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死也不挑个好时候!
    朱高煦憋足一肚子火气,随时可能喷发。
    眼见开垦荒田的进度无限期滞后,很可能要错过从春耕。心头的郁闷无处发泄,抽—出腰刀,狠狠砍在城墙之上。
    “阿鲁台!孤与汝势不两立!”
    几日后,鞑靼骑兵没有如预期发起进攻,情况却未见好转,反而愈发糟糕。游骑送回新消息,在鞑靼骑兵身后,发现瓦剌骑兵踪迹。
    “瓦剌人?人数多少?”
    “回殿下,至少两千之数,均单人双马,着皮甲佩长刀。领兵者,很像是陛下敕封的客列亦惕部首领,贤义王太平。”
    “是他?!”
    朱高煦沉下脸色,攥紧拳头。
    瓦剌人是跟着阿鲁台来的?还是说,阿鲁台和瓦剌人暗中串谋,联合犯边?
    如果是前者,问题不大。大可同瓦剌人联手,里应外合,灭掉三千鞑靼骑兵。假如是后者,必须快马飞报应天。与阿鲁台合谋,瓦剌人所图定然非小!
    “阿鲁台,马哈木,太平,”冷视远处腾起的沙尘,朱高煦愤然道,“终有一天,孤要亲手砍掉汝等项上人头!”
    边塞军情很快飞报入京。
    朱棣北巡刚归,短期不宜再离南京。只能下旨,敕汉王朱高煦,魏国公徐辉祖,甘肃总兵官左都督何福,镇守宁夏宁阳侯陈懋,镇守大同江阴侯吴高,谨慎备边,遇有小股鞑子,派骑兵驱散,不宜穷追,谨防有诈。若鞑子大举来犯,联合诸卫所兵力出塞,一举剿灭。
    敕令辽东总兵官孟善,兀良哈三卫听汉王调遣。兀良哈三卫严守驻地,无军令不可轻动。
    朱棣怀疑,阿鲁台逃到漠北,是如何穿过马哈木和马儿哈咱的重重防锁,突然出现在大明边境。最好是意外,否则,他不介意集合长江以北所有卫所官军,亲自领兵出塞,给鞑子一个教训!
    因情况有变,沈瑄和孟清和北还日期不得不提前。
    临行之前,朱瞻壑造访伯府,虽然没流泪,也没说“少保不要走”一类的话,但大眼睛雾蒙蒙,小嘴扁着,着实看得人揪心。
    “世子,臣为大宁镇守,边塞有变,定要北上。夏尚书学问优于臣,世子同夏尚书学习,定能收获更多。”
    孟清和不是铁石心肠,却说不出自留下的话,只能拐弯抹角进行安慰。
    皇命不可违,再者说,他终归属于“地方官员系统”,长期留在京城很不合适。除非摘掉“大宁镇守”的官衔,可真到那一天,他也离倒霉不远了。
    “少保,我很快会长大。”
    孟清和脑袋上冒出数个问号。
    “等我长大,能和父王一同镇守边塞,皇祖父就会答应让我离开京城。“朱瞻壑严肃着小脸,挺胸昂首,“到那时,少保再授我学问。”
    孟清和语塞,当真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眼角发酸,心中难免怅然。不晓得,等汉王世子真正长大,是否还会记得今日之言?
    怅然之后,变得释然。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
    人总会长大,保留住今日这种感动,对他已是弥足珍贵。
    朱瞻壑在伯府留饭,孟清和让膳房准备的烤箱发挥出巨大用途,松软的糕点,酥脆的饼干,奶香味十足的软饼,瞬间驱散了小世子的离愁。
    孟清和不知该高兴还是忧郁。
    最后,只能将各种情绪抛到一边,找出府内最大的两个食盒,每个三层,装满糕点,交给跟着朱高煦的宦官。
    “饼干可以存上数日,糕点和软饼存放不了几天。”
    话不用多讲,黄少监已经明白孟清和的意思,连忙笑道:“咱家跟着世子,也有口福了。”
    “黄少监客气。”
    朱瞻壑回宫之后,孟清和开始整理近段时间写下的计划和手记。
    厚厚两摞纸,大部分都很潦草。纸上内容多是灵机一动,或偶然间闪过模糊的念头。匆忙间记录下来,回头再看,后世常见的东西,在当下却是异想天开,惊世骇俗,基本不可能实现。
    唯一有试验价值的,大概只有改进版的遂发抢和卵形手榴弹。但那也要找到合适的工匠。更重要的是,必须协调好兵仗局和军器局的关系,不能利益均沾,也最好别得罪谁。
    大宁杂造局?
    孟清和摇摇头,自朝廷设立大宁布政使司,他就做好将权利交出的准备。冷兵器还罢,今日的大宁杂造局,几乎成为另一个火器局。哪怕为耳朵清净,他也必须把权利交出去。
    铁券都舍得上交,还在乎一个杂造局?
    虽然有点不甘心……叹息一声,将几张纸对折,在烛火上引燃,看着白纸边缘被橘红的火焰吞噬,变得焦黑、破碎,最终化作火盆中的几片灰烬,情绪慢慢开始沉淀。
    伴君如伴虎。
    九十九步已经迈出,不差最后一步。
    比起托病不上朝,只为后辈铺路的成国公,他还有什么不甘?与其在原地伤春悲秋,不如抬头向前看。
    有舍才有得。
    孟清和始终相信,只要努力、豁达,得到的永远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灰烬积了一个盆底,手记只余下三张。
    实在舍不得烧掉,翻出一只匣子,折起收好。刚要放到百宝架上,动作突然停住。眼珠子一转,他对某些事情没辙,不代表旁人无法解决,例如国公爷。
    咳嗽一声,孟清和坚信,自己绝无投机取巧的想法。但谁让国公爷是自己人,是家人。所以,能者多劳一回,也算说得过去?
    下定决心,孟清和抓起匣子,大步走出书房。
    门外的亲卫听到声响,见孟伯爷一副要外出的样子,上前行礼道:“伯爷可要备马?”
    “不必,我去隔壁。”
    兴宁伯府的隔壁,定国公府。
    亲卫了解,不再多问,一路“护送”孟伯爷走到墙边,目送伯爷翻墙而过。转过头来,全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按理来说,两府之间相聚不远,走大门也耽误不了不久,可孟伯爷仍选择爬墙……只能说,非同寻常的人才,总有些不一般的爱好。
    要不然,怎么会有“天才与xx只是一线之隔”这句话?
    虽然,这句话也是从孟伯爷口中流传开来……
    见到孟清和从墙头下来,国公府的护卫家人没有半点惊讶,淡定行礼。
    “国公爷不在?”
    “回伯爷,国公爷奉召进宫,尚未归来。”
    “哦。”孟清和点头,“我到东厢,国公爷回来,劳烦告知一声。”
    “是。”
    孟清和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径直穿过回廊,走到三堂东厢。
    推开房门,走到桌旁,放下匣子,抻了个懒腰。
    四处看看,翻出一本有些年头的游记,歪在榻上,一边看,一边等着沈瑄回来。
    日头西斜,孟清和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游记盖在脸上,迷迷糊糊竟睡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孟伯爷好梦正酣,在金砖上打滚,笑得无比得意。突然感到脸上一凉,被从梦中强拉出来。
    睁开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不用想,国公爷回来了。
    “怎么睡得这么熟?”
    “……”这是扰人好梦之后该说的话?
    “已近戌时末。听家人说,十二郎没用晚膳?”
    “我不饿……”
    起床气没发出来,直接在沈瑄的注视下消音。
    不得不感叹,美人无敌。武力值强悍的美人,更是天下无敌。
    孟伯爷很快败下阵来,溃不成军。只能乖乖离开睡—榻,洗脸擦手,坐到桌边,吃下几块点心,又陪国公爷用了小半碗粥,才算过关。
    此事,孟清和已然睡意全消,干脆打开匣子,将三张计划书和图纸递到沈瑄面前。
    “国公爷,你看看,这些是否可行?”
    “此为十二郎所想?”
    “算是吧。”孟清和捏了捏手指,“不过是大致想法,尤其是改进火铳,还要让工匠看过,才能确定是否可行。”
    “就这样?”
    “啊。”
    沈瑄放下图纸,“十二郎没有其他话想说?”
    “这个……”
    沈瑄挑眉,似笑非笑。
    孟清和强撑,却硬是没能撑过十秒。
    “那个,一旦确定可行,军器局和兵仗局那里,还要国公爷帮帮忙。”
    事情上报,永乐帝必欣然应允。军器局和兵仗局却难免扯皮。
    郑和,王景弘和侯显三人要再下西洋,白彦回不能离开朱棣身边,兵仗局新任首领太监未必会给他太大面子。
    不是一起扛过枪的交情,没有更大的好处,说穿了,他不过是个得圣心的武将罢了。而兵仗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天子掌控下的武器制造局和武器仓库。真心给他找不自在,大麻烦不会有,小麻烦却也闹心。
    军器局更不用说,工部掌管。北京工部还好,南京工部……想套交情?不给他下绊子就该谢天谢地。
    “所以,十二郎希望瑄如何帮忙?”
    “这个……”孟清和挠挠下巴,还需要明讲?
    “十二郎不讲,瑄如何知晓?”
    不知不觉间,孟清和整个人被沈瑄圈到怀中,背抵着桌沿,耳际一阵麻,心跳瞬间飙升。
    “瑄曾言,欲与十二郎秉烛夜谈,十二郎可还记得?”
    啥?!
    孟清和瞪眼,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记得?
    “既然十二郎有事托请,不如……”
    沈瑄俯身,擦过孟清和的脸颊,在他耳边低声道出一句话。声音中似含着笑意,听在孟清和耳中,带着无尽的蛊惑,片刻间失神。
    不如,不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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