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悲痛欲绝的她更需要他们来冲走心中的痛,她于是略转一下脚步,踏进公园,像往常那样选了一张石凳坐下,目光锁定那群嘻哈玩耍的孩童。这些小孩子,或大或小,大的将近六七岁,小的只有两三个月,但每一个都那么可爱,那么快乐。
    其实天佑曾经陪她去过公园的,当时也是很多小孩子在玩,见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天佑忽然道,“芊芊,不如我们也生个宝宝,到时我们每天早上都带他来散步,我们一定是最帅最漂亮最幸福的一家三口。”
    对着他半认真半玩笑的坏坏模样,她霎时羞红了脸,回他娇嗔,但脑海已情不自禁地勾勒出他所说的画面。
    虽然,当时一无所有的他可能无法给她和宝宝一个富裕安稳的家,可她还是愿意为他生宝宝,愿意陪他一起挨,而且她相信,艰苦的日子不会太久,因为他绝不会让她和宝宝吃苦的,他一定努力给她和宝宝提供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让她和宝宝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
    后来,她真的怀孕了,可惜,无缘来到这个世界。
    她和他之间,有很多美好的梦想,但都没有实现,都来不及实现,将来,恐怕也不会再有实现的机会了。他和李晓彤旧情复炽,在他们两周年的拍拖纪念日上,关系必会大大递增,说不准还会弄个宝宝出来。
    “姨姨,球球……球球……”
    蓦然间,一声清脆的呀呀叫声,在凌语芊耳边响了起来。
    她定睛,看到一个小宝宝出现在跟前,大约两岁多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胖呼呼的小手正搭在她的膝盖上,圆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仰望着她。
    心中即时萌起一丝母爱,凌语芊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小宝宝光滑白嫩的小脸。
    “姨姨,球……球……”小男婴继续发出含糊的话语,手指向某处。
    凌语芊顺着看去,只见自己坐的石凳下面,躺着一颗浅绿色的小胶球,她赶忙低头去捡,然后,递给他。
    这时,一个人影缓缓走近,伴随着慈祥温柔的教导,“东东,快谢谢阿姨。”
    凌语芊抬眸,见到一个两鬓发白、面容慈善的老妇人,老妇人搂住小男婴,对凌语芊道谢。
    凌语芊摇了摇头,示意老妇人无需客气,且下意识地问,“东东他,多大了?”
    “还差两个月就三岁了。”
    还差两个月就三岁!当年……假如宝宝没有被逼失去,如今刚好和东东一样大了吧。她不禁再次伸手出去,抚摸东东的脸儿。
    老妇人见她手指哆嗦很是激动,不禁关切地道,“妹子,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凌语芊手一顿,窘迫地道出,“大婶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想起我儿子。”
    “你儿子?原来你有孩子了呀?”老妇人即时诧异,这妹子,估计也就二十岁的样子,想不到竟然当妈了,自己的媳妇儿今年可是三十岁了呢。
    “没有,宝宝他没有生出来。”凌语芊则又是难以言表的剧痛,视线重返东东那,母爱再度显露。
    “没有生出来?流掉了吗?”老妇人也又是一阵怔愣,语气渐渐惋惜起来,“所以说你们年轻人啊,要多加小心,像我媳妇当初怀孕的时候,也总是什么都不怕,万一流了多可惜。”
    流?不,不是流掉的,而是……凌语芊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在手术台上,医生给她递来打胎药,她不肯吃,但结果在母亲的痛苦哀求甚至下跪之下还是不得已地吃了下去,然后仿佛凌迟处死,灵魂陪着宝宝一起脱离了躯体。
    老妇人似乎感受到了凌语芊的悲痛,急忙给予安抚和劝解,“妹子,你也不用太伤心,流掉就流掉了,你还年轻,会再有的。其实啊,现在的年轻人,哪个没有经历过流产的,你好好调整心情,养好身体,说不定很快就有了呢。你平时就多点来公园,看看小孩子们玩耍,对你身心也有帮助的。”
    凌语芊水眸盈盈,布满感激之情,由衷地对老妇人道谢,“谢谢你大婶,谢谢!”
    “呵呵,不用客气。”老妇人依然和蔼可亲的,顺道提出辞别,“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你继续散心哦。”
    凌语芊颌首,与老妇人说再见,还又对东东亲昵一番,目送她们慢慢离去,紧接着,又突然想起老妇人刚刚说过的那番话,随即再次陷入沉思。
    记得有则报道说过,中国有近九成的女性生平中都堕过胎,有些是已婚女士,基于计划生育的限制,意外怀上第二胎,不得不打掉;有部分是未婚女性,没有家庭和经济基础,只好暂且不要小孩;再有一部分,是在校学生,她们年不经事。
    自己的情况,与她们有点儿相似,但又有着极大区别。宝宝的到来尽管也有点出其不意,但自己从没想过要舍弃。她们极大多数人大概只是失去宝宝那一刻或短时间内痛,不像自己,俨如噩梦缠身,永远都无法摆脱。另外,她们将来还会再生,自己却恐怕这辈子都要孤独一生,除了天佑,自己不会再爱上任何男人,如今天佑彻底“死”了,自己的未来再也没有了。
    天佑,还记得你说过的诺言吗?你说要和我生六个孩子,三个男的,三个女的,让我把母爱发挥到极点。不,你肯定不记得了!你再也不记得了!
    距离中午越来越近,公园里的人潮开始散去,原本热闹喧哗的公园渐渐安静了下来,凌语芊从悲痛中出来,打了一个电话给冯采蓝,二十分钟后,两人在一间餐厅见面。
    得知整件事的情况,冯彩蓝勃然大怒,对贺煜破口大骂,连李晓彤姐妹也不放过。
    凌语芊兴许已经痛过恨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心情恢复了平静,不过面容还是异常惨白和憔悴,待采蓝停止怒骂后,她幽幽地问,“采蓝,你觉得我还要继续去北京吗?我还有必要再去北京吗?”
    还有没有必要……
    原来,自己内心里一直没想过彻底放下贺煜,之前尽管再执意和坚持,心底却仍保留着最后的让步,今天答应爷爷,不仅是于心不忍和报答,更是心底最深处的牵动力。只可惜,如今一切都变了,自己再留恋都显得多余的了。
    冯采蓝虽然想法和凌语芊差不多,但她还是鼓励凌语芊如期出发,因为她觉得,去到北京行程紧凑,语芊不会有时间胡思乱想,而且在北京还有个贺熠,那个善解人意、温柔无比的男人,有他在,语芊的伤痛会减少到最低。
    凌语芊听罢,不吭声,但心里已经默认了采蓝的看法,确实,假如自己当日留在g市,还真无法估计会做出什么事来!
    看着凌语芊极度痛楚悲伤的样子,冯采蓝更觉怜悯,握住凌语芊的手,提议道,“既然你要去北京了,那我们去逛街购物吧,你总得买两套新衣服做做样的对不?”
    凌语芊略作沉吟,便也点头,买单离开餐厅后,出发去百货商场。在采蓝的带动下,她不仅买了衣服,还买了新鞋子、新手袋和化妆品,她很久都没试过这么疯狂购物,只因心中那股不间断的巨痛。
    后来,她还和采蓝吃了晚餐才结束今天的行程,分道扬镳。
    整个小区依然静悄悄的,她走得不慢不急,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希望能像昨晚那样,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
    可惜,结果她只能失望而归。
    父亲已经睡着了,母亲和妹妹正在客厅坐着,得知她即将去北京,母亲诧异,但也没说什么。
    倒是凌语薇,天真无邪地问了出来,“姐姐,你要去多久,和姐夫一块去的吗?对了,你记得和姐夫拍多点照片回来给我和妈妈看哦。”
    凌语芊看着她,又瞧了一下母亲,如实相告,“没有,他有事忙,姐姐和公司其他人去。姐姐星期二出发,星期六回来。”
    凌母眸光又是一阵微微的荡漾,轻扶着凌语芊的手臂,若无其事地叮嘱,“那边人生地不熟,你多加小心,夜晚没什么事就呆在酒店,尽量别出去。”
    凌语芊颌首,拥住母亲,“妈,您不用担心我,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贺煜的堂弟贺熠也在北京,我和他关系挺好,到时他会照顾我。”
    凌母眉头一挑,继续若无其事地召唤着小女儿,“薇薇,帮姐姐把东西带回房。”
    凌语薇马上领命,兴致勃勃地拿起大包小包往凌语芊卧室走,凌语芊对母亲默默注视了下,暂且回房,将买回来的东西收拾整理好。
    忽然,凌语薇又疑问道,“为什么姐夫不陪姐姐去?难道姐夫不担心姐姐的吗?姐夫还生气姐姐回来和我们住?”
    凌语芊身体顿时一僵,忙碌的手也倏忽停下。
    “姐姐,不如你先搬回姐夫家吧,这样姐夫就不会生气,会陪你去北京,对了我去打电话给姐夫,叫他陪你去。”凌语薇说着还真放下东西,准备往外走。
    “别,薇薇,别找他。”凌语芊赶忙阻止,迎着凌语薇疑惑不减的眼神,撒谎道,“因为……他有重要的事情忙。”
    “重要的事情忙,是工作吗?但姐姐这次去北京出差也是为了工作呀,电视剧里经常播到很多夫妇一起外出公干的,电视还播到,男主角很爱女主角,无论工作多忙,都会抽点时间出来陪女主角观光,姐夫也应该这样才对。”凌语薇拿平时在电视里看到的情节来衡量。
    “他不爱姐姐……”凌语芊则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凌语薇听到了,惊呼,“姐姐你说什么,姐夫不爱你?你们是夫妻哦,当时结婚的时候,贺爷爷问姐夫是否爱姐姐,姐夫可是很大声地回答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的事,怎么可以反悔。”
    凌语芊思绪也即时回到当下,禁不住,潸然泪下。不错,婚礼上他曾当着众人的面答应愿意娶她,照顾她一生一世,可实际上,才短短数月,他就把那神圣的承诺抛诸脑后,像对待以前那些美好的誓言一样忘得一干二净。
    见到姐姐突然泪如潮涌,凌语薇心疼不已,忍不住对贺煜批评起来,“姐夫真是个大坏蛋,姐姐你别要他了,对了,姐姐不是说天佑哥哥叫姐夫照顾你的吗?不如你跟天佑哥哥投诉他,最好能让天佑哥哥亲自照顾你,天佑哥哥肯定不会让姐姐伤心,肯定会陪姐姐去北京的。”
    凌语芊眼泪流得更甚,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拉薇薇到床前坐下,孩子气地控诉出来,“薇薇你知道吗,其实他这次无法陪姐姐去,并非由于姐姐回娘家住,也非因为公事繁忙,而是,他去陪另一个女人,他要和另一个女人坐游艇出海玩!”
    凌语薇得知实情,愤慨不已,小脸瞬时露出前所未有的怒气,娇嫩的声音急促异常,“姐夫怎么可以这样!姐夫已经结婚,怎能和别的女人交往!姐姐,另一个女人是不是上次在雪糕屋那个姐姐?”
    凌语芊颌首,触景伤情,心里更加怨恨贺煜,恨他的不守承诺,恨他的花心和无情,悲酸委屈的泪水于是也更加挥如雨下。
    凌语薇拿起纸巾,在凌语芊跟前蹲下,替她拭擦着泪水,边安慰道,“姐姐别哭,既然姐夫那么坏,咱们就不理他,让他陪那个女人去。那个女人真不要脸,明知姐夫是有妇之夫还缠着姐夫,典型的小三,小三不会有好下场的!”
    凌语薇由于智力残缺,平日极少出门,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家里看电视,看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偶像剧或情感剧,从中懂得不少,于是运用平时的积累痛斥贺煜和李晓彤,爱恨分明的她,再也不叫李晓彤为“那个姐姐”,而是改称为“那个女人”。
    凌语芊一方面对妹妹的维护很是感动,但另一方面,又倍觉心酸和苦涩。
    小三……
    犹记得,当初她伤了脚住在酒店的时候,李晓彤来找过她,声色俱厉地指责她是小三,现如今……
    凌语芊猛地甩了甩头,不再想这些再无意义的事情,从凌语薇手中取过纸巾,亲自拭泪,不久,泪水总算停止了,她努力吸着鼻子,看着怒气且关切都丝毫不减的妹妹,先是沉吟数秒,道,“薇薇还记得高峻哥哥上次和我们说过的事吗?过阵子,姐姐打算带你到美国治病,到时我会争取让爸妈也一起去。”
    “嗯,记得!薇薇可是时刻盼着呢!”凌语薇果然是“小孩子”,马上变得愉悦起来,“爸妈也去?可是我听说美国的房子好贵,东西也很贵,我们哪来那么多钱?”
    “姐姐会找工作,会努力地工作!我们离开这儿,一家四口去那边重新生活。”凌语芊更加坚定了这个临时的想法。
    凌语薇恍然大悟,也肯定地附和,“薇薇也可以工作赚钱!薇薇到唐人餐厅打工,帮补家用!”
    会心的笑,顷刻在凌语芊绝美的容颜如花般绽开,她习惯性地伸手抚摸凌语薇的小头颅,亲昵和疼爱之情比以往都多都深。
    少顷,她叫凌语薇先去睡觉,自己则去洗澡,洗完后,接到贺熠的来电。
    原来,消息灵通的他已从贺云清那里得知她确定去北京的消息,当然也得知贺煜并没有去,不过他对贺煜只字不提,仿佛贺煜由始至终没参与这趟旅行,又像贺煜和凌语芊毫无关系。
    电话里,他若无其事地侃侃而谈,说出安排,“听说你们星期三白天参加交流会,晚上参加大会主办的盛宴,星期四拜见北京规划国土局的负责人,故我决定,星期二下午先带你去后海,星期五去天安门广场与故宫,至于长城与颐和园,我建议你多留几天,星期六先让其他人回去,你再另外订机票,可好?”
    凌语芊略作思忖,反问道,“你不用上班吗?你可以腾出这么多时间陪我?”
    “嗯,我把今年剩下的年假都预支了,整整十天呢,到时我还可以陪你们一起拜访那个国土局的人。”
    凌语芊听罢,心中更是感动,最后,在贺熠的再三殷切请求下,于是答应了,她还放开心怀,干脆利落地道,“好,一切由你安排,我都听你的!”
    贺熠马上被她这个回答震到,整个人无比雀跃和狂喜,也不知是真的呢或别有用心,说话变得有点语无伦次,好几次都逗得凌语芊忍俊不禁,娇笑连连,悲切的心情随着消退了不少。
    但是,由于痛得太深,缓解也只能暂时,当凌语芊与贺熠结束通话后,整个身心重新被剧痛包围,不得不又借助安眠药来进入梦乡……
    接下来的日子,凌语芊都在家呆着,每天晚饭后都会到楼下散步,踏遍小区各个走道和角落,特别是那夜碰到贺煜的地方,更走了两三遍,可惜,结果都是月上半空也没等到她想见的人,然后,她满腹苦涩和自嘲。
    那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她感到很生气和无奈,对他反抗挣扎,哀求他别再出现她的面前,别再搅乱她平静的生活,如今,他照做了,再也没有出现,她却转为苦苦等待,痴心妄想地期待。
    凌语芊,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还是放不下,那不是挺好的吗,不是正如你所愿吗,所以,别犯傻了,别再浪费时间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回去吧,快回去吧。
    每一次,她都这样自我规劝和责备,但却依然傻傻地等待奇迹出现。若非害怕母亲担心,她估计会这样游荡到天亮吧。
    母亲兴许清楚她下来是做什么,可都从不过问,每次她夜深回到家后,母亲会放下手上的活儿,拉住她的双手,不做声,只是不停地揉抚着她的手,暗淡的双眼定定注视着她。她也一言不发,满怀内疚地回望着母亲,好一阵子后,才道晚安回房。
    时光就此流逝,这天早晨,是凌语芊出发去北京的日子。
    凌母送她下楼,握着她的手,最后叮嘱,“坐飞机多加小心,记得穿好衣服,到达后第一时间给妈打电话报平安,还有,去到那边遇上什么烦恼事,都可以随时跟妈说,明白吗?”
    凌语芊泪花闪闪,点了点头,“妈您别太惦记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倒是您,注意作息,别太晚睡觉。”
    “嗯,你不用分心给妈,妈会安排好时间。”凌母顿了顿,语气变得更柔,“记住,不管遇上什么挫折和磨难,家里永远是你最安全的地方,妈的怀抱永远为你准备,还有薇薇和你爸,也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凌语芊喉咙又是一阵哽咽,更加握紧母亲的手,随后看向凌语薇,也一番怜爱和叮嘱后,终收回目光,提着简单的行李,坐进贺云清专门派来的轿车,直奔机场,准时在候机大厅与公司其他同事集合。
    除了在公司已经服务过二十多年的部门经理良叔,一起同往的还有另外三名同事,他们都尚未知晓凌语芊和贺煜之间的矛盾,都很客气如常对待凌语芊,还说了不少恭维话语。
    凌语言也分别回他们礼貌性的微笑,倒是良叔,借着候机期间与她谈及一些公事,且再度提及此次行程的注意事项。
    凌语芊都虚心受听,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广播开始呼唤大家入匣登机。
    同事们均让着她,她却摇头,叫他们先上,然后又是朝着候机大厅四处张望。
    大伙见状,顿时明了,便不惊动她,但也没有先入匣,而是走到有点距离的前方等候。
    抱着最后一丝希冀的凌语芊,并没再留意大家的动向,注意力仍在各处扫掠着,最后当她彻底失望放弃,转身准备走向匣口时,猛听一声急切的呼唤在背后响起。
    “yolanda!”
    是振峯!
    她狂喜,迅速回头,果然见到池振峯朝她跑来,气喘吁吁,看来赶得很急促。
    顾不得先喘气,池振峯激动地道,“幸好还能赶到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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