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地叹了口气。
    木已成舟,况且嫁的这个人她也是默许了的,故而她其实不是十分恼怒,只是气他们如此草率地举办了婚礼。
    她养在身边这么多年的孩子,怎能连个正经的婚礼都没有,便这般早早地嫁人了呢!
    “这个人,你确是真心想要嫁他的?不考虑别的任何原因?”她问。
    冯菁予明白她话中所含意思,是担心自己为了上官远当年那番话,才决定嫁给穆璟。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语气恳切:“是!嫁他是出于真心,不含其他任何缘由。”
    一直紧张地盯着自家夫人的穆璟,在听到她这话后眼睛一亮,而后咧着嘴笑得无比欢喜。
    就知道是这样,他以真心相待,换回来的自然亦会是真心。
    冯谕瑧却是深深地望着她,一直望入她的眼底深处,似乎想要看穿她的真正想法。
    良久,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冯菁予见状便知这关是过去了,心中万分高兴,拉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小腹处,笑道:“幸好姨母同意了,否则这孩子出生之后跟我要爹,我可上哪找去啊!”
    冯谕瑧的脸色变了。
    穆璟的脸色也变了。
    “你有了身孕?!”
    “你有了身孕?!”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是啊是啊,都快两个月了。”冯菁予喜滋滋地回答,又补充了一句,“我让小宁大夫都瞒着,就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
    “有身孕你还敢骑马赶路?!”穆璟又惊又怒,声音都提高了几个阶。
    只要一想到……他简直不敢再想了。
    冯谕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没时间再训斥她,立即吩咐宫人去请太医。
    “没事的没事的,这孩子可稳当着呢!”冯菁予满不在乎地道。
    “你给朕闭嘴!”冯谕瑧斥道。
    冯菁予不敢再出声。
    好在太医来仔细诊过后,只道一切安好,众人才松了口气。
    “就说没事的嘛!”冯菁予小小声地嘀咕。
    冯谕瑧一脸无语地望着她,连训斥都懒得训了。
    反正这倒霉孩子都已经嫁人了,也轮不到自己操心了。
    “回你们的端王府,莫要在此碍朕的眼,瞧见你们便生气!”她一挥手,直接便撵人了。
    冯菁予委屈巴巴:“姨母~~”
    怎的怀了身孕待遇都没提高的。
    穆璟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臣遵旨,臣告退!”
    然后,也不待冯菁予再说,半哄半骗地硬是把她带了出宫。
    看着那对小夫妻渐渐远去的身影,穆璟好脾气地哄人的声音甚至还隐隐地传了过来,冯谕瑧忽地轻笑出声。
    真好啊,虎丫头找到了她的良人……
    尽管那两人早就已经成婚,甚至连孩子都怀了,可冯谕瑧还是下旨为他们重新补办了盛大的婚礼。
    婚礼所需的一切,她一早就已经命人准备好了的,只待那两人归来便可以举办。恰好两个月后便有一个黄道吉日,冯谕瑧便选择了那日为那两人补办婚礼。
    只是婚礼举行的那一日,冯菁予的肚子已经大到根本掩饰不住的地步了。
    参加婚宴的满朝文臣、皇室贵胄看着端王妃那隆起的腹部,一时均愣住了。只是下一刻,又是一阵大喜。
    端王有后!皇室终于有后了!
    其实,安王穆恂、废帝穆垣早就已经有了子嗣,只是安王那一双儿女均为侍妾所出,而安王又是那样的身份,他的孩子注定与那个位置无缘。
    至于废帝的子嗣……不提也罢。
    睿王穆琮许是早些年身子不好所致,成婚多年,睿王妃一直未见有喜,也让朝臣们大失所望。
    如今端王有后,可总算让他们松了口气,尤其是皇室宗亲们,只恨不得把端王夫妇供起来。
    太常卿徐伯照的心情尤其激动,端王有后,意味着还政于穆几乎可算是板上钉钉的了。
    待得五个月后,端王府传出喜讯,端王妃平安产下小世子,他更是激动得恨不得立即便上表请求册立端王为储君。
    哪里想到,小世子百日宴上,端王抱着白白胖胖的小世子,高兴地向宾客们宣布自己给小世子取的名字——冯瑞。
    他差点脚下一滑。
    冯瑞?冯?!
    宾客们亦是脸色各异,只要他们很清楚,这个‘冯’字意味着什么。
    “王爷三思啊!”徐伯照率先劝道。
    穆璟又哪里会理会他们,只是哈哈一笑,高高举起白胖儿子:“这是本王的世子,姓冯名瑞!”
    宫里的冯谕瑧亦得知了端王给小世子取的名字,久久没有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轻笑出声:“冯瑞……冯瑞……当真是个好名字!”
    不管皇室宗亲和朝臣们如何苦苦相劝,都无法改变穆璟的主意,小世子冯瑞的名字正式上了皇室玉牒。
    一心想着大梁将来可以还政于穆的徐伯照脸色难看至极,不过再转念一想:不要紧不要紧,端王不行,还有睿王呢!且睿王妃也传了喜讯。陛下年长,总会走到睿王前头……
    女帝至知天命之年时,他还如此坚信着;女帝五十有五时,虽然他已不久人世,但还是给儿子留下殷殷嘱咐:待到穆氏归位时,家祭无忘告乃翁。
    徐家大郎含泪应允。
    女帝年至耳顺时,端王妃兼大将军冯菁予灭戎狄,威震四方。至此,大梁的版图扩大到了极至,四海臣服,国力达至鼎盛之期。
    女帝六十有五时,徐家大郎终于没抵挡住列祖列宗的召唤,无奈地踏上了黄泉路。好在他上路前还记得亲爹临终前的嘱咐,挣扎着给作古已十年的徐伯照上了香:“爹,穆氏未到归位时,儿子已蒙祖宗唤。”
    想了想,到底不甘心,又吩咐儿子:“待到穆氏归位时,家祭无忘告乃翁。”
    徐家长子含泪应下。
    女帝古稀之年时,继安王穆恂、废帝穆垣后,睿王穆琮病逝,终年五十有二。
    再五年之后,女帝册立端王世子冯瑞为皇太孙。
    徐家长子想了想,还是给先父、先祖上了香:“爹、祖父,安王、废帝、睿王都先后薨了,陛下终于册立储君了,不过储君姓冯。”
    冯谕瑧八十岁的时候,身体虽然瞧着还算硬朗,但她却隐隐有所感,自己的大限将至。
    她吩咐宫人侍候沐浴更衣,而后静静地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一生。
    她爱的、恨的,爱她的、恨她的,几乎都已经不在了。
    她期盼的天下一统,实现了;她期盼的国泰民安,实现了。即使她死去,由她亲手教导出来的继承人,也会将这一切延续下去。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看到一个个刻在记忆深处的身影缓缓而来。
    爹爹,娘,连翘……还有,穆元甫……
    每一个身影,每一张脸,都在冲她温和地笑。
    “瑧瑧……”
    “主子……”
    ……
    次日清晨,宫中敲起了丧钟。
    大梁女帝冯谕瑧,驾崩,终年八十岁,史称圣元女帝。
    皇太孙冯瑞,遵从女帝遗旨,于灵前即皇帝位。
    ***
    冯谕瑧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地方。
    当镜中那张年轻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她的瞳孔微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那分明是她年轻时的脸。
    她颤着双手,轻轻推开房门——简陋的桌桌椅椅,院子里传来的鸡叫声,还有一阵泥土的芬芳,都是那样陌生,又是那样熟悉。
    甚至,她还在屋里看到了仍然贴着大红喜字的木箱。推开盖子,里面赫然放着的是她当年的嫁妆!
    她呼吸一窒,继而开始急促起来。
    “弟妹,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突然,一名挽着竹篮的女子推门而入,含笑道。
    冯谕瑧愣住了,皆因她认出,来人不是别个,正是年轻时的永和大长公主。
    不过此时的她还不是大长公主,只是高二娘子。
    “你怎么了?脸色这般难看?是不是担心元甫?哎哟,果真新婚夫妻,一时半刻的都离不了。放心吧!若是顺利的话,元甫再过两个月便回来了。”
    冯谕瑧没有说话。
    犹带着喜气的家、嫁妆箱子、年轻的自己、年轻的永和大长公主、新婚夫妻、再过两个月便回来……
    她猛地转身,朝着大门飞奔而去。
    “哎,你去哪儿啊?”身后传来询问声。
    “回家!”她脆声回答,脸上笑容越来越明媚,可眼中却带着隐隐的泪水,足下脚步亦越来越快。
    爹爹……
    “回家?”高二娘子狐疑,“这人是不是糊涂了?这不就是她的家么?”
    与此同时,远离永安县的某处。
    穆元甫脸是先是不敢置信,继而便是狂喜。
    他回来了!他居然又回来了!
    “穆大哥,事已至此,除了举兵造反,咱们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
    “对!穆大哥,燕贼实在太可恨,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如干脆反了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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