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清亮,在一堆男人中间十分突兀,于是她开口第一个字就让争吵不休的人统统闭了嘴,十来双眼睛刷刷刷的盯在了她的脸上,苍沐瑶承接这些眼神,压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假装气定神闲的继续道,“你们所讨论的事情,我有一点看法想说一说,希望诸位师兄海涵。”
    进弘文馆没有真正的傻子,这大业能进弘文馆的女人一只手数的过来,年纪轻轻的女子就更好猜了,作为镇国长公主进门却唤他们诸位师兄,将姿态放的那么低,很是出人意料,但也恰到好处的让这些学子们心里舒坦了一些,毕竟谁不喜欢被捧呢。
    “对于长安难民一事,我认为几位师兄的想法都对,但是所谓布施、收容不能是无章法的,长安城一颗石子落下来都要砸到几个三品官,让难民胡乱作为肯定是不允许的,然泱泱大国的首都,连难民都不收自然也不行。既然两者都有益处,那为什么不合二为一。”
    “赈灾、布施,要做,但是个更要有所控制,要领粥填饱肚子,那么就要参与工作,长安城郊地广物博,不正有一块空地无人问津,那么想要活命,就自己给自己造一块可以生存的地方,授之以鱼不若授之以渔。帮助真正的难民,让他们感受到大业绝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百姓,但也不会无条件的供养,不然正如这位师兄所言,人人不思进取,长安城自然会乱了套。”
    苍沐瑶感受到先前那双黑眸的视线又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不,该说弘文馆所有人的视线都在自己身上了,心脏跳动超速,只有苍沐瑶自己知道手心里全是汗水,她学着旁人的样子一拱手,“这是我个人见解,还望诸位师兄指正。”
    清脆的声音停下,弘文馆里这些个公子们却一下子没能回过神,她说的算不上最好,之前也有人提过但没有她这样笼统的理出来,能够完全的归纳总结再清晰的表达出来,这位长公主令他们意外,毕竟这里的学子皆是三岁启蒙读书至今,才在弘文馆讲策论讲经义,而她不过是一个深宫长大的公主,学的是女则、女戒。
    可谁想,她能说的这样流畅,这当真是深宫长大的公主?众人不敢小觑又不服气,于是一个个的面色诡异。
    没有回答,苍沐瑶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她不是来踢馆的,但是两世为人,她最清楚这些贵族公子的心思了,说好听点叫清贵,难听一点就是自傲自满,容易瞧不起人,特别是瞧不起女人,苍沐瑶要想在弘文馆念书,倘若懦弱无能,分分钟就被他们挤出去,下场便是自取其辱,她在这方面万不可能示弱,必须要一击击倒,让这些人高看一眼,不然没法子立足。
    “所谓难民,从西北一路风尘仆仆的赶来,你却要人家做苦劳,年轻力壮的尚可一试,那么老弱病残你当如何安排?”低沉的声音透过人群,说的不疾不徐,语气里不难听出调侃的调子。
    苍沐瑶将视线移过去不出意外的看到了那双熟悉的黑眸,依然如此具有侵略性,这次直勾勾的瞧着她却再没有闪躲了。
    她定了定神,看回去毫不退让,“这便可以按户分配,总有个年轻力壮的带领才会有附属的人跟着来长安,安排有劳动能力的去建造自己将来要住的房子,老弱的可以做后勤,孩子也可以跑跑腿,亦有他们能做的事情,不付出努力的施舍只会助养蛀虫。”
    “难民是逃命而来,你如何分户?一家之主入城之后丧命又怎么办?见死不救?”
    苍沐瑶眯起眼睛,这人似笑非笑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找茬,“你这就是在诡辩了,我说的是正规的处理方法,特事自然是特办。”
    黑眸的主人闻言站起了身,苍沐瑶才发现这个男子很高大,这里都是十四五岁的公子哥儿,大多数衣袍都是空荡荡的,少有几个痴胖,可这个青年的衣袍合身,宽阔的肩膀已经可以看到成人后伟岸的模样,身后又比常人高上几分,一站起来给人的压力自是不用说。
    苍沐瑶忍住自己想往后退的念头,心道自己比这些人都该多活上十几年,体型拍马不及,气势怎么可能输啊,倔强的脸庞一点不服输,背脊挺得笔直。
    “长公主殿下是没有亲自见过难民吧,你认为我在诡辩,不若一会儿跟我出宫门去看看?到底是我所说的情况更常见,还是公主理想的状况更常见?”男子直截了当的叫出了苍沐瑶的身份,不再继续争辩,反而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邀请。
    长公主是何等身份,不叫破还能愉快地辩论,叫破了还叫人家亲自出宫去那等脏乱的地方走一走,这人怕不是嫌命长吧?这些在弘文馆念书的贵公子皆不赞同的看向男子,他们与太子、皇子一道念书,对皇室的恐惧要比旁人少,但是不管是太子还是皇子,到底是男人,大家平等,用不着相让,然长公主身为女子,他们咄咄逼人就是欺负人,君子之所不屑也。
    “子墨兄你这未免强人所难,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去那样脏乱不堪的地方。”
    “是啊,公主殿下所言令我们茅塞顿开,已然是推陈出新的想法,子墨兄如何能这样折辱?”
    “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足见公主殿下聪慧,子墨兄莫要得寸进尺了。尔也不过区区一介武夫罢了,才来了多少天,别将弘文馆的气氛都败坏了。”
    苍沐瑶前头几句还没觉得什么,最后这人说的话却怎么都不是滋味儿了,什么叫女子能有这样的见识?她不满的看去,刚想开口就听见那位子墨兄又开口了。
    “没有武夫何来尔等太平盛世,弘文馆有什么气氛?尔等自以为心怀天下却连百姓的生活都不知道就在侃侃而谈的气氛?真是笑话。”
    苍沐瑶眨了眨眼睛,自己的不爽一下子就忘记了,她诧异的看向高大的男子,这人……怕不是不想混了吧?来弘文馆的都是皇宫贵族,他这一句简直得罪所有人啊!
    “你!沈煜你不要欺人太甚!就凭你镇远侯府这般不入流的身份根本就不够格进弘文馆,还不是太子殿□□恤?怎么你嫌弃?那你滚出去啊!”
    沈煜?苍沐瑶忽而瞪大了眼睛,这人就是沈煜?!
    第8章
    沈煜挑眉往那大放厥词的公子面前走了两步,那公子立马就往后退了好几步,他冷笑,“你退什么?我又不打你,你身后是门啊。”
    “你!你!”那公子往后一瞧,还真是门,立马面红耳赤,他那退的几步简直把脸面都丢了个干净。
    沈煜又笑了一声,颇为轻蔑,正准备大步往外走的时候,和外头进来的人撞了个正着,苍羿捂着自己的额头呼痛,“子墨你怎么回事,真疼。”
    苍羿来了,方才振振有词的人全没了声响,一个个正襟危坐,事不关己,沈煜没说话,苍羿也不计较,往里头一看惊呼,“沐瑶你怎么在这里?”
    苍沐瑶中规中矩的给苍羿行了个礼,“圣祖有言镇国公主可以来弘文馆学习,所以我来了,皇兄我已经向父皇提及,父皇允我今日前来听课,从今往后咱们也算同窗了。”
    苍羿完全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才眉头一皱,上前两步拽了苍沐瑶的胳膊就往外走,“沐瑶你这不是胡闹吗?一个女孩子跑来弘文馆凑什么热闹?弘文馆虽然人少,来人皆是皇宫贵族,但里头你瞧见一个女子了吗?你如今又是谈婚论嫁的时候,这般抛头露面,往后如何许人?父皇也真是的,这种事情由着你胡来。”
    苍沐瑶乖巧的被他拉到外头,一直低着头没出声,小小的身躯靠在墙角,莫名有一种委屈的错觉,苍羿的长篇大论顿了一下,语调一下子柔了下来,“你要是想念书,我给你找了女先生去长乐宫就是了,人家姑娘家要学习不都是这样的吗?我听子墨说过他家三女就是在家找的女先生,如今才女之名传遍长安,亦是小有所成,为兄给你找更加优秀的名师,你还怕自己比旁人差吗?”
    “沐瑶?”苍羿拽着苍沐瑶的手轻轻摇了摇她,可面前的人儿就是一动不动。
    这把苍羿急到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家妹妹端庄大气,最是要面子,莫非方才自己这样一拉让她丢了份?可是他着急嘛,就算是太子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不是?还是方才话说的太重?沐瑶可刚大病初愈,苍羿懊悔自己莽撞,然而弥补已经不可能,苍沐瑶不肯抬头,那他就蹲下身子去瞧妹妹的表情。
    不看不知道,一看那颗心立马碎了一地,“这……沐瑶你哭什么?别哭啊!为兄错了,错了还不行吗?是我说话太急,是我做事不过脑子,都是我不好,你别哭了,你要来弘文馆,以后为兄带你来玩就是了,只是常在这里上课还是不妥。”
    苍沐瑶原本还挂着泪眸看苍羿,听到他一句不妥,干脆视线往旁边斜去,再不看太子。
    苍羿苦笑,他不同意是有道理的,镇国两个字在他心里远没有妹妹这个身份来的重要,和业元帝刚被苍沐瑶的圣祖梦吓过不同,苍羿不信圣祖那套说法,只知道自己的妹妹温柔贤淑,是世上最好的妹妹,没必要去受这委屈,不管她是什么身份,都应该被爱护珍藏,说实话,乍一看到苍沐瑶在弘文馆,他的第一反应怨怼的人其实是父皇,沐瑶是个什么温婉的性子,要她放下身段来弘文馆,简直就是在强求她。
    然而现在看来,事情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但他的观点不会变,这天塌下来他这个太子,那些吃皇粮的权贵来顶,公主殿下只要负责为天下女子做榜样就好,来学什么治国大道?
    “沐瑶,弘文馆真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之前为兄允了你去南山寺的,不若明日带你去南山寺吧,你出去散散心,心情好了便不会再想那么多了。大玉,送你们公主回长乐殿!”太子殿下哄她两句,哄不了那么许久,更何况苍沐瑶是这么个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苍羿只能硬下心,让她先冷静一下。
    苍羿转身向前一跨步,却发现袖子被人拉住了,苍沐瑶挂着泪的眼眸看着她,小嘴儿撅起,还在哽咽,“皇兄以为我在闹着玩?”
    苍羿不说话,苍沐瑶抽了抽鼻子继续道,“皇兄可知沐瑶每日闷在长乐宫过得是什么日子?一弹琴就想起柳思与我说过柳大人琴音之绝,一看书便想起柳大人曾与我高谈阔论,一刺绣便瞧见那未完的鸳鸯戏水,无论做什么都能想起认识柳大人之后的点点滴滴,我……我舍不得,可一场大病沐瑶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父皇的难处,忍痛割爱。”
    “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件可以想不起他的事情来,父皇曾说长安那么多的青年才俊,让我开阔些眼界,我心道弘文馆皆是人中龙凤,我又有这个资格来上课,也许眼光高些,便不会再固执于一个人。”
    “皇兄,您却要我回长乐殿那个牢笼,我……我……”说着苍沐瑶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苍羿哪里想到原因居然还在柳升桓身上,“长乐殿睹物思人,那换个宫殿不就好了?”
    苍沐瑶呜咽出声,泪水更甚,“皇兄!是我求了父皇的旨意又悔婚,如今还要做出这般伤心的姿态,是让天下所有人都看我的笑话吗?柳大人那日在殿外长跪不起,犹历历在目,我若不装的狠绝,柳大人亦不会死心,皇兄就请你成全了沐瑶吧,沐瑶不求习得治国之道,只想换种生活,让我忘了他,求您了。”
    苍羿被她哭的脑袋一团浆糊,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可又想不出来,耳边萦绕的皆是苍沐瑶的哭声,听得他心颤,“可……弘文馆不适合你在这里。”
    “皇兄这是不成全我了?那好,我回长乐殿,我回去,回去做个行尸走肉,再不求您任何事情了。”苍沐瑶果断的放开他的袖子,素白的手指往脸上一抹,将泪水拭去,反而凸显了通红的眼眶。
    苍羿胸口一痛,下意识的拉住妹妹,“怎么会?那就一年,一年后你就十六了,再不是小女孩,不能再来上课,现在你想来就来,但是若是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也不能再来了,行了吧?”
    苍沐瑶背对着苍羿,偷偷的呼出一口气,手指在袖子底下轻轻揉着大腿侧,啧,掐自己可真的是疼。
    “多谢皇兄!”苍沐瑶掩住笑意,回身谢礼,“那我回去梳洗一下,再来上课。”
    苍羿垂下手,颇为无力,这妹妹怎么好像从生了病以后就越来越爱哭了?他揉了揉脑袋回弘文馆,里头讲师已经落座,瞧见太子晚了也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自己落座。
    沈煜身为太子伴读,位置就在太子边上,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太子一脸愁容回来,调侃的问了一句,“被公主责怪了?”
    苍羿扶额,颇为无奈,“我没想到柳升桓在沐瑶心里地位竟然如此之重,让沐瑶夜不能寐,日不能行,她既然想来弘文馆散心便随她去吧,子墨我不是日日来此,你可要帮我照顾好她。”
    沈煜斜眼看了眼太子,答道,“长公主殿下还需要我照顾?”
    “怎么不要?她一个姑娘家,这里起了争论从来都不管身份,有时候我都被辩的颇为狼狈,何况她一个深宫长大的姑娘,你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护着她些。”苍羿对着沈煜嘱咐道,肺腑之言可见二人的关系不错。
    沈煜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太子是没瞧见方才苍沐瑶一人舌战群雄的模样,言之凿凿,思路比这些公子哥丝毫不差,这个策论他们已经争论了两天,融合之法亦有人提过,可是为了这些人冥顽不灵,总觉得双管齐下就仿佛妥协了对方,只字不提,苍沐瑶只进门短短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便能判断出精华与糟粕,将想法揉合,这脑袋瓜子还需要护?
    他想起了苍沐瑶放在被他驳倒时倔强的模样,忽然好奇方才出去她是在苍羿面前说了什么,为什么听苍羿的描述,这就跟两个人一样,一个倔强好胜,一个优柔软糯,这样的特性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他确实走南闯北见过很多很多的人,既然不可能,那必然有一面是装的,他又看了满脸写着心疼的太子一眼,这个长公主有点意思。
    苍沐瑶不知道自己被人好好的分析了一把,回长乐殿就赶紧把伤药摸了出来,为了哭的伤心,她这次下手是真的狠,大腿外侧隔着衣服都被她自己掐青了,不上药怕是不肯好,不过好在太子好忽悠,不然哭成狗也不会同意她的。另一方面也是太子重亲情,上辈子到死她才明白女人的眼泪是多么锐利的武器,奈何那时候早就没人在意她的泪水。如今哭一场能解决的事,为何要倔强呢?她不会再如此迂腐了。
    柳升桓算什么东西,也值得她牵肠挂肚?她操心的却是将来想要帮助圣人和太子的时候,自己什么都不懂,在深宫里双眼蒙蔽,双耳只有丝竹声声,到那时,她能做什么?她这个父皇和皇兄心都太软太软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镇不住朝臣,她若是不帮忙,大业必然会依照上辈子的走向,被他人觊觎,改朝换代。
    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苍沐瑶又提上了书本赶往弘文馆,她这一来一回再快也有一个多时辰,第一节 课的讲师已经离开,恰好是休息的时候,苍羿既然允了她听课,只能帮她安排位置,为妹妹操碎了心的长兄方才托付了沈煜照看,这位子便卡在了沈煜和苍羿的中间。
    苍沐瑶的嘴角一僵,她差点忘了这个讨厌的人,沈煜,镇远侯府的大公子,方才落了她的面子,但是这不是她不喜欢沈煜的原因,而是源于她对沈三小姐的不喜爱,让她对整个镇远侯府都瞧不上眼。
    她鲜少那么讨厌一个人的,沈三要算得上其一,上辈子真是她走到哪里,沈三怼到哪里,整天仗着自己才女的名号,欺负她书读的少,之后还经常和柳升桓一搭一档,琴瑟和鸣,让她嫉妒成狂。就算此刻嫉妒不在,她依然讨厌沈三那个装腔作势的模样,料想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沈煜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沈煜照顾自己?苍沐瑶白眼险些没翻上天,但是今日她刚为难了太子一把,现在识相的就该顺着太子的意思,于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苍沐瑶扬起笑脸,十足客气的对沈煜打了声招呼。
    “劳烦沈公子了。”
    沈煜瞧着面前不情不愿的小脸,没拆穿,意有所指道,“那是自然。”
    苍羿揉着脑壳似乎终于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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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太子的事物繁忙,弘文馆只是他学习的一站,勤政殿旁听,六部轮番的学习让他脚不沾地,于是接下来的几天,苍沐瑶去弘文馆基本上都没有见到苍羿,反而是日日看到沈煜,沈煜得太子令照顾她,那可是真的在“好好”照顾。
    经义课讲师提到,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让在座几位阐述其所表达的意思,苍沐瑶一手簪花小楷写的十分公正,缘着是新学生,讲师秉着鼓励的意思,拿出来单独夸了一夸,大意是说苍沐瑶一介女子尚有如此胸径,在座诸位这么多年学习,应当更甚之。
    为了取信于人,顺势便让苍沐瑶将自己的阐述念了一遍,长公主自小也是在念书的,翻译一句子曰再简单不过了,于是她侃侃而谈,道子曰,治理诸侯国,理应严肃认真,恭敬对待自己的使命,讲究信义,不欺愚百姓,节省开支不浪费,知人善用,倘若要役使百姓则要在农闲时间。
    副证这句话的则是她提到了河南府去岁十分出名的一桩事,河南府少尹改革当地农作物一事,小有所成,其收集资料十载,兢兢业业,挑取了河南多地的样本,集结成册才开始推进,知人善用,并在百姓中推广反馈良好,如今已经调官回长安,在工部任职。
    旁的学生听完皆给面子的夸赞了几句,便只有沈煜冷声道,“河南府若不是去岁农作物改革,今年旱灾也不会如此严重,据悉长安城外蜂拥而至的十有八九皆为河南逃难而来,新作物高产,但却难过酷暑严寒,有颇大的弊病,河南府少尹取材十载,却拿出这么个东西,各种原因他自己必然最是清楚,他不止欺愚百姓,更欺愚朝廷,这样的父母官谈何善也?”
    苍沐瑶久居深宫,去岁的事情闹得大了才略知一二,她又怎么会把这件事和今岁的旱灾联系在一起,顿时哑口无言,最终还是讲师尴尬的咳嗽一声,只道,“公主殿下阐明句子义理,用此案例并不为过。”
    沈煜不说话,不屑的眼神却半点不掩饰,这赤果果嘲笑的样子看的苍沐瑶浑身难受,于是下了课便将水壶一洒,洒了沈煜一身,“诶呀,沈公子无事罢?沐瑶眼盲手钝,没有沈公子这样的反应速度,实在抱歉,想必沈公子定然不会怪罪的,是吧。”眼盲手钝四字念得是咬牙切齿。
    沈煜半身衣袍沾着水全贴到了身上,原本宽松的衣袍愣是在这时候将沈煜结实的身线勾勒出来,苍沐瑶被他瞄着,不服输的用眼神挑衅,将他从头到底看了一遍,心里啧了一声,徒有其表。
    “呵,怎敢怪罪公主殿下,烦请公主殿下向讲师告假,子墨回去更衣,下午再来了。”一腔怒火砸在棉花上,报复那一丁点的快感全都消失,苍沐瑶面色不虞,她才不会帮他告假呢,让讲师骂他去吧。
    沈煜一走,光禄大夫家的大公子蒋戚光、尚书令家的三公子李恩舟等人就围了过来,这几个在弘文馆一直不上不下,平日里便跟墙头草似的,太子在的时候,沈煜怎么着都是风度翩翩,太子一走,沈煜这个太子伴读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再者太子在公主和伴读之间定然是偏帮公主的啊,沈煜平时仗着太子也没少得罪他们,现在瞧见他欺负长公主自然同仇敌忾,“武夫家出来的人能有什么颜色,公主殿下莫要动气。”
    “是呀,公主殿下别放在心上,沈煜总有一天会被赶出弘文馆的,这里岂容得一个武夫的蛮子在这里大放厥词。”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乎将沈煜贬进了尘埃里,这才让苍沐瑶的心情好一点,沈煜每次怼她都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可上辈子是怎么滴?她虽不知道沈煜到底做了什么,但记得镇远侯府最后是支持三皇子的,三皇子,即是周皇后的亲子,也是柳升桓的主子,那时候太子殿下重病,这伙人便乘他病要他命,等太子一过世又迫不及待的逼父皇立新储君,那时候宫里是个什么情况苍沐瑶已经不可见,但知道最终传位的旨意是父皇过世才出来的,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如今想来颇值得思量。
    “好了,先生该来了,你们都去坐好吧。”苍沐瑶不欲听他们再胡说,沈煜是讨厌,但是和武夫却没什么关系,大业重文轻武,就是同一个品阶的文武官,待遇是全然不同的,是以镇远侯武官出生便一直被他们惦记在嘴上,苍沐瑶经历过上辈子的战乱,深知当真世道乱了,这些只会咬笔杆子的人是有多么无用,所以,对武官,她并不鄙夷,相反更带了些钦佩,保家护国,做的都是拼命的事情,为何不值得敬佩?
    隔日,算经课,大业管家通常都是女子,所以在算经上从来都不遗余力,苍沐瑶更是算术一把好手,不通旁人需要一笔一划的去计算,她的心算从来都快速精准,到了这算经课自然胸有成竹,讲师题一出,她不待旁人作答便小声说道,“什么?沈公子说这题已经知晓答案了?先生,沈公子好生厉害,可否请他一答?”
    讲师不可置否,苍沐瑶一脸坏笑,直勾勾的瞧着沈煜,这么快的速度,就是她都不可能算得出来,她倒要看看沈煜怎么答题。
    面对苍沐瑶的幸灾乐祸,沈煜十足的淡定,他皱着眉头,沉声道,“公主殿下何必将这个出彩的机会让给我,你方才说的数字沈某还未参透,不过你那么自信,应当是对的,我这就说出来请讲师判评一下吧。”
    苍沐瑶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人怎么可以如此不要脸面?转眼就把自己撇了个干净,且谁晓得沈煜心里有没有答案,若是随口说一个,讲师岂不是以为是她算错,她才不可能算错!阴险,苍沐瑶瞪他,却不见沈煜侧目,情急之下手指直接伸向了他的腰侧使劲的掐,请他闭嘴吧,容她算一算,算一算再说。
    沈煜吃痛,到嘴的话顿了一下,便是这电光火石之间的停顿,苍沐瑶开始心算,嘴唇不由自主的嗫嚅,片刻后,低声道,“共需九千五百八十文。”
    沈煜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继而朗声道,“共计九千五百九十……”
    八十!苍沐瑶心急,手指再次用力,刚想再说一遍,手指却被人抓住了,宽大的袖子下面,骨节分明的手一个个的将她的手指头掰开,而后状若无意的拍了拍,才继续道,“不对,九千五百八十文。”
    嘲弄,沈煜的一举一动都写着嘲弄二字,于是下节课沈煜再次离席换衣裳。
    弘文馆这打打闹闹的日子过得飞快,月余一晃而过,苍沐瑶每日起身都忍不住要咒骂沈煜两句,大玉听得耳朵都已经要起茧子了,却还是要跟着主子一并编排,不然公主殿下一个不舒服折腾的还是她们,是,公主殿下变折腾了,大玉并不明白是为什么,只知道如今的公主殿下一日比一日有人气,会气会笑,还会耍小性子,原本天天念叨在嘴上的规矩,似乎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她想不出什么缘由,只能猜想,是不是去了弘文馆被那些公子哥们同化,有时候做出来的事儿根本就不像个姑娘家,反倒是更似纨绔的世家子弟,大玉说不清楚这是好是坏,但小玉却觉得好极了,这样的公主殿下才够潇洒,这才像大业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何必事事谨小慎微,把自己活成一本女则呢。
    苍沐瑶性子暂且搁下不提,她的身体反正是日渐的好了起来,于是心思活泛了的长公主开始向太子讨要自己的承诺,说好的南山寺游玩,拖了那么久,是不是该成行了?
    太子殿下也不推诿,请示了圣人,干脆带着弘文馆所有人一起走了一趟宫外教学,几位讲师同学子们一并上南山寺,论禅。
    南山寺是长安城最负盛名的佛寺,香火旺盛,前山和后山会区分开来,有大山门小山门之分,小山门供百姓们上香祈福,大山门则供达官贵人们上山论禅、斋戒。弘文馆一行人来自然走的是大山门,缘着是临时起意,后山并没有清场,他们进来的时候便听说早有一批人已经在后山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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