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椿脑子‘嗡’了声。
    她非常确定自己没有签过什么身契,所以这封契书上怎么会有她的指纹?
    陈元轶这个卑鄙小人!难怪他口口声声说她曾经是他的妾室!
    他还专门留了张字条写明了地点,她想干什么?
    沈椿只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一时间不知所措。
    见
    她在太阳底下站的久了,后面的下人低声问:“少夫人,咱们走吗?”
    沈椿如梦方醒,胡乱点了点头,下人以为她是被失火吓到了,安抚道:“少夫人放心,秋季天干物燥,长安城里走水的事儿时有发生,不过咱们谢府都是雕花青砖铺地,上好的砖石累墙,护卫不分日夜的巡逻,百年来没有失过一次火的。”
    沈椿听到谢府,原本狂跳的心脏终于慢慢平复下来。
    对了,她现在是谢府的夫人,又是皇上大老爷亲自指婚的,如果陈元轶敢把文书拿出来胡乱嚷嚷,死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再说她又不是真的给陈元轶做过妾室,她理直气壮得很!
    沈椿握了握拳给自己壮胆:“走,咱们回去。”
    她才不要受他的威胁!
    没想到她带着人才出陈府,就看到谢府的马车坏了,左右轮子都松动了,走在路上十分危险,偏这辆马车是乌木制成的,分量足得很,从谢家带来的四个下人齐齐上阵也抬不起来,还得陈府派人来帮忙。
    今儿的日头挺毒,陈府的管事怕沈椿晒着,便引她去不远处的坐着,她这边儿刚落座,就见陈元轶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谢府的下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修马车,沈椿见势不好,立刻就要张嘴喊人。
    没等她嘴巴张开,陈元轶便竖指挡唇,嘘了声:“小蜜儿,你若是想让谢府的人知道你曾经做过我的妾,便只管叫,正好当场比对指印。”
    沈椿咔吧了一下,仍是非常硬气:“我没有!”
    即便有纳妾文书,即便上面有她的指印,但是没有就是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全心全意想着谢钰,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对抗陈元轶带给她的恐惧和恶心。
    陈元轶啧啧两声:“天真,说出去有谁会信?”他把折扇往手心一敲:“你别忘了,谢家是什么人家,千年世家,最重清誉,只要我拿着这纳妾文书张扬出去,你倒是看看,谢家可能容得下你?”
    他这话掺了不少水分,世家重视名声不假,但也不是谁说什么都认的,不然早就给坑的渣都不剩了。
    沈椿心里隐约觉着他说得不对,但她毕竟出身乡野,想反驳又找不到因由。
    她不觉往后退了一步,眼神厌恶地看着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元轶用折扇托她下巴,低低地笑:“我瞧谢钰倒似还没碰过你,不如跟我偷个情?”
    他不等沈椿发怒,便展颜一笑:“开玩笑的。”又若无其事地道:“谢钰的墨宝名动天下,许多高官名儒都极仰慕他的笔法,但自他冠礼之后,便少有墨宝流传在外,我如今初入官场,需要一张他的墨宝讨好上级。”
    他顿了顿:“只要你能为我取一副他的墨宝来,纳妾文书我便当着你的面儿销毁,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干系,如何?”他微微一笑:“这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沈椿心里藏不住事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谢钰书房里就存了不少他写废的宣纸,如果真能用一张字唤来陈元轶以后不再纠缠的话,那真是再合算不过了,这个要求简单得超乎想象。
    陈元轶见她神色,便知她心中动摇:“我如今人在长安,只想一心把仕途走好,再不做他想。”他比了个请的手势,倒似真成了翩翩君子一般:“你可以回去考虑几日,我什么都不求,只求一副墨宝即可。”
    他和代王想要的自然没这么简单,他们要的,是把沈椿变成安插在谢钰身边的一枚钉子。
    但即便要发展细作,也不是一上来就让她杀人放火,否则早把人吓跑了。
    一开始先给她一些简单的差事,等她步步上钩之后,哪怕让她给谢钰下药,她也不敢不从,就譬如今天让她偷取谢钰墨宝,这事儿听着不难,等东西到手之后,不又是一个把柄?
    把柄攒得多了,日后想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想到能把这当日不曾得手,如今又成高高在上世家妇的少女揽进怀中肆意疼爱,陈元轶眼神暗了暗。
    他扫过她无知无觉的背影,别有意味地笑了下。
    这些事儿发生得太快,等沈椿安然无恙地坐上了马车,脑子还是懵懵的状态,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人已经站在了谢钰的书房。
    谢钰最近写的字都在书桌上整齐地叠放着,上面压着一方羊脂玉山水镇纸,沈椿从镇纸底下抽出一张宣纸,上面的字儿果然很漂亮,难怪人人都想要。
    不行,不对!
    沈椿打了个激灵,忽的回过味儿来。
    别的事儿她不知道,但陈元轶不是东西这个事儿她可太清楚了,拿一副墨宝给他不算难事儿,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又要和这个人纠缠不清?
    从这刻起,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她也不认识陈元轶。
    但凡她敢承认和他有一点瓜葛,那张伪造的纳妾文书她无论如何都没法说清楚,只有咬死不认,才能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文书上没有名字,只有她的手印,难道他还能把她从谢家拖出来比对手印吗?
    沈椿定了定神,正要把那副字放回去,谢钰的清润嗓音从门口传来:“你在做什么?”
    他背光站着,目光从她,扫到她手里的那副字,微微挑了下眉。
    沈椿有点心虚地激灵了下:“我,我来找一副临摹的字帖。”
    为了让自己不心虚,沈椿努力睁大眼,直勾勾地看向他。
    她实在生了双很好看的眼睛,眼眸黑亮,看人时总是水淋淋软乎乎的,眼型又大又圆,透着股无辜劲儿。
    出于习惯,谢钰本来还想再问,但被她这么一看,舌尖的话不觉转了向:“这幅字不适合临摹,书架上有专门的字帖...”
    正巧长乐在外敲门:“小公爷,您现在方便吗?”
    沈椿趁机走了,和长乐擦肩而过时,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紧紧将书房的门掩好,才道:“陈元轶之前有位宠妾,您还记得吗?”
    谢钰凝神:“怎么?”
    长乐面色犹豫:“那宠妾一直在陈宅养着,目前能查到的东西不多,但是有一条...”他犹豫了下:“那宠妾原本是长水县绿水村人士。”
    谢钰顿了下。
    ——他的妻子,未被沈家找回来之前,也是长水县绿水村人。
    书房一时沉寂下来,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长乐不敢打扰他思考,安安静静地垂手站在一旁。
    就在此时,忽又有人叩门,一把娇柔女声在外道:“奴是夫人身边的婢子君怜,有事求见小公爷。”
    谢钰沉思被打断,并未应允,只问:“何事?”
    君怜在外咬了咬唇:“和,和夫人有关的。”
    谢钰垂眸思索片刻,方道:“进来。”
    君怜走进,一套樱桃红的襦裙,上面披着薄纱,两弯雪白的臂膀朦胧可见,鬓边步摇摇曳生辉,十分貌美,但也十分不合身份。
    谢钰不动声色地掠过她一身装扮,神色淡漠,又问:“何事?”
    “奴,奴今日撞见夫人阴私,思来想去,还是应当告知小公爷,免得您遭了夫人蒙蔽。”君怜‘扑通’跪倒在地,盈盈下拜,掷地有声地道:“奴今日见到夫人和陈府四郎私会!”
    她本来就是万氏送来取代沈椿的,奈何谢钰性子冷淡,任她如何才貌双全,他眼神都没分给她一个。
    今儿她身子不适,在陈府方便的时候,无意中撞见沈椿和陈元轶背着人私会,她兴奋一时,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儿告知谢钰,好趁机在他面前立功露脸。
    谢钰手指一顿。
    君怜语调急快:“奴更衣回来,才走到垂花门处,就见夫人和陈四郎单独站在垂花门下说话,话里话外都是二人早就相识,不光如此,还说什么偷情,什么日后相见之类的话,待陈四郎走了之后,夫人的脸色颇差,若非二人早有私情,夫人怎会如此!”
    她急急说完,便抬眼去瞧谢钰神色,却见他神色淡然,不辨喜怒,她不免怔了下。
    一般男子听到这样的事儿,都该暴跳如雷才是?谢小公爷怎么是这样的反应。
    君怜嘴巴动了动,却不敢催促。
    她心下忐忑,告密对她来说也是兵行险着,毕竟她名义上是沈椿的下人,如果沈椿倒了,她未必有好果子吃
    。
    但是...她飞速抬眼,又瞧了眼谢钰。
    为着这样玉树琼林般的男子,冒些险也值得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灯花儿轻微爆了下,谢钰才抬眸,徐徐问她:“若我没有记错,你是从沈府跟随夫人来的,为何要背叛她?”
    君怜没想到他一开口问的居然是这个,她不觉怔了怔。
    不过她也自有准备,又叩拜了下,用含了些委屈的语调:“奴虽是夫人从沈府带过来的人,但也知忠义之外,还有是非善恶,小公爷忧国忧民夙兴夜寐,夫人却在外行止不检,勾三搭四,奴替小公爷不值。”
    谢钰挑起一侧唇角,略讥诮,他似乎想说什么,又暂先按捺住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君怜再次怔住。
    作为男子,尤其他还是个位高权重的男子,听说自己的新婚妻子与人私会,他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她怔怔地唤了声:“小公爷,夫人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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