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骤然被包裹进一个陌生的温度里, 方棋一时没能做出反应。
    寅迟的肩膀很宽,方棋能看到他背后比强光手电还要刺目的金光,但浑身上下一点都没被波及。
    刘福手里的法器, 估计就是他能够随意出行而不被他的妻子察觉的原因,那法器非同一般, 本打算对刘福出手的女鬼直面之后整个身体都被灼伤, 此时已经捂着毁了容的脸蹲在了地上。
    就算没有亲身体会, 方棋也能想象,那阵专门针对阴魂的金光如果照在他身上,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但是寅迟为什么帮他挡?
    扣住他肩膀的手很用力,用力到几乎是把他按进怀里,以确保他不会被金光照到。
    这是一种……保护欲极强的姿势。
    “……”
    方棋感到一阵别扭。
    他需要被保护吗?
    需要的吧。
    毕竟他刚刚眼睛都感觉到疼了, 如果等自己撑好防护工具, 他不敢说自己能够毫发无伤。
    没有谁的速度能快过光速。
    所以寅迟明明离他有一段距离,他是怎么在刘福动手之前就做出反应跑过来替他挡住攻击的?
    方棋又狐疑地抬眼,看着寅迟转头看向刘福之后留给他的侧脸,他没有按住自己的另一只手高高抬起, 在他的脸上留下明暗不一的光影, 衬得他此时的表情也一样晦暗不明。
    方棋沉默地看着, 鼻息间忽然闻到一阵冷冽的气味,是从寅迟的身上散发出来的, 他忍不住耸动鼻尖嗅了嗅——形容不出来, 总之是很好闻的味道,仿佛都驱散了这封闭的地下室里经年累月的恶臭。
    他顿时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结论。
    刚刚在地面上寅迟用手指掩鼻, 他的手指没准儿还真是香的!
    “好闻吗?”
    近在咫尺的喉结忽然动了动, 方棋仿佛都能感受到那地方发声带来的震动。
    他心里某个地方好像也跟着震了震,并没有否认:“比这里的尸臭好闻。”
    寅迟:“……这算是夸赞吗?”
    方棋:“你可以当做是。”
    “……”
    寅迟便又开始笑, 笑得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方棋又不自在了,轻轻抖了一下肩:“你搂够了没有?”
    寅迟一脸无辜:“我可是为了保护你,你不跟我说句谢谢吗?”
    方棋:“……”
    谁稀罕你保护?
    方棋很想给他一个白眼,但又莫名心虚,迟疑间,他眼睛忽然瞥到寅迟刚刚抬起的手臂上似乎多了条黑色的灼痕。
    他眼神一定,迅速抓过了寅迟那只手。
    刘福手里的法器过了时效已经熄了火,地下室里又只剩下了手电照过来的光亮,金光变白光,寅迟手臂上的伤还在,但是看起来只是一道普通的擦伤,中间还渗出了几滴红色的血珠。
    方棋不觉皱了皱眉。
    是他看错了?
    他明明看到刚刚在寅迟手上的是和女鬼一样被金光灼伤的黑色痕迹。
    还是因为光源的切换导致他出现了错觉?
    他目光盯着那条伤口,忽然眼前一暗,伤口的主人抬起另一只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方棋道:“干什么?”
    下一秒他感觉手心一松,寅迟抽回了自己的手,随即肩上一沉,某人靠在他肩上虚弱道:“唉,晕血。”
    方棋:“?”
    你再说一遍你晕什么?
    从凤凰饭店到现在的地下室,他们去过地方都没少见血,他怎么不知道这人还有晕血的毛病?
    打那群尸鬼的时候他不还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
    对此,寅迟面不改色地解释:“我只晕我自己的血。”
    “……”
    方棋心说我信了你的邪。
    他一把拍开蒙在自己眼睛上的手,就算晕血,蒙的不该是自己的眼睛吗?蒙他的眼睛算怎么回事?
    他直接问道:“怎么伤的?”
    法器的术法攻击并不针对活人,更不可能照出一条血红的口子。
    寅迟对那点儿伤似乎不怎么在意,看了眼后,说:“不知道,估计他在发动术法攻击时同时向我发动了物理攻击吧?毕竟我也物理攻击了他。”
    那堆陶罐碎掉之后的破瓷片。
    方棋:“……”
    所以他当时果然是故意的!
    蓄势已久的白眼最终还是翻出去了。
    另一边,女鬼的哀嚎声还没有停止,刘福手里还抱着那个已经失去了效用的法器,眼见着女鬼没杀死,他下意识就想站起来跑。
    方棋当然不可能让他跑,一鞭子甩出去卷住了刘福的后脚跟,用力一扯,让他再次脸着地摔了个狗啃泥。
    “这么急着走干什么?”方棋缓步朝他走过去。
    再次起身,刘福已经是鼻青脸肿。
    他不甘心地怒吼:“臭婊子!贱人!老子对你这么好,供你吃供你穿,没有我你他妈什么都不是!居然出卖我!”
    听见女鬼的声音之后,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为什么方棋他们能确定他的妻子是鬼?因为他们见过了!
    为什么他们能这么准确地找到地下室的位置?一定也是那个贱人告诉他们的!
    他突然变得歇斯底里,方棋始终面色如常。
    其实刘福的话也并不是全是疯话,他对他的妻子,确实是挺不错的……在她活着的时候。
    他妻子,也就是正在嚎的女鬼,原名叫杨素莹。
    杨素莹是十几年前来到林江市打工的人,在城中村租了房子,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租了刘福家的房子之后,刘福就对他照顾有加,而她感念刘福对她的帮助,最后和刘福结了婚。
    但是时运不好,结婚之后,两个人生下一个孩子,被检查出遗传了他妈的心脏病,没能活下来。
    杨素莹一直以为孩子是心脏病死的,心里遗憾不已,之后的十多年更是因为没能再给刘福生个孩子而心怀愧疚。
    但刘福始终不曾责怪她。
    她也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直到几个月以前,她在和刘福一起出差的路上突发了心脏病,她当时因为疼痛过度昏厥过去,心跳停跳,刘福误以为她快死了,原本打算送她去医院抢救,却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改变了主意。
    电话是公司里打来的。
    那段时间,刘福的公司运营得并不顺利,而妻子的死亡,成了他转运的一个机会。
    杨素莹也是那个时候,才从他们的对话里得知,公司的发展一直依赖着一个伤天害理的阵法。
    而她和她的孩子,都被刘福当成了填阵的养料。
    她最终没能撑到回去,在路上就因为怨恨刘福化成了厉鬼,在远离阵法有效范围的地方,也是岩华村的人出行的路上,开始报复整个清水村的人。
    这些事,是杨素莹亲口告诉他们的。
    想想刘福做过的事,方棋冷声道:“你要杀她,还不许她出卖你?”
    “谁要杀她?”刘福突然抬头,“她本来就是要死的,她有先天性心脏病,没有我她早就死了,我好吃喝好地养了她那么多年,又不是我让她心脏病发的,我只是让她的死亡变得更有价值,她欠了我那么多,死了之后偿还给我不应该吗?”
    “……”方棋听得皱眉:“那你的孩子呢?”
    “孩子?”刘福说:“那孩子生下来就有心脏病,他们家心脏病的遗传概率极高,除了我谁愿意和她结婚生孩子?她要是生的是个健全的孩子我自然不会把他怎么样!可他有心脏病,他活着也是痛苦!”
    他只是提前结束了那孩子痛苦的人生。
    他根本就没有错!
    从村里第一个好吃懒做的混混开始,他杀的从来都是对社会无用的人,是毒瘤,是累赘,是该死的人!
    “啊啊——”
    女鬼——杨素莹像是被刘福的这些话刺激到了,顾不上浑身的疼痛,顶着一张被灼伤后面目全非的脸就朝他扑了过来。
    “杀了你!杀了你!”
    刘福眼中泛起惊恐,行为上却没有丝毫示弱,他手举起那根已经不能再发射金光的法器,当做普通的工具,在女鬼扑向他时用力砸下。
    竟然砸中了!
    刘福眼中一亮,顿时又有了力气,用力一脚把杨素莹踹了老远,发狠道:“杀我?你凭什么杀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你知道!你知道你的孩子有心脏病,知道我会抛弃他,你装作不知道,你明明自己也害怕,怕养一个有心脏病的孩子,你装作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享受完了,现在他妈的装什么受害者!”
    杨素莹似乎已经被砸得爬不起来,却依旧在冲着刘福嘶吼,五官模糊的脸看起来扭曲又狰狞。
    刘福把和杨素莹的亲密合照放在相框里摆在办公桌上,谁看了不感慨一句他刘总的深情,但谁能想到,夫妻俩生死相隔之后再见,居然是这么一副场面。
    方棋并不想掺和进他们夫妻俩的争执。
    事情经过已经很明朗了,刘福为了自己的事业蒸蒸日上,杀人填阵,一己之力不足,就发展了清水村的村民一起。
    杀人不是简单的事,刘福能说服自己对混混下手,对先心病的孩子下手,对濒死的妻子出手,其他的村民估计也一样。
    这间地下室里填进去的尸体,估计有很多曾经也是清水村的村民,在死亡或濒死之后被埋进了这里的地底。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这能减轻他们的心理负担。
    至于那些孩子……那些婴儿。
    方棋看了看土层里嵌着的明显比成人细小了几倍的残肢断腿和稚嫩的脸,甚至还有几个眼睛都没睁开,还是像猴子一样皱巴巴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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