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你受苦了!”
    “能回来,再多的苦也值得!”孟清义红着双眼道,“只是爹和八哥,连尸骨都找不回了。”
    “九哥可还记得当年经过的地方?”
    “记得,都记得!”
    “等此次事了,弟随兄长一同前往父兄遇难之地,定能将爹和八哥的尸骨寻回!”
    “哎!”
    孟清义重重的点头,孟清和的话,好似拨开了他头顶的浓雾,难怪娘会和他说,十二郎不一样了。若是真能将爹和兄长的尸骨寻回,他便是马上死了,也心甘情愿!
    见孟清义神情略有好转,孟清和试着问道:“九哥刚才说,草原起了战事?”
    “是,就因为鞑子杀起来了,我才能回来。”
    见孟清和有意询问,孟清义没有隐瞒,将他所在的部落如何被其他部落灭掉,胜利者没来得及分享战利品,又被后来者屠尽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就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两场战斗接连发生,可最后的胜利者见到死去战士身上的腰带和皮袍,突然飞速撤走,连牛羊和奴隶都丢下了,孟清义这才想方设法的逃了回来。
    为此,他还混入了一个归附明朝的小部落,代价是从鞑子身上摸来的两把匕首。
    说到这个小部落的首领,孟清和还见过,正是之前到京城朝贡的哈哈缠。
    “这样的事不少。几年前开始,草原上就不平静,大小部落间的争斗一直没停过。去年夏天,鞑子要换新可汗,原来的可汗被赶走,新可汗听说是什么宗室,从更北边过来的。下边有服气的,也有不服的,吵吵起来没完,吵不出个结果来就要打仗。““被赶走的可汗可是鬼力赤?”
    “这个,我实在不清楚。”孟清义能说出草原目前的形势,也是因他所在的部落原属也孙台。作为地位最低下的奴隶,他只晓得部落的名字,和哪个部落是世仇,鞑子的可汗丞相太保,一概不清楚。
    不清楚啊……
    孟清和有些失望。
    只有确定鬼力赤现在是生是死,才能知道,兀良哈的乞列该等人告诉他的究竟是不是实情。
    将孟九郎掳出塞外的部落本属也孙台,他和鬼力赤的家族世代结亲,是鬼力赤的铁杆,可惜被部下杀了,相当于砍断了鬼力赤一条臂膀。
    一样有实力的阿鲁台和鬼力赤不怎么对付,依乞列该所说,他和游牧撒马尔罕的前元宗室完者秃王本雅失里经常眉来眼去,大有支持本雅失里登上可汗位之意。
    实力略逊一筹的马儿哈赞是个骑墙派,基本是哪方给的好处多,就倾向哪方。
    如果鬼力赤还活着,朝廷大可借机做一下文章。鞑靼已经向大明称臣,鬼力赤有永乐帝赐下的金印和封诰,谁敢把他撵走,就是在挑衅大明。
    若是鬼力赤死了,能做的文章就更多了。
    毕竟,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大明想怎么为他“讨公道”,想如何扮演一个正义的角色,都是朱棣说得算。
    正如现在的朝鲜。
    锦衣卫带回朝鲜国王的求救信,甭管是李芳远亲笔写的,还是被软禁的李仁桂借机要干掉儿子,信上盖着朝鲜国王的印章不假,也没人提要核对朝鲜国王的笔迹,永乐帝当着群臣的面表示,必须为朝鲜提供帮助。
    到南京朝贡的朝鲜世子被扣下了,辽东总兵官孟善很快接到了调兵的命令。
    无论朝鲜知错能改还是负隅顽抗,明朝都要坚定的发挥国际主义精神,维护世界和平。至于维护完和平的地盘归属问题……总之,先维护了再说。
    从孟清义口中再问不出太多,孟清和叫来护卫,安排孟清江和孟清义到客房休息。
    “九哥暂且住下,户籍一事交给愚弟来办。”
    孟清义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
    孟清江相信十二郎不会随意用话搪塞他,也安心住下。
    三人似有默契,都没提孟广孝和孟清海。
    “六婶已经被接去大宁。”
    孟清和点点头,道:“多谢四堂兄为家中送信,四堂兄家中,丁千户和马千户也定会看顾。”
    安排好孟清江和孟清义,已是日落时分。
    沈瑄从衙门归来,回到三堂东厢,推开房门,就见孟清和坐在桌旁,借着烛光,撑头展信细读。
    听到开门声,孟清和抬起头,笑道:“国公爷,回来了。”
    沈瑄眉目舒展,走上前去,俯身蹭了一下孟清和的额角,大手托起他的后颈,吻上了他的唇。
    客房中,孟清义用过饭,洗漱之后躺在榻上,突然开口问道:“十二郎为何不住伯府,要住到国公府?”
    孟清江正要回房,听到这话,停下脚步,也是挠头。
    问他?
    他问谁去?
    好像,自今上起兵,十二郎就同国公爷住一个帐篷,当时也没人觉得不妥。
    如见看来,好像,的确有些不太对头?
    第二百零二章 区别对待
    常言道,久病成医。
    孟清和不谙望闻问切,却和太医院的众位太医打多了交道,轻易看出孟清义的身体很是不好。
    随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做最累的活,吃最少的粮食,饥一顿饱一顿,大多数时候竟是睡在牲口圈里。
    这样的日子,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
    难怪孟清义会如此苍老,而立之年就像是半百的老人。即使没有记忆,孟清和也能从孟清江口中得知,十一年前的孟清义,是孟家屯数一数二的好汉子,绝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孟清义没有户籍,孟清和便以自己的名义请来太医,为孟清义诊治。
    “不必这么麻烦。”孟清义道,“十多年的老病症,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
    孟清和却坚持,“九哥到了京城,一切交给弟弟安排。”
    调养身体不是一朝一夕,无论如何,孟清义的腿都要好生看看。
    赵院判被召至宫中为皇后诊脉,刘太医同孟清和是老相识,对孟清和的旧疾十分了解,接了帖子,交代过当值的医士,带着新收的徒弟,很快到了国公府。
    兴宁伯请人,却是到国公府看诊。
    次数多了,久而久之,本该奇怪的事,在多数人眼中却变得寻常。
    一旦有人提出疑问,反倒会惹来旁人的白眼。
    定国公和兴宁伯是过命的交情,休要胡思乱想!
    事实上,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
    赵院判和刘太医都是最易接近真相的人,可这两位都是活老的人精,都知道,少数人的队伍轻易不要站,只要天子不发话,该糊涂的时候必须糊涂。
    到了定国公府,有家人带路,刘太医一路畅行无阻,来到了三堂。
    孟清义被从客房请到了西厢。
    沈瑄知道他的身份后,孟清和提出要回伯府,当场被驳回。
    “十二郎之兄即吾之兄。”
    用大白话讲,舅子来了,回什么伯府?就在国公府里住着!
    国公爷发话,不容置疑。
    孟伯爷摸摸鼻子,把准备好的话又咽了回去。
    反对无效,再挣扎也没用,何必费力气扑腾。
    孟清江没有多想,孟清义却是坐立不安,度日如年。可惜没人为他解惑,又不好直愣愣的开口询问,只能继续憋得难受。
    进了三堂西厢,见到孟清和,刘太医拱手,道:“见过伯爷。”
    孟清和连忙起身回礼,“刘太医一向可好?数日未见,愈发硬朗了。”
    “借伯爷吉言。”刘太医笑道,“老夫观伯爷气色尚佳,可有按时服药?”
    “自然。”
    身体是自己的,孟清和万不敢马虎。旧疾迟迟未愈,他比谁都着急。可今天请刘太医来,却不是为他诊脉。
    “今日请刘太医过府,是为家兄诊治。”
    刘太医微顿,家兄,不是族兄?据言兴宁伯的父兄皆被鞑子所杀,何来的家兄?
    孟清义一直没出声,听孟清和提起他,才抬起头,向刘太医行礼。
    “这位……”只看了一眼,刘太医的眉头就皱了起来。连孟清和都能发现不妥,自然更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待多言,也没再深究孟清义的身份,当即道:“快些坐下。”
    孟清江看向孟清和,见他点头,才老实坐下,伸出左手。
    刘太医两指搭在孟清义的腕上,双目微合,沉吟许久,神情愈发的凝重。
    “换一只手。”
    诊脉的时间比预想更长。
    孟清和不敢打扰,低声提醒背着药箱的医士,“我这兄长右腿有疾,烦请提醒刘太医。”
    “伯爷尽管放心。”
    医士有些惶恐,他不是第一次见孟清和,却是第一次同他讲话。印象中,兴宁伯深受皇宠,不说嚣张跋扈,也不该如此平易近人。
    赵院判,现在应称赵院使,跟着赵院使的医士曾说兴宁伯和善,他还不相信,嗤之以鼻。能在朝堂上威风八面,让众多言官避之唯恐不及,再和善又能和善到哪里去?
    如今想来,当真是流言误人!
    又过了半柱香时间,刘太医仔细看过孟清义跛了的右腿,亲自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为孟清义肿胀的膝盖涂药,并道:“骨头断过,没接好,又落了痛风之症,虽能治疗,想要如常人一般却是不可能了”
    听完刘太医的话,孟清和难免有些失望。孟清义却神色如常,跛了十年,一年到头没有不疼的时候。刮风下雪更是让他疼得想将腿砍掉。虽不能治愈,却能减轻痛苦,已是意外之喜。
    “十二郎,为兄这条腿,只要能走路就成。”
    孟清和没说话,刘太医却不满了,“尊驾不相信老夫的医术?虽不能像常人一般跑跳,却可保证往后数十年行走如常,只要坚持用药,不出差错,痛风之症也可逐年减轻。”
    “此言甚是!”孟清和忙道,“刘太医的医术如何,本官比谁都清楚!家兄是喜过头了,不会说话,您老千万别见怪。”
    孟伯爷放下身段,刘太医也非真的气恼,很快将“不会说话”的正主丢到一边,凑头讨论该如何安排平日里的膳食和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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