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那……”是不是该互通有无,分享一下?
    沈瑄停下脚步,“十二郎想知道?”
    “自然。”
    “哦。”
    “侯爷?”
    “十二郎询问,瑄自然知无不言。”沈瑄侧首,唇边带笑,暮色映照之下,愈发的迷人,“只不过,十二郎可愿同瑄秉烛夜谈?”
    秉烛夜谈?
    想起这四个字曾经带来的后果,孟清和下意识捂住脖子,噔噔噔后退三大步。
    沈瑄挑眉,笑容里带上了几许不一样的味道。
    贵气,俊雅,冰冷,很吸引人,却也极其的危险。
    孟清和咽了口口水,想再退后,脚下却像是生了钉子。
    “侯爷。”
    “恩?”
    “这是在船上。”船舱的隔音貌似不太好,杨内侍就住在隔壁。
    “我知。”
    “……”知道还要和他秉烛夜谈?
    孟清和的表情有瞬间的僵硬,沈瑄却在此时上前两步,单手搭在孟清和的肩头,俯身,像是按着猎物的草原狼,“十二郎莫要多想,瑄是守礼之人。“
    “……”
    孟清和已无力吐槽。
    沈侯爷的守礼,同传统意义上的守礼绝对相差十万八千里。况且,就算沈侯爷突然改吃素,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突然扑上去。
    “侯爷,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依沈侯爷的态度,即使被参,皇帝也有更大的可能是站在自己这边。既然没有被砍头的风险,提前知道和到京后了解详情有区别吗?
    还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遇到沈瑄脑袋就不会转弯。
    美色误人啊!
    “十二郎不想知道了?”
    “不想。”
    “但,”沈瑄微微眯起眼,缓缓逼近,“瑄想同十二郎详谈,该当如何?”
    “这个……容我回去想想……”
    孟清和本能退后,却突然间视线颠倒,人被扛上了沈瑄的肩头,挣扎着撑起身,恰好对上杨内侍瞪圆的双眼。
    四目相对,孟十二郎愕然,咬牙,捂脸。
    这已经不只是丢脸的范畴了。
    事情糟糕到一定程度,孟清和反倒镇定了。
    放下捂脸的手,孟十二郎正色道:“在下正同定远侯切磋武艺,无奈技不如人,让杨公公见笑了。”
    江风吹过,可惜没有落叶。
    瞪圆眼睛的杨公公已然石化。
    扛人中的定远侯突然有点无力。
    听到声响,尽职尽责奔来查看的亲卫震撼了,对孟清和佩服得五体投地。
    敢同定远侯切磋武艺,如此大无畏的英雄气概,当真是军中少有。
    兴宁伯纯爷们,真汉子,必须大拇指!
    翌日,纯爷们的兴宁伯下了船,在官驿换乘马匹,继续赶路。
    路上没有再发生意料之外的事,定远侯也没再找他秉烛夜谈,抵足而眠。只是军汉们热情的目光委实让孟清和有些吃不消。被人如此敬仰,着实是压力山大。
    杨公公几次欲言又止,但在仔细观察过沈瑄和孟清和之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暗中捶着胸口,定远侯同兴宁伯都是真性情,做事坦然,咱家怎能用如此xx的心思去揣测他们之间真诚的友谊?简直是太不应该了!
    随着南京的距离越近,杨公公愈发确定了心中所想。对孟清和的态度,不自觉的带上了一丝因愧疚而萌生的亲切。
    孟十二郎摸摸脸,四十五度角望天,万分的不解,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对,为什么如此得宦官青睐?莫非是穿越的附加技能?
    得出这个答案,孟清和顿时囧了。
    纵是一路快马加鞭,孟清和同沈瑄一行人抵达南京时,已是五月中旬。
    在此期间,朝堂上发生了几件大事,风头之盛,效果之轰动,完全压过了陈瑛弹劾孟清和的奏疏。
    先是有江西巡按御史弹劾宁王朱权及其长子朱盘烒对天子有怨忿,行诽谤魇镇事,请以罪捉拿下狱。简言之,朱权和他儿子朱盘烒对朱棣不满,私底下搞封建迷信跳大神等一系列不法活动,有事没事钉天子小人,必须严查!
    御史弹劾奏疏一到,朝廷立刻炸锅。
    这还了得,历史上但凡涉及到巫蛊魇镇,都是大案要案,不严查也要严查!
    大理寺刑部立刻上疏,锦衣卫也纷纷出动,朝会之上,朱棣的脸色再没放晴过。
    此事未平,又有安南陈王子入朝,哭诉胡氏篡权夺位之事,请上国主持公道。按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姓胡的搞阴谋活动,发动叛乱,杀了国王一家,阴谋夺取王位,还获得了成功。陈王子大难不死,跑到大明请求政治避难,希望明朝天子能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为他主持公道,撵胡氏下台,帮他夺回王位。
    安南向明朝称臣,安南王室成员想继承王位必须得到明朝天子的册封,有明朝天子发下的金印和诏书才算走完程序,继承生效。不派使臣朝见,自己登上王位,刻上百八十个印章也属于非法政权,必须予以取缔。
    同例的还有朝鲜,琉球等。
    胡氏篡位后也派过使臣向大明朝贡,并向朱棣报告,说陈姓王族死绝了,胡氏登上王位是民心所向。朱棣派往安南的使臣也回报说,胡氏的话基本没错。
    于是,朱棣给胡氏发了金印和诏书,还赏赐了绮衣钱钞。
    不想赏赐没发多久,陈氏王子就冒了出来。经多方核实,身份确认无误。不能把人撵走,只能安排他住进会同馆。陈王子住进去之后,见天的遇上人就哭,哭自己有多么多么凄惨,篡权的胡氏有多么多么可恶,大明是天朝上国,一定要为下臣做主啊!
    偏偏他汉话说得极好,还熟悉多国语言,发现对方听不懂,立刻改语言频道。这次能听懂了?那好,继续哭。
    这是什么?赤裸裸的打脸。
    朱棣怒了,将之前派到安南考察的大臣扔进锦衣狱,明白告诉杨铎,他不想再看到这个人。
    杨铎做事很给力,不出三日就翻出了这名大臣各种贪赃枉法的证据,流放充军都不可能,直接斩首,夷三族。
    狠狠出了一口气,朱棣仍是恼火。
    偏偏这时,立皇太子的事又被闹了起来,翰林院一帮清贵号召京中军民耆老一同上表,劝说皇帝立皇太子。
    凡是脑袋正常的都该知道,这时给朱棣找不自在纯属找抽,完全是狂奔在丢官掉脑袋的康庄大道上。
    作为幕后推手的解缙等人也十分无奈,都没想到会赶在这个寸劲上。
    原本计划很好,由陈瑛打头阵,拉汉王和赵王下水,只要成功让两人见疑于天子,事情就算成功。
    接着就是群臣和百姓耆老上表。
    天子可以驳斥群臣的奏疏,不能对民心视而不见。只要天子有一星半点的松动,加上群臣的口灿莲花,说不定事情就成了呢?
    天子不喜世子,却相当喜欢世子的儿子,这是解缙等人手中捏的最大一颗筹码。
    好圣孙啊!
    本来计划一环套一环,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连杨士奇都表示,难得解缙会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可谁能想到,陈瑛刚动手,翰林们的奏请刚送上,宁王魇镇,安南篡权的事情就接连冒了出来。加上朱高煦和朱高燧以退为进,向皇帝请求就藩,连一向不问政事的皇后都因此表露出了不满,再没政治头脑的也该知道,事情大条了。
    徐皇后是真怒了。
    她是皇后,也是母亲。她贤德,但也有底线。
    两个儿子离开身边这么久,好不容易回来给她庆贺生辰,却要被逼着自请就藩,还不敢去北边,只请去西南,这和流放发配有什么区别?
    朱高炽是她的儿子,朱高煦和朱高燧也一样!手心手背都是肉,她都心疼!
    虽然朱棣在三个儿子中有所偏爱,徐皇后却始终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在关键时刻,更是多次为朱高炽说话,足见她的态度。
    但是这次,因为朱高煦和朱高燧,她不只对陈瑛解缙怒了,对长子也生出了几分不满。
    平日里的仁厚谦和都哪里去了?就这么容不下自己的两个兄弟?
    能让徐皇后怒成这样,也算是本事。
    两次请安被拒,朱高炽唯有苦笑。
    见不到母后的面,就没法辩解,只能跪在坤宁宫前,久久不起。
    如果不能得到母后的原谅,他就真的不成了。
    想起北平的岁月和进京城后的种种不顺,朱高炽满心泪水。事情根本就不是他做的,为什么偏偏要让他来背黑锅?
    世子妃来劝,跟着一起跪,徐皇后仍是不见。直到朱瞻基跪在了世子身边,徐皇后才不由得心软。
    遣宫人去请世子进来,徐皇后移驾暖阁,叹息一声,似在自言自语,“本宫也是老了。”
    宫人不敢出声,小心的奉上汤药,劝皇后用药。
    自朝中闹起来之后,徐皇后一支休息不好,精神不济,凤体违和,太医院的赵院判请脉之后,坤宁宫又开始汤药不断。
    因为皇后的病,天子的脾气愈发不好,看谁都不顺眼。五军都督府和六部都吃了不少挂落。翰林院,六科和都察院更是重灾地区,被大汉将军拖下去的侍读,侍讲,御史和给事中,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
    徐皇后用过药,朱高炽带着朱瞻基进了暖阁,世子妃被拦在了外边。
    站在暖阁门前,目视暖阁的门在面前关上,世子妃垂下双眸,仍是仪态端庄,染着蔻丹的指甲却已扎入了掌心。
    孟清和和沈瑄就是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抵京的。
    本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一场狂风暴雨,孟清和甚至做好了铁券不离身的准备。进京之后他却发现,所有的准备都没了用处。
    比起现今朝堂上的几件大事,他那点事算什么?别说暴风雨,如果不是天子特地召他和沈瑄进京,怕是连个水波都掀不起来。
    孟清和和沈瑄回到府邸,了解情况之后,安心等着天子召见。
    这一等,就是五天。
    朱棣忙着给宁王写信,告诉自己的兄弟,朕相信诽谤魇镇的事不是贤弟做的,一定是身边的小人撺掇蛊惑,以陷害贤弟,离间兄弟之情。朕顾念亲亲之情,不会深究,但贤弟也必须认识到错误,将做此事的小人交给锦衣卫发落。另外,如果贤弟总是闲着没事做,不如喝喝茶,养养花,读读书,听听曲,陶冶一下情操。
    “此为贤弟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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