吃早饭时,杜守拙简单说了朱明思犯的事。他伙同私募基金经理做老鼠仓,证据确凿,昨晚人已经被带走了。他们这次趋同交易的合计金额超过九千万。不过这事做得小心,是里应外合用了别人的账号分散投资。如果靠不是举报,很难抓出来。
    杜秋问道:“那是谁举报的?只靠黄芃,做不到这种事。”
    杜守拙哼哼笑了两声,道:“那你就要问你的表弟了。”
    夏文卿笑着一耸肩,依旧专心致志吃他的包子,“这个肉包是厨房自己做的吗?好吃。”
    更多的细节杜秋是隔了一天才问清楚。这次的举报人就是黄芃和夏文卿。他们的口供很统一。夏文卿之前在饭局上聊起容达以资抵债的消息。朱明思很感兴趣,穷追猛打,套出不少细节。他本也没放在心上。
    不料朱明思回家后来神神秘秘的,还向父母索要证件开户。黄芃本就因离婚的事对他有怨恨,再加上夏文卿上门来劝她接受条件。她就和盘托出,猜朱明思是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做内幕交易。夏文卿原本不信。但轻者自清,此时事关重大,他就跟着黄芃去证监局举报。
    这一查,确有其事。虽然朱明思反咬一口,称是夏文卿主动提供证据,唆使他犯罪。但这一说法毫无逻辑,又无人证物证,丝毫站不住脚。
    他的罪倒是定死了。一旦荣达以资抵债的消息公布,就是重大利好,预计他们这笔交易能获利五百万以上。这次内幕信息交易金额巨大,情节严重,行政罚款是少不了的,但人已经移交法院,预计是要判刑。
    荣达顾及杜守拙面子,犹豫该不该把事情闹大。杜守拙道:“公事公办就好。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平时也不把他当一回事,是我吃过几顿饭,就真以为沾亲带故了。”
    他父母找上门来,杜守拙并不正眼看他们,只冷冷道:“他发疯了,你们也发疯了?”这下朱明思的棺材板就盖严实了。律师也去过几次看守所,劝他不要再反咬别人,积极认罪,争取轻判。
    朱明思刚认罪,黄芃立刻带走孩子回娘家,起诉至法院,走诉讼离婚流程。反正已经撕破脸了,她知道公婆也顾不上这头了。
    至此,朱明思再不会有翻盘的机会。这一局做的干净利落,刀刀见血。杜秋冷艳旁观,感叹夏文卿手段老练狠辣,当真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她更疑惑的是父亲的态度,按理说他老谋深算,不至于看不出夏文卿的把戏。但几天他对他依旧全无芥蒂,照例结伴在花园散步。她先前找人调查过夏文卿在美国的近况,现在也有了结果。他任职的艺术基金早就风光不再,背后的金主今年破了产,一庄园的收藏都拿去佳士德拍卖了。他说的休假不过是个借口,这次既然回来了,显然就不准备走了。
    兴许这又是父亲的一次试探。上次闹得不欢而散后,他也没再提叶春彦的事,只当没见过这人。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和父亲摊牌,他倒在晚饭后把她叫去了花园散步。他直截了当道:“朱明思那件事,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杜秋点头,字斟句酌道:“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朱明思虽然混蛋,但也不像是胆子有这么大的人。”
    “胆子不大,也闯了这么大的祸。胆子大的话,我看他要杀人了。”杜守拙斜她一眼,道:“你是要说这件事是你表弟在背后撺掇的吧。”
    “我是有这个猜测。”
    “那你不用猜了,肯定就是他。你当我没看出来啊。不过朱明思本来就是个下作东西,之前和家庭教师搞得不清不楚,我还没和他算这笔账呢。现在他进去了,也清净。反正亲戚也多着,不差他这一个。今年换一家人叫来吃饭就好。”
    “可是,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她回想起狄梦云在医院里的眼神,耻辱的热气往脸上烧。
    “对啊,我那时候是说亲戚能帮就帮。可你要是不同意,我又能拿你这么样呢?你到底是我女儿。可你既然说算了,那证明这事也不重要了。”原来那又是一场试探。杜秋瞪大了眼睛,气得说不出话来。他扫了她一眼,背过身去,仔细看茶花的叶子有没有让虫蛀,轻飘飘道:“我是觉得这小子挺下作的,不过你不觉得你也是个怂货吗?他这么下作,你也没拿他怎么样啊。”
    “你是我爸,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说话时已带上了哭腔,咬着嘴唇才不至于哽咽出声。杜守拙回过身来,皱着眉,手上还托着那片叶子,“你怎么又哭了?这才多大点的事啊。”
    “我伤害了无辜的人。这件事已经让她家破人亡了。你现在说这只是为了试探我,让我怎么和她交代!”
    “那你给点钱补偿她好了,过个一两年,她估计早就忘了,以后有事说不定还要来求你。”他顿一顿,叹了口气,道:“我一直把你当儿子培养,想让你像个男人,甚至超过男人。可是你为什么总在关键时刻那么像个女人。”
    “因为我就是个女人。从头到尾,你就看不起女人。”
    “我不是看不起女人。我是看不起弱者。这个社会从来不会尊重弱者。你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没人关心你的那点小情绪。你以为自己很厉害,所有事都能推倒重来,可你真正握在手里的本事有多少呢?还是说,你从头到尾都在仰仗我?”
    虽然语带嫌弃,他还是掏出手帕来给她擦眼泪。杜秋甩手不要,扭头就走,他也不放在心上,依旧看他的花。
    因为家里还有另外两人在,杜秋也觉得哭得窝囊。尤其夏文卿就坐在客厅里,一见她湿红的眼眶,就快步朝她走来。她立刻低头擦眼睛,道:“我花粉过敏有些厉害。”
    “你不用和我解释。你们刚才在外面吵这么凶,我都听到了。”夏文卿把纸巾给她,她不接,他就捏在手里亲自帮她擦眼泪。她更是不情愿。立刻抢了过去。
    他把下颚往门口偏了偏,意思她到外面说话。确定杜守拙是听不到了,他才道:“你无非就是不服气,觉得你这么听话,却各种被欺负。我一回家就乱来,倒也没什么事。没办法的事,做到九十九的好,那就是剩下的一点错最明显。”
    “我的处境你不理解,我到底只有这一个爸爸。”
    “什么话,谁有两个爸爸一样。”
    “你就笑话我吧。”
    “我可没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没必要投入太多感情,伤身体的。他看我们和看公司里的人没差别,没什么好与不好,无非是忠与不忠,顺与不顺。”
    她干涩笑了两声,道:“对,很对。人这一生,能征服,是一种幸运。能顺应,也是一种幸福。”她顿一顿道:“朱明思又没得罪你,你何必做这么绝?”
    “他不是得罪你了吗?我帮你出气还不好。”
    “你是让我显得更窝囊了。”她苦笑,面颊上泪痕未干。他屈起手指轻轻帮她擦干,被她一把打开。她脸色一冷,呵斥道:“对我放尊重些,别没大没小的。”
    他悻悻,故意去抓她的手腕,道:“我一直很尊重你,我只担心你,想看你现在心跳的快不快。”杜秋瞪着他,立刻抽出手。他略一挑眉,轻笑道:“怎么?你还要打我啊?”
    她脸上紧张的线条一松,倒也笑了,带点玩笑口吻道:“你是我表弟,我怎么会打你,不过你还是再任性,我会像你亲姐姐一样,管教你。”
    “我只是想和你再亲近起来,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有敌意?”
    “因为我胆子小。我看不敢保证,你会不会用对朱明思的手段对付我。”
    “绝对不会。别人是别人,你是你,不一样的。”
    “还是把我和别人放在一样的位置吧。我也不过是你的表姐罢了。”
    杜秋精疲力尽回了家,叶春彦去开店了,就留汤君一个人在家。家里新换了洗手液,她洗手的兴致很高,兴冲冲把手伸给杜秋,道:“闻一下,是桃子味道的。”
    她凑近闻了,确实很甜,想来又是叶春彦买的。他虽然不喷古龙水,却总喜欢这样香喷喷的小玩意。薰衣草味的柔软剂,桃子味的洗手液,整天腻在里面,他身上也有股甜津津的香味,洗发水的橘子味占上风。
    说来好笑,杜秋确实喜欢趁他睡着了偷偷闻他,摸他披散在枕巾上的发梢。自从搬进来后,他的打扮换得很勤,长发也是时梳时扎。她点出时,他也不是太得意,只浅浅微笑,但她还是忍不住把他想成一只认真梳理羽毛的小鸟。或许更高挑优雅些,当不了夜莺一类,只能是鹤。
    汤君围着她打转,撒娇讨好就是为了让她把玩具拿下来。杜秋给她买了不少乐高,她玩得漫不经心,还总是把零件乱丢。他们一疏忽,就会踩在上面,痛到嗷嗷叫唤。叶春彦说了几次她都不听,他就把东西搁在最高的柜子顶上,汤君踩着椅子都够不到。
    杜秋笑道:“让你爸知道了,我要挨骂的。”
    汤君拖长音吐舌头,道:“骗人。他从来不骂你的。”
    “你爸爸待你很好,他有骂过你吗?”
    “有啊,不过不太凶,他骂人就是这样子的。”汤君把头一侧,惟妙惟肖学着叶春彦的样子,道: “唉,怎么回事啊?真是没什么可说的。”
    杜秋忍俊不禁,觉得她确实学的像。“我倒宁愿他凶一点,有时候明明知道自己错了,看他这样子,会觉得很难过,反而不想去和他道歉。”
    “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你爸爸的好了。”
    “怎么了?你爸爸对你不好吗?我爸说他是坏人。”
    “那你怎么看呢?”
    “我觉得他挺好的,至少对我挺好的。给我看书,问我功课,给我看他的花。我觉得他和小区里那些老爷爷没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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