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震得胥沉雪退后,她心中暗惊,好可怕的修为,自己正面相抗,只怕并不是对手。
    既然打不过,胥沉雪面上扬起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知阁下来访我鲛绡宫,有何指教?”
    她身着一袭红裙,白发披散,一颦一笑之间似乎都能蛊惑人心。赤红的鱼尾上在水中摆动,其上鳞片好像都闪过鎏金之色,光彩熠熠。
    “本尊今日来,是要问鲛人皇一件事。”离央对上她的目光,缓缓道。
    胥沉雪轻笑起来:“若只是要问一件事,阁下来的阵仗未免太大了些。”
    破了重重禁制,径直闯入她鲛绡宫中,难道只是为了问她一件事?这话,胥沉雪却是不信的。
    “你鲛绡宫的规矩太大,”离央微勾起唇,气势丝毫不落胥沉雪之下,“本尊没有功夫递了帖子,等你鲛人皇何时空闲再来与我一见。”
    胥沉雪笑意不改,眼中却闪过深深忌惮。
    “那阁下如今已经见到本君,不如说一说,所求究竟为何?”她曼声道,游到离央身边,绡纱轻薄,在水中如一团红色云雾。
    离央侧首对上她的目光:“我要问两千多年前,由你鲛人一族而出,为魔君妾室的鲛人,画未。”
    听到这个名字,胥沉雪眼神微深,她打量着离央,忽然道:“本君从前见过你。”
    “一千多年前,九重天上,玉朝宫中,你是明霄收下的第五个弟子。”
    胥沉雪终于从久远的记忆中寻到了一丝离央的痕迹。
    她有些恍然道:“对,你是魔族三公主,那便是画未的女儿。”
    “既是故人之女,不如进殿一叙。”
    胥沉雪的笑容似乎多了几许真心。
    两人对视,周遭一片静寂,良久,离央面上也勾起一抹笑,她跟在胥沉雪身后,缓缓走入殿中。
    相对而坐,胥沉雪抬指,示意殿中侍奉的婢女退下,待殿中只剩下两人,她打量着离央,轻笑道:“前日龙宫之事,本君也隐约耳闻。没想到画未那般温软的性子,竟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鲛人一族虽是龙族附属,但胥沉雪作为上古生灵,地位超然。司泽寿辰,即便她不曾亲自前去,也无人可指摘什么。
    说来,自第一次神魔大战之后,胥沉雪便久居鲛绡宫,甚少出现在六界之中。
    “你此番来,就是想问你生母之事?”见离央神情不动,胥沉雪又含笑道。
    离央平静地看着她。
    胥沉雪屈指敲了敲桌面,似有些漫不经心:“其实也没什么出奇,她不过是只父母双亡的寻常鲛女,因为生得好才得以入了鲛绡宫侍奉。也是因为生得好,被本君选中,送去魔君身边。”
    “不想她这样资质平平的鲛人也能怀上魔族血脉,自怀上你的那一日便注定,她一身血骨,最终都要化作你的养料。”胥沉雪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唏嘘。“所以生下你的那一日,便也是她的死期。”
    她看向离央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悲悯。
    一个从还未出生便注定要失去母亲的孩子,自然是可悲的。
    “不过她心中应是爱你的,画未从前,最想要的,便是有自己的家人。”
    她话音落下,殿中一时沉默无言。
    “只是如此?”片刻后,离央反问道。
    “我所知关于画未的一切,便只是如此而已。”胥沉雪含笑回道。
    离央却是缓缓笑了起来:“这样一只寻常的鲛人,竟然能叫鲛人皇牢记至今,连她最想要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是最奇怪的地方么?”
    胥沉雪脸上的笑意在这一刻褪了下去。
    第56章 他是何时生了这样几乎称得……
    殿内烟紫色的纱幔在海水中摇曳,如梦似幻。
    在离央说出那句话时,胥沉雪面上笑意渐渐淡去,赤金双瞳中漫上不带丝毫情感的冰冷。
    “本君长你万岁,更与你母亲相识,在本君面前,尔当执晚辈礼。”
    说罢,她将手重重按在桌案上,无形的灵力自离央身周盘旋缠绕而上,如同数条长啸的蛟龙,要将她绞杀其中。
    离央抬眸,怒吼着的蛟龙还未能完全成形,便自尾部一寸寸凝固,最后化作僵硬的冰柱。
    下一刻,化为冰雕的蛟龙在瞬间碎裂为成千上万的细碎冰棱,尽数向胥沉雪落下。
    一道金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胥沉雪的神情有几分凝重,万千冰棱击在光幕上,融化后混入海水,归于无形。
    最后数道冰棱落下之时,金色光幕也随之碎开,胥沉雪眼中映出无数金色碎芒,心中忍不住为之暗暗松了一口气。
    却也是在这一刹,一道微小如尘的冰棱悬停在她眉心前,胥沉雪的瞳孔微微放大,脑中一片空白。
    “这六界之中,向来是以实力为尊。”离央看向胥沉雪,面上带着浅淡笑意。“这是你们的道理。”
    “按着你们的道理,在本尊面前,你当唤一句,尊上。”
    最后一个字落下,细小的冰棱破碎开,胥沉雪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背后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她的呼吸乱了几分,心中对离央忌惮愈盛。
    明霄养出的这个小徒弟,真是如他一样可怕。
    不愧是……
    “现在,鲛人皇应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离央抬手执起桌上精巧的白玉酒壶,剔透的青碧酒液倾倒在酒樽之中,清脆如珠落玉盘。
    将酒樽推向胥沉雪,她慢条斯理道:“不必急,你可以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
    离央的语气分明很平静,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压力。
    胥沉雪垂眸看着自己手边的酒樽,眼中有深沉暗色涌动。
    “你可知道,这世上许多真相,最好永远都埋藏在岁月之中。”她抬眸,幽幽说道。“让它在地下腐烂,对所有人,都好。”
    “可本尊,偏偏不愿。”
    胥沉雪脸上缓缓浮上无法散去的阴霾。
    一缕灵力从她指尖流泻。
    “一只已经死了两千多年的鲛人,即便如今你知道了所有真相,又还有什么意义?”胥沉雪反问道,眼底有异芒闪动。
    离央微偏了偏头,唇角微微勾起。
    她说:“若是没有意义,你为何到现在,也不肯提。”
    “是不愿?还是,不能——”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大殿的地面上浮现幽蓝色阵纹,将离央禁锢其中。
    阵纹旋转,水中灵气源源不断向阵中汇聚。
    “这是六界之中,最好的阵师为本君镌刻下的法阵。”胥沉雪流露出奇异的温柔,“你不妨试试,能不能……”
    她的话还不曾说完,自鲛绡宫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轰响,胥沉雪胜券在握的神情骤然巨变。她恶狠狠地看向鲛绡宫深处,身形竟是眨眼之间消失在殿中。
    鲛绡宫中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连忌惮不已的离央都顾不上。
    离央的神识探出,不知看到了什么,她轻啧一声,脚腕上的红铃化为手中长剑,通体赤红的剑身流转着血色光芒,让人不可直视。
    长剑刺入地面,血色力量在瞬间向四周蔓延,遍布整座大殿的阵纹在强大的力量下失了灵性,刹那间黯淡无光。
    离央飞身而起,长剑化为脚腕红铃,她眨眼间出现在鲛绡宫深处。
    与此同时姬扶夜浮在空中,他一身白衣都被鲜血染红,难得显出几分狼狈。好在这些血看上去可怕,却都不是他的。
    这回却是失策,若非手中正好有天尧聿全身修为凝成的红珠,炸了半座鲛绡宫,怕是只能坐等尊上来救命了。
    但是……抬眼看着瞬间出现在自己面前怒意滔天的红尾人鱼,姬扶夜有些无奈地想,现在,他好像还是只能等尊上来救命……
    “你做了什么?!”胥沉雪看着下方被毁了大半的宫室,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起来,她面上因为怒气生出数片鱼鳞,让绝色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妖冶。
    几只追着姬扶夜出现的鲛人见此,眼中闪过无法掩饰的畏惧,齐齐向她俯身请罪:“属下失职,请陛下恕罪!”
    胥沉雪无暇理会他们,手中出现一把长弓,周围灵气都汇聚在她手中,凝成一支锋锐无比的箭矢。
    弯弓搭箭,长箭自远处直直射向姬扶夜的要害。
    姬扶夜没有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在这支箭离弦之前,他身周气机就已经被胥沉雪锁定。以他元婴的修为,在鲛人皇面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支箭若是落在姬扶夜身上,他唯有身死道消,神魂俱散一个下场。
    便是在这一刻,姬扶夜面上仍然带着浅淡笑意。那支箭越来越近,就在将要落下之时,一只手凭空出现。
    那只手看似苍白羸弱,一如姬扶夜记忆之中
    也正是这样纤弱的手,轻描淡写地握住了要取姬扶夜性命的一箭,灵气凝结的箭矢在离央指尖破碎为点点星芒消散。
    姬扶夜脸上的笑意微微深了些许:“尊上。”
    “小狐狸,看来你的运气不错。”
    这鲛绡宫定然藏着什么胥沉雪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否则,她不会如此暴怒。
    “多亏尊上来得及时,否则这一箭下,我定是要魂飞魄散的。”姬扶夜笑了笑,他的运气的确是不错。
    胥沉雪远远看着两人,神情狰狞,暴怒道:“天尧离央!”
    自己竟不知道,她还放了这样一只小虫子入鲛绡宫!
    “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胥沉雪拂手,身旁几名鲛人便尽数呕血,倒飞出几丈外。
    鲛人女子俯身,姿态谦卑:“陛下,我等也不知为何,他分明是此次海祭的祭品,谁知将他押入血阵之时,他却突然醒转,还……还不知用什么法子,将血阵都毁了……”
    胥沉雪呼吸急促,血阵……
    “你们,该死!”她尖啸一声,整座鲛绡宫似乎都为之震动,海水倒转,在离央和姬扶夜身周形成巨大的旋涡。
    胥沉雪双手化为利爪,鳞片覆上了她大半张脸,只叫人觉得可怖,再窥不出一点之前的绝色妖娆。
    鱼尾甩动,在海中如离弦之箭,她长啸着扑向离央。
    这长啸之声中,离央尚不觉什么,姬扶夜却能感到双耳刺痛,脑中似要炸开一般。
    原来鲛人的啸声,也是一种能要人命的武器。
    离央抬指,微凉的指尖落在姬扶夜眉心,他脑中剧痛仿佛在一刹那间被尽数抚平。
    姬扶夜有些怔然地看向离央,神情难得露出几分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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