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行化作原形的姬扶夜大脑一片空白,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离央已经伸手将他抱入怀中。
    微凉的指尖抚着他后背上的长毛,姬扶夜的心突然安定了下来,一条大尾巴缠住离央的皓白如雪的手腕。
    他对她来说,是不是也有一点不一样?
    哪怕是一点,也足够了。
    离央抱着怀中的小狐狸,倚着沉嫣的墓碑坐下,她将头靠在石碑上,缓缓阖上了眼。
    周围冰寒的杀意,也终于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沉毓默然瞧着这一幕,示意影卫将还五体投地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老安侯抬走。
    看来一时半刻,还送不走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仙尊了。
    *
    离央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柔软的床榻之上。
    日光从窗格照入房中,在地面映出几片金色的光影,她坐起身,走出殿外。
    姬扶夜正在庭中练剑,少年换了一身白衣,身姿挺拔如竹,沉重的陨铁剑在他手中也显得轻灵,剑锋凌厉,一往无前。
    这是离央那日教给姬扶夜的剑法。
    离央静静地看着少年的动作,隔空弹指。
    一道无形的灵力击在姬扶夜左腿,让他整个人的身形都前倾一分,姬扶夜一怔,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因为惯性继续施展出下一式。
    又是一指打在他肩上,姬扶夜意识到,离央这是在指点他练剑。
    一套剑法练罢,姬扶夜收剑,额上已有一层薄汗。
    有离央指点,他因为从前练剑的习惯而有些偏差的动作都被强行纠正过来。只是,姬扶夜心内苦笑,以这个力道,幸好他现在的身体强度几乎可以比拟元婴修士,否则早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一套听风剑法,被你用来,却像是在劈柴。”离央站在长阶上,微微低头看着姬扶夜,毫不客气地点评。
    姬扶夜闻言低眉敛目,乖乖听训,不敢反驳半个字。
    离央见他如此,虽然很是手痒,终究没找到再教训他的借口。
    前日沉嫣墓前,她许久不曾饮酒,竟让一坛杏花酿灌醉,白白叫这小狐狸瞧了个笑话。
    想到这里,离央看着姬扶夜,口气有些恶劣:“变回去。”
    姬扶夜有些茫然地看了离央一眼,随后才意识到,这是要他化作原形。
    尊上好像很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姬扶夜一边想着,一边变作了一只毛发蓬松的小狐狸。
    离央抱起小狐狸,顺着他油光水滑的尾巴摸下去,心情总算好了些许。
    朱红的宫墙延伸到尽头,离央迈步走出半掩的宫门,迎面遇上匆匆赶来的燕王沉毓。
    “前辈。”沉毓在离央面前拜下身去,知道离央的修为在仙君之上,他便不敢有丝毫怠慢。“前日安侯在前辈面前口出狂言,孤王已经申饬于他,还请前辈看在他年纪不小,宽宥一二。”
    离央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沉毓身上,她淡淡道:“本尊不过来祭奠故人。”
    对于沉毓和老安侯之间的权利博弈,离央没有兴趣,更不会插手。
    沉毓心下一凛,微垂下眼,掩去眸中暗色。
    离央不打算与他浪费时间,拜祭过沉嫣后,燕国便没有什么值得她多留的地方。
    “玄冰寒魄在何处?”她开口,声音微冷。
    玄冰寒魄?
    沉毓有些诧异:“前辈想要沉氏的玄冰寒魄?”
    离央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那原是本尊的东西。”
    沉毓眼中流露出几分尴尬,玄冰寒魄不是女帝传下的至宝么,如何又成了眼前这位前辈的东西?
    但以离央展现出的实力,她似乎也没有说谎的必要,直接向沉毓索要他也不可能拒绝。
    只是……
    沉毓沉默一瞬道:“玄冰寒魄若是前辈的东西,沉氏自当归还。但……”
    他不敢看离央的脸色,苦笑一声道:“数十年前,天帝遣仙君前往凡世,举办登仙试,看中了玄冰寒魄,先父便将其赠与……”
    所以,玄冰寒魄现在已经不在沉氏了。
    离央摸着狐狸的手一顿,姬扶夜不由浑身一寒。
    沉毓也知离央的心情不会太好,连忙又道:“今年恰好又逢十年之期,登仙试将开,那位仙君已经再次驾临燕国。”
    言下之意便是,如果离央想要玄冰寒魄,尽管去问拿了它的仙君。
    沉毓并没有许诺取回玄冰寒魄,他很有自知之明,仙君之间的事,他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他是谁。”离央冷声道。
    “取走玄冰寒魄的仙君名为余禄,自登仙试开以来,都由他前来主持。”沉毓恭谨道。
    离央微微挑起了眉头,神情间有几分古怪:“余禄?”
    *
    狭长的宫道上,余禄背着手向前,他顶着圆滚滚的大肚子,生得一脸福相,不像什么仙君,倒像是凡世家财万贯的富家翁。
    在他的体形衬托下,跟在他身后的青年看起来就瘦小得可怜。
    青年亦步亦趋跟在余禄身后,口中抱怨道:“这燕王宫真是麻烦,竟然还有禁飞的阵法,劳动老祖宗您一步一步走过去。”
    余禄倒不觉得有什么,他挺着个大肚子慢悠悠地往前走,乐呵呵道:“这有什么,难得来凡世一趟,多走走也好。”
    青年还是有些不满:“这燕王也是昏了头,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修士,不上门拜访也就罢了,竟还敢让老祖宗您亲自来见她!您可是仙君之尊,她哪有这个资格!”
    “无妨无妨,”余禄还是笑得乐呵呵的,“我也正想见见她。”
    青年挠了挠头:“老祖宗是打算帮那个老安侯将面子讨回来?”
    余禄叹了口气:“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好歹孝敬了本仙君这么多年的灵石宝物,这次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我替他做主,总不好不闻不问。”
    “这凡世之中,修为最高也不过是大乘境界的修士,见了老祖宗,还不得恭恭敬敬的。”青年吹捧道。
    余禄面上露出一个矜持的笑。
    他本体是一条鲤鱼精,就算修得仙君之尊,心中却始终放不下人世烟火,这才主动向天帝讨了每十年来凡世主持登仙试的差使。
    沉渊出自燕国沉氏,登仙试便也都在燕国举行。
    说话之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沉毓平日接见臣子的偏殿外。
    内侍早已候在这里,见余禄来了,急忙上前,躬身行礼道:“见过仙君,那位贵人已经在殿中等您了。”
    青年听了这话,当即皱起了眉,一脸高傲道:“她是什么人物,我家老祖宗仙君之尊,本该她上门拜谒,如今亲自前来,她竟还敢不迎出门外!”
    小内侍赔着笑,满头是汗,他实在谁也得罪不起。
    余禄眼中也有几分不悦,看来是他脾气太好,叫人忘了他乃是堂堂仙君之尊。他停住脚步,若是就这样进去,岂不是平白显得低人一头。
    见他动作,青年立时领会了意思,扬声对着殿内道:“余禄仙君在此,尔等还不出门拜见!”
    余禄站直身,努力显出几分仙君的威严,他心中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一顿这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怠慢于他的凡人。
    “老鱼,两千余年不见,如今,便连你也是仙君之尊了。”女子漫不经心的声音从殿内传来。
    在听到这句话时,余禄脸上有几分矜傲的神情尽数化为乌有,原本准备说出口的话也都哽在了喉咙里,活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青年见他如此,颇有几分茫然道:“老祖宗?”
    “你候在外面,是在等我请你入内?”
    余禄回过神,丝毫不敢耽误,躬着身一溜小跑往殿内去,口中还道:“老奴不敢,老奴这就进来!”
    内侍看着他的背影,心内感慨,这位仙君殷勤起来的样子,真是眼熟啊。
    殿内,余禄看着坐在主位的离央,心底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他正想躬身行礼,谁知腿一软,竟然就这样直直跪了下去。
    跟在他身后的青年看见这一幕,连忙上前想扶起他:“老祖宗,这是……”
    他悄悄瞥了离央一眼,这女子到底是谁?
    余禄腿软得抬不起来,他没有理会青年的话,对着离央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三……三公主……”
    公主?
    就算是仙界的公主,老祖宗好歹是堂堂仙君,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吧。
    可天帝好像没有女儿……
    至于他们水族的公主,他也见过,可不是这般模样。何况就算是水族公主,见了老祖宗也要叫一声余爷爷……
    见青年愣头愣脑地看着离央,余禄没好气地在他后脑上拍了一巴掌:“还不快拜见三公主!”
    青年挨了他一巴掌,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跪下同离央请安。
    老祖宗都跪了,他怎么还敢站着。
    第36章 她是魔族三公主,天尧离央……
    “你抖什么?”离央坐在主位,自上而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鲤鱼精,神情似笑非笑。“怕本尊吃了你?”
    “不不不,”余禄连声道,“老奴这是时隔多年不见三公主,心中激动莫名,实在控制不住。”
    本来以为不在这世上的人,竟然又出现在自己面前,余禄心中实在惊骇莫名。更重要的是,这位三公主的实力,比起从前更胜一筹。
    自己已经是仙君之尊,竟是全然看不出她的深浅。
    方才在殿外之时,余禄能感受到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锁定了他身周气机,但凡他行差踏错半步,只怕就会当场毙命。
    余禄微微抬起眼,只见离央将手撑在额边,鸦羽一样的长发倾泻而下,薄纱后的眼神不知是何情绪。
    他忍不住想,这位三公主,与两千年前实在大不相同了。
    一千多年前,神魔大战终结,她便不知所踪,玉朝宫也再无人提起她的存在,原来竟是在凡世游历吗?
    离央被取本命法器一事,天地间知道的也不过只有玉朝宫寥寥数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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