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雅间与楼下又全然不同,房内燃着浅淡的熏香,天机阁依水而立,木窗半开,一眼望去,烟雨朦胧,偶有几艘小舟自湖面划过。
    除了墙上几幅字画,屋内并无更多赘饰,很是清雅。
    “这里倒与楼下全然不同。”姬扶夜感慨一句。
    岂止是不同,简直是两个相反的极端。
    青年笑了一声:“楼下金玉,乃是我天机阁阁主大人的吩咐,说的是如此才好招财进宝。至于这雅间,便要考虑来往客人的喜恶,自是有些不同。”
    据说现任天机阁阁主还没踏入修炼之途时,全靠跟着算命的师父坑蒙拐骗混口饭吃,穷得浑身上下也找不出两个铜板。后来修炼有成,将天机阁开遍三界,便吩咐门人,无论在何处,一定要将天机阁以黄金玉石打造。
    青年毫不避讳地提起这些旧事,他与姬扶夜相对而坐,小巧的火炉烧着沸水,说话间,他拿起桌上茶具为姬扶夜泡了一盏茶,动作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
    离央站在窗边,青年全然没有发现屋内多了一个人,他含笑将茶盏放在姬扶夜面前,这才问道:“不知贵客此来天机阁,是想问什么人。”
    “我要问,沧澜宗从前,可有一弟子生来目盲,而后得以复明,修为更是一日千里。”姬扶夜握着茶盏,抬眸对上青年的目光,缓缓道。
    “若是这个问题,贵客其实不必特意来天机阁。”青年闻言笑了笑,神情很是温和,“只需在这沧澜城中随意寻一藏书楼,应当都有记载。”
    姬扶夜将一袋灵石放在桌上:“既然来了天机阁,又何必麻烦去旁的地方。”
    他如此说,青年便没有再拒绝的理由。这世上有人上赶着送钱,他又何必拒绝。
    “贵客方才问的,应该是沧澜宗第五代掌门,澹台奕。”
    “他已是一千七百多年前的人物,澹台奕的父亲正是当时的沧澜宗掌门,唯有这一子。澹台奕生得温雅无双,性子也极好,引得诸多女修倾心,可惜他生来双目皆盲,其父多方寻医问药也无果。”
    “后来有一日,他双目不知为何得以复明。澹台奕原本修为平平,却如贵客所言,在复明后修为一日千里,最后修得大乘,飞升仙界,距今也有一千四百年了。”
    “当年沧澜城还不叫如今这个名字,沧澜宗也不过是城中一方小宗门。正是因为澹台奕,沧澜宗一跃成为一方大派,天下人慕名而来,入其门下。及至他飞升入仙界,这城便得了沧澜城之名,至于原本叫什么,也就没有人记得了。”
    姬扶夜面上不露声色,淡淡道:“天机阁的消息,便只有这些了么。”
    这些消息,恐怕还不值一袋灵石。
    青年迟疑一瞬才道:“澹台奕已是千余年前的人物,如今少有问及他的客人,还请贵客容我一查。”
    他方才所说,的确值不了桌上这一袋灵石。
    青年运转体内灵力,在虚空画下一道符文,片刻后,一本由灵气构成的书册出现在他眼前。
    书页翻动,青年一目十行,终于查到了澹台奕相关的消息。
    他拂手挥去书册,抬头道:“千年前,我天机阁曾有一位长老见过尚在凡世的澹台奕。”
    “澹台奕的双目,是因为他父亲修炼魔功,以他作为替身,因果反噬而致,按理说,以修真界的手段,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复明。”
    “长老实在好奇他如何得以复明,便应邀前往沧澜宗,亲眼见到了澹台奕。”
    “他说,澹台奕的双目,原本属于魔族。”
    “正是因为那双魔族的眼睛,他不仅得以复明,更是突破自身资质,修为一日千里。”青年神色沉凝。
    竟敢取魔族双目用于自身,若非天机阁长老极擅卜算,那时澹台奕又换上那双眼睛不久,他也不可能发现澹台奕的那双眼,原属于魔族。
    不用多久,那双眼与澹台奕的气息彻底融合,天下就再不会有人发现这件事。
    姬扶夜瞳孔微缩,属于魔族的双目……
    他眼前突然浮现离央那双被薄纱掩住的双眼。
    姬扶夜的心脏在这一刻狂跳起来,他忍不住看向窗边的离央,难道事情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
    怎么可能……
    第18章 来天机阁问人,绝大多数,不……
    姬扶夜看着离央的侧脸,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风,系在眼上的薄纱随风而动,她的神情好像并不曾因为青年的话而有所波动。
    一切,难道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般?
    她是魔族?
    姬扶夜只觉得有些荒谬,以离央的修为,澹台奕当初不过一个寻常人族修士,怎么会有能力取她双目?!
    可若不是如此,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些……
    他心乱如麻,脑中一时间转过无数纷杂念头,几乎忍不住想开口直接向离央求一个答案。好在姬扶夜还记得,这屋中并不只自己一人。
    强压下心底震惊,姬扶夜及时收回目光,他看向青年,沉声问起离央交代的另一件事:“那如今,澹台奕身在何处。”
    “澹台奕乃是仙君之尊。”青年扫了一眼桌上的那袋灵石,摇了摇头,“若想窥探他的行踪,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不是这个价钱,也就意味着,仙君的行踪,对于天机阁来说,也并不是不能买卖的。
    青年能这么说,自然有其底气。作为传承数千年的大宗门,天机阁飞升至仙界的门人足有数十,有数十位仙君做靠山,这才是天机阁能开遍三界,立足天下的根本原因。
    青年这样说,姬扶夜并不觉得意外,一位仙君的行踪,当然不是一袋灵石能换来的,否则堂堂仙君之尊,也太不值钱了些。
    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如此,可值得澹台奕的行踪。”
    青年的目光落在桌上,眼中一震,再不见淡然,忙不迭地将其取到手中细看。
    “这是……天外陨铁……”青年端详着手中一寸见方的铁块,小心地将灵力探入其中,“已经被锤炼过了啊……不知是哪位大能出手,竟是一丝杂质都不曾留下……”
    他眼中闪着灼热的光芒,这样大一块天外陨铁,便是换十万灵石也可。天外陨铁乃是炼器的上佳材料,寻常灵器只需添上一点,便可提升品阶。十万灵石常见,这样大一块天外陨铁却不是能轻易换来的。
    这笔买卖若是做成,自己今年的业绩就不用愁了。
    青年不知道,这块天外陨铁,还是姬扶夜在城外时,提前为入天机阁做准备,特意从自己那把陨铁剑上千辛万苦才磨下来的一块剑柄。
    将手中的天外陨铁放在桌上,青年干咳一声,恢复了之前淡然自若的姿态:“贵客拿出的天外陨铁,自是足够换澹台仙君的行踪。”
    “澹台仙君飞升仙界之后,为苍穹殿之主,他交游广阔,与仙界不少仙君都私交甚好。”青年方才便已查得澹台奕的信息,此时一一为姬扶夜道来,“近年来,听闻他修为遇上瓶颈,迟迟不得突破,如今已在苍穹殿中闭关数十年不出。”
    一阵风突兀从半开的木窗刮入房中,青年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有些冷啊?”
    身为修仙者,论理不会再轻易为人间四季冷暖影响才是。
    姬扶夜望着虚空,不由有些出神,尊上她……到底有怎样的过去呢?
    不过活了短短十七年岁月的姬扶夜,还不太能理解一千七百多年的漫长。旁人空中轻飘飘的几个字,却是无尽的漫长时光。
    姬扶夜心底忽地涌起一阵不忍。
    离央对姬扶夜,是很不同的。
    他幼时母亲便病逝,父亲虽为仙君,在他那一堆儿子里,姬扶夜既不是天资最好的,也不是身份最尊贵的,因此在那三重天上,活得像个透明人。
    后来他显露出于剑法一道上的天赋,终于得了生父几分另眼相看,却又在最意气风发之际被人重伤,识海破碎。
    所有人都认为,他再也没有修炼的可能,姬扶夜已经是个没有未来的废人。姬扶夜不想放弃,可他的坚持看在旁人眼中,便只是痴心妄想,徒惹人笑。
    所有人都让他认命。
    是离央出现在姬扶夜面前,给了他一个希望。
    虽然她性情无常,说的话总是让姬扶夜无言以对,可在这世上,离央竟算得是对他最好的人。
    这样看来,他既是不幸,又很是幸运。
    姬扶夜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有些遗憾,对离央过去一无所知的自己,连安慰她的资格也不曾有。
    要问的消息已经问到,姬扶夜便不打算在此多留,起身准备离开。
    见他要走,青年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虽不知贵客打探澹台仙君行踪为何,但仙君之尊,修为深不可测,轻易不能招惹。”
    来天机阁问人,绝大多数,不是为寻亲,便是准备寻仇。
    这少年体内毫无灵力,看上去不过一个寻常凡人,不知为何要打探堂堂仙君的消息?观他方才神情,并不似与澹台奕有亲,那大约是想寻仇了。
    看在姬扶夜给自己送了一笔大业绩的份上,青年忍不住多嘴提醒了一句。
    姬扶夜向他点了点头,唇角含着淡笑:“多谢提醒。”
    若他的猜测为真,那澹台奕,却是一定要招惹的。
    他推开门,待离央走出,这才跟上。
    在两人离开之后,青年扫了一眼桌上的天外陨铁,手中掐指念诀。
    片刻后,一道水镜在他面前展开。一个身着破旧道袍的女子出现在水镜中,她将长发随意地挽了个髻,上面歪歪斜斜地插了一支红木簪。
    女子的长相很是寻常,不算难看,也谈不上好看,是扔进人堆里便难得再找出来的平常。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女子,竟然就是让天机阁开遍三界,赚得盆满钵满的现任掌门。
    天机阁主耷拉着眼皮,看她神情,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她抬起眼,透过水镜随意地扫了一眼青年,吊儿郎当地问:“哟,小红今日怎么有空找本阁主?”
    被唤作小红的青年额上忍不住爆出青筋,他长出了一口气,抗议道:“阁主,我不叫小红,您也不能因为我小时候第一次见您正好穿了一身红衣,就一直这么叫我吧。”
    可恨门中师兄弟都被阁主带偏了,如今一个两个全叫他小红,至于他正经名字叫什么,却都忘在了脑后!
    天机阁主懒洋洋地笑了笑:“小红这名字哪里不好,又好听又好记。你若实在不喜欢,我叫你小青也使得。”
    青年低头看着自己这身青衣,只觉得无比头疼,他扶额,无奈地转开话题:“阁主,方才有一修为全失的少年上门,以天外陨铁为代价,问了苍穹殿仙君澹台奕的行踪。”
    天机阁的规矩,消息涉及仙君这样的大人物,交易达成后便要及时向阁主禀报。
    天机阁主透过水镜看着桌上的天外陨铁,感叹一句:“这么大一块天外陨铁,难得还没有什么杂质,这笔交易倒是不亏。”
    她摸了摸下巴,另一只手顺手掐算:“能拿出这样一块天外陨铁的人……”
    “姬家,姬扶夜……修为全失……”
    天机阁主蓦然停下手中动作,她嘴角流下一抹血线,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已经全然消失。
    “阁主,怎么了?!”青年见她如此,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急急问道。
    “没事。”天机阁主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不过是算到不该算的人身上。”
    不,应该说,是魔。
    她抹掉鲜血,嘴角微微上翘,事情好像变得有趣起来了。
    仙神两界实在平静太久,也该起些波澜了。
    天机阁主挥手收起水镜,她行走在高空的云层之中,凛冽的风吹鼓她的衣袍,身后无数星轨命盘展开,那双眼深沉如渊。
    *
    沧澜宗后山,澹台诸离一步步踏上山石小径,他身着一袭宗内核心弟子独有的白衣,唇角微微向上勾着,一双笑眼似乎天生就带三分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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