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懿太后当了二十多年皇后,又做了四年太后,她但凡收起笑容,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就?相?当慑人。
    她这话一开口,德妃面色刷地就?白了。
    别看平日里?德妃端庄稳重,一副尊贵持重的模样,此刻在庄懿太后面前,也?多少显得稚嫩。
    她甚至难得慌张了一下。
    德妃忙站起身来,犹豫片刻,还是道:“是臣妾管宫不力,请太后娘娘责罚。”
    沈初宜看到,德妃嘴唇都白了。
    但沈初宜也?清楚,她嘴里?说?着?认错的话,心里?大概还是委屈的。
    若是往常,宜妃一定要落井下石,不过她倒是知道自家姑母的性子,此刻倒是没敢开口,只坐在那吃茶。
    庄懿太后慢慢抬起眼?眸。
    她生得很美,即便已过不惑之年,即将登入知天命的年岁,也?依旧美得夺魂摄魄。
    那是多年荣华富贵,权力巅峰蕴养出来的气魄。
    只是年岁上来之后,她身上更多的是慈祥和温和,冲淡了她艳丽夺目的五官。
    此刻这一眼?,简直锋芒毕露。
    德妃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沈初宜能感?受到,在场众人都放轻了呼吸,显得有些?害怕。
    而萧元宸依旧在淡然吃茶。
    庄懿太后的确比恭睿太后温柔和善,可她发脾气的样子,在场众人却还是第一次见。
    这让诸位宫妃心里?都上了警铃,提醒自己以后要更恭敬。
    庄懿太后定定看向德妃,这才?开口:“之前芙蓉园白选侍遇险,哀家念你头次办这样大的差事,会有疏漏也?情有可原,便没有严加训斥。”
    “只不过才?一日,宫宴就?也?出了事。”
    庄懿太后声音平静淡然,似乎并不生气,可众人却却都屏息凝神,一字一句仔细听讲。
    “哀家有幸得先帝恩赏,统御
    六宫二十载,说?句不好听的,那些?手段阴司,哀家早就?见怪不怪,不过是佛像染血,寿礼被污,这是多大的事啊?”
    庄懿太后甚至轻笑一声:“最?起码,动手的人没杀人放火,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几句话庄懿太后说?得轻描淡写,但沈初宜听来却毛骨悚然。
    她这是在意有所指。
    萧元宸安静坐在龙椅上,他垂着?眼?眸,面上是一贯的平静淡漠。
    似乎庄懿太后所说?并无不妥。
    庄懿太后也?不去看他,只淡淡扫视众人。
    “德妃,无论旁人用什?么手段,无论生了什?么样的心思,归根结底,还是你管宫不力,若是你治下严厉,宫人皆臣服与你,又有谁敢助纣为孽,甘愿拿性命冒大不韪呢?”
    沈初宜倒是没想到,庄懿太后今日手段凌厉,并非是要详查动手破坏寿礼之人,她来势汹汹,一股脑冲德妃发来。
    德妃管宫两载,这两年宫里?平平顺顺,德妃名声也?越来越好,加上大皇子活泼健康,宫中的许多人就?动了心思。
    人人都喜欢从龙之功。
    巴不得自己就?是推举陛下上位的那个人。
    谁不眼?红定国公府,谁不羡慕成国公府,如今再看忠义侯府,哪里?还有从前威风荣耀的光景。
    可这从龙之功,也?不是人人都能赚到手里?的。
    德妃的确年轻,她稍微心思浮动,就?给了其他人可乘之机。
    想来,方才?在楼船上,德妃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此刻她虽然面色灰白,却并不错愕惊慌,反而有一种心如死灰的宁静。
    庄懿太后倒也?没有把话说?死。
    她看德妃嘴唇都白了,倒是叹了口气:“你还年轻,不知道那些?人做起恶来会是什?么模样,哀家也?知你辛苦,可如今这么多是非,哀家若是还轻拿轻放,旁人会如何想?”
    “这宫里?的宫人黄门,满宫嫔妃,甚至内外?命妇又要如何看待?”
    宫里?就?没有绝对?的秘密。
    今日的事情虽有萧元宸开口,不让宫人议论,可总会有风声流露出去。
    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德妃紧紧抿着?嘴唇,她几乎都要无法呼吸,听到庄懿太后的话,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平日的成熟稳重都被击散。
    庄懿太后话音落地,听涛阁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震撼内心,不由扪心自问。
    若换了自己是德妃,能做得更好吗?
    答案是否定的。
    且不说?她们尚无管宫的经验,便是有,也?无法面面俱到。
    优秀如德妃,也接连栽了跟头。
    庄懿太后见德妃眼?底都红了,这才?叹了口气:“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哀家知道你很努力,也?很勤勉,可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
    庄懿太后这一手欲扬先抑打了个措手不及,沈初宜心里?不由感?叹,庄懿太后才?不愧是管宫多年的上位者,她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都轻松又干脆地拿捏住了德妃的心思。
    即便她要罚德妃,要捧其他宫妃,德妃也?一句委屈也?说?不出口了。
    这手腕让人真是佩服。
    庄懿太后说?到这里?,倏然看向萧元宸。
    “皇帝,如今宫里?宫妃也?多了,四仪之上的高位妃嫔也多,不如就?让大家都搭一把手,一起管理宫事,如何?”
    后宫的事,萧元宸从不插手。
    他也?从来不会有更多意见,都是让庄懿太后处置。
    不过太后还是问了一句,萧元宸也?一如往昔:“母后做主?便是。”
    庄懿太后便点了一下椅子扶手,她抬起眼?眸,直直看向德妃。
    此刻沈初宜才?发现,庄懿太后即便再如何美丽,也?到了年纪。
    她那双眼?眸虽依旧漂亮,却再无年少时的清亮和透彻。
    她的眼?眸深不见底,让人看不出深浅。
    庄懿太后缓缓道:“德妃,你管宫不力,宫中频出事端,哀家罚你三月俸禄,夺去管宫之职,思过三月,还望你潜心学习,他日重新?振作。”
    这个责罚令众人都愣住了。
    这些?事能清晰看出,都不是德妃自己所为,说?到底,她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可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无辜者,但凡没有能力手段,就?要被这深宫吞没。
    德妃入宫之后就?一直压过众人一头,她先诞育皇嗣,先升为四妃,先协理六宫。
    一切的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再往上两步,再踮脚仰望,说?不定她就?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
    可偏偏就?差了这一步。
    一桩桩小事堆叠起来的,是她脚下的泥沼,那泥沼脏污崎岖,打断了她攀登的路。
    这个责罚说?到底,其实并没有那么重。
    德妃这样的宫妃,本来就?不靠俸禄过日子,管宫之职被夺,也?不过只有三个月。
    可对?于一向顺风顺水德妃来说?,这一个跟头摔得太狠了。
    让她一时间竟没能谢过庄懿太后的恩泽。
    听涛阁依旧安静,只窗外?微风拂过,簌簌作响。
    庄懿太后沉默片刻,重新?抬眸看向德妃。
    一向沉稳的德妃落了泪。
    她眼?睛通红,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眼?泪婆娑。
    她给了最?错误的回答。
    她可以悔过、可以惋惜、可以痛恨始作俑者,唯独不能委屈。
    她委屈,可是在怨恨责罚她的太后?
    长信宫中,哭都不能随便哭,得找准时机,以最?完美姿态落泪。
    庄懿太后微微蹙起眉头。
    倒是萧元宸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开口:“德妃,还不谢恩?”
    德妃如梦初醒,她哆嗦了一下,手忙脚乱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这一次,她直接跪倒在地。
    “谢太后娘娘训斥,臣妾明白娘娘的慈爱之心,定好好悔过,他日不会再犯。”
    她说?着?,一个头磕下去,咚的一声,用了十成十的力气。
    反应还算快。
    沈初宜替德妃松了口气。
    果然,庄懿太后的神色好转。
    她声音也?柔和下来:“起来吧。”
    等?德妃重新?落座,庄懿太后的眼?眸就?慢慢在各位妃嫔身上扫过。
    德妃没了管宫之职,最?高?兴的要数宜妃。
    除此之外?,众人倒是都还算沉稳。
    太后不悦地看了一眼?有些?喜形于色的宜妃,垂下眼?眸思忖片刻,忽然开口。
    “步充容进?退有度,孝顺贤德,着?升为从五品昭媛。”
    说?着?,太后目光落在萧元宸身上,见他对?自己点头,才?继续说?下去。
    “杨充容恭顺持重,温纯贤良,着?升为六品婕妤。”
    太后没有停顿,继续道:“卫宝林聪慧机敏,着?升为正七品才?人。”
    太后说?到这里?,又去看萧元宸:“皇帝,你意下如何?”
    太后给诸位妃嫔晋封时,萧元宸神色一直淡淡的,等?到太后问这一句,他才?淡笑道:“母后做主?就?是。”
    话音落下,被晋位的三名宫妃才?一起起身,感?谢太后和皇帝的封赏。
    算起来杨充容和步充容等?人入宫也?有三四月了,她们入宫之后虽也?有恩宠,太后和萧元宸都有封赏,却一直没有升位。
    如今无论如何,能得晋升,的确是喜事一件。
    沈初宜大约明白为何太后会给几人升位,心里?不由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步充容今日的贺礼颇为用心,杨充容受到无妄之灾,卫宝林两日表现都极好,太后自然放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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