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三思!”
    “让开。”
    “陛下!”
    众人不让,朱棣干脆自己动手。
    不待众人再劝,两个黑点突然从工匠中飞出,尾端燃着火星。
    “火雷!”
    众人再顾不得是否犯上,距离近的几名武将,干脆将朱棣架了起来,大步退后。
    “陛下龙体要紧。”
    朱能架左边,张辅架右边,朱高燧胆大,直接抱腰。
    火雷落地,立刻有数条人影飞扑而上,紧紧压住。
    孟清和组织护卫将火雷飞出的地方团团包围,同时拎起水桶,舀起水朝冒烟中的羽林卫和金吾卫泼了过去。
    为防备火患,杂造局内开有深井,墙角立有数个水缸。
    孟清和的举动提醒了众人,有人嫌泼水太慢,与他人合力抱起水缸,水缸倾斜,瞬间水漫金山。
    爆炸声未再响起,拼死护驾的银牌杀手们一个个站起身,都淋得像落汤鸡一样。
    被—压—在最下方的仁兄慢慢爬起来,呲牙咧嘴的揉着胸口。
    没被炸死,却差点被压死。
    这么个死法,战功不要想了,连工伤都算不上。
    杂造局大使立刻上前查看半淹在水中的火雷,依用料,的确出自大宁杂造局,但火药配比不对,应是工匠私造。
    大使报告情况,孟清和没有松口气,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不能第一时间找出主谋,别说杂造局,大宁都指挥使司上下都跑不了。
    羽林卫和金吾卫开始盘查工匠,没费多少力气 ,就将一个脸上带有刀疤的杂役抓了出来。
    近日,杂造局并未再制造火雷,只他身上有刺鼻的火药味,即便不是主谋,也是知情人。
    “等等。”孟清和拦住羽林卫,“先查是否还有火器。”
    羽林卫领命,在杂役身上只搜出一把木制匕首,再无其他。
    朱高煦上前,一脚踹在杂役的肩上,杂役歪倒在地,面容更加扭曲。
    “汝乃何人?胆敢行刺天子,好大的胆子!”
    杂役咳嗽两声,抬起头,怒视朱高煦,道:“不过是篡权夺位,无君无父的小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你!”
    朱高煦怒极,暴烈的性格又一次占了上风。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长进,动不动就要砍人习惯也没能彻底改变。
    朱棣拦住了朱高煦。
    “父皇?”
    “朕有话问他。”
    朱高煦也知道这个杂役不能杀,可脾气上来,当真是恨不能将他砍成几段。
    “听汝之言,应是个读书人。”朱棣看着杂役,“招出同谋之人,朕给你个痛快。”
    “哈哈哈……”
    未等朱棣说完,杂役突然大笑。
    “逆贼何敢称孤道寡?!”杂役被羽林卫按在地上,站不得身,又被朱高煦踹断了骨头,整条胳膊耷拉着,眼中恨意更甚,“逆贼,你必不得好死!今日吾杀不得你,他日定有壮士继吾之后!迎归天子,以尊正统!”
    “住口!”
    “你杀得了吾一人,杀不尽天下忠义之人!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朕叫你住口!”
    朱棣双目赤红,双拳攥紧,狠狠闭上双眼,再睁开,目光骤冷。杂役的话,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郑和,把人带下去,交给锦衣卫,别让他死了。“
    “遵旨。”
    “封大宁杂造局,拘杂造局大使,副使,查有无同谋。”
    “是。”
    “查大宁都指挥使司上下,后军都督佥事孟清和,夺印,下北京刑部。”
    “是!”
    天子令下,孟清和被摘乌纱,除金带,按跪在地,外袍都没给他留。
    沈瑄和朱高燧跪地求情,朱棣目光冰冷,语气更冷,“有求情者,以同谋论!”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什么叫翻脸不认人,孟清和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沈瑄和朱高燧都被拦在一旁,朱高煦自请押送孟清和返北平。
    朱棣准请。
    在他身后,朱高煦向朱高燧和沈瑄使眼色,稍安勿躁。如果父皇真要处置兴宁伯,不会押他到北京刑部,而是直接交给锦衣卫押回南京。
    当夜,孟清和暂被关押在宁王府厢室,由天子亲卫看守。
    朱高燧想探监,被朱高煦拦住了。
    “有人行刺,兴宁伯为一方镇守, 必要担责。”
    “可……”
    “朝中多少人盯着他?”朱高煦压低声音,“父皇夺兴宁伯官印,却没除爵。”
    朱高燧愣了一下,露出深思之色。
    “看看定远侯,沉住气。”朱高煦拍了拍朱高燧的肩膀,“这件事绝不像表面这么简单。父皇这个时候关起兴宁伯,说不定还是保住了他一条命。”
    朱高燧握拳咬牙,目露凶光,查出是谁在背后捣鬼,必定活寡了他!
    厢室中,孟清和也在沉思。
    官服没了,头发散了,水里映出稍显狼狈的样子,不自觉想起初到孟家屯的时候。
    恍如隔世。
    说是关押,却没人来问话。除了不给衣服,饭食热水一样不缺。
    如果真要扒皮抽筋,不会是这个态度。
    冷静下来,孟清和发现目前的情况算不上糟糕。
    这次的事,委实太过突然。
    火雷,杂役,天子驾临,当众刺杀。
    死去的两个杂役会是同伙吗?
    行刺的杂役,似乎根本不想活下去。
    话说得大义凛然,可他眼中的愤恨却远不止于此。
    斥责永乐帝篡权夺位的大臣,孟清和见过不少。他们同样有恨,却不像这个杂役一样,更多是心怀天下的担忧与耿直不屈。而杂役瞪着朱棣的的样子,更像是在看杀亲的仇人。
    杀亲,仇人?
    眯起双眼,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越想,越觉得杂役的长相有些熟悉。
    除开脸上的刀疤,年轻一些……孟清和蹙眉,真的很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
    承运殿中,朱棣独坐上首,沈瑄跪在朱棣面前,“陛下,臣请彻查此事。”
    “瑄儿。”朱棣站起身,走到沈瑄跟前,“起来。”
    “陛下,臣请彻查此事,还兴宁伯清白。”
    “起来!”
    “……”
    “不起来?”
    朱棣瞪眼,臭小子,和他耍赖?
    沈瑄垂首,就是不起来。
    “朕知瑄儿同兴宁伯情谊深重,也知兴宁伯忠心耿耿。“
    “陛下。”
    “为查出主谋之人,只能暂时委屈兴宁伯。”
    二十多年战场拼杀,朱棣根本不会被一两场刺杀惊到,他挂心的是行刺之人的一句话。
    迎归天子,以尊正统。
    天子是谁?正统又是谁?
    奉天殿中的一场大火,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是扎在朱棣心中的一根刺。
    继位之后,朱棣昭告天下,建文帝已死。
    真相如何,皇陵里埋的到底是谁,怕是连朱棣都无法真正确定。
    事涉建文帝,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瑄儿,朕为天子,富有四海,却未必有在潜邸时肆意。”朱棣苦笑道,“臣子有委屈,有无奈,可以请朕做主,朕又该找谁?”
    “陛下,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
    “你已经很好了。”朱棣抬手,拍了拍沈瑄的背,“朕视你如亲子,有些话,朕也只能在自己儿子面前说。朝堂之上……”
    朱棣没有继续说下去,沈瑄垂首,没有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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