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毕竟是公子昱的船,多带一人上船,她少不得要上下疏通,颇费一番口舌。
    但妇人还是对离央道:“你且随我来吧。”
    “你唤她王姑姑便是,”玉真道长对离央道,“她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一直是个心软的人,随公子昱的船入都城,一路都不必担心安全了。”
    玉真道长连离央如何去临淄都为她打算好了。
    “……谢谢。”离央轻声道,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玉真道长笑了笑:“寻到了亲人,以后若是有空,记得来花神观看看。”
    离央点了点头。
    王姑姑不耐地说了句:“你们还有完没完了,若是舍不得,便留下好了。”
    离央当然不可能留在花神观,因为她从来不是寻常凡间少女。
    她跟着妇人,登上了船,回头望着含笑的玉真道长,心中难得生出一点关于离别的愁绪。
    会再见的。
    她们一定会再见。
    “阿离,你要走了吗?”
    花神观的小女冠们都跟了过来,簇拥在玉真道长身边,看着走上楼船的离央,目中都露出离别的不舍之意。
    不过聚散离合,本是人间常事。
    阿芜挥着手:“阿离,下次花朝节,记得来明州城,跟我们一起看花灯!”
    “好。”离央抱着姬扶夜,对她们轻轻笑了笑,像是暗夜中开出的昙花,刹那芳华,照亮了整个夜空。
    人间,原来真的很好。
    第100章 我现在只是只弱小又可怜的狐……
    齐国王都,临淄。
    青雀低头跪在上首少年面前,姿态十分恭敬。
    “你是说,你已经杀了大公子?”少年温声开口,唇边勾着一抹浅笑。
    “是……”青雀的声音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婢子将涂了青丝愁的匕首刺入他要害,他不可能还有命活下来。”
    少年点了点头:“你跟在他身边也有十年了吧,听说他待你很是亲近。”
    他扯了扯嘴角:“公子宣应当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竟会对他出手。”
    青雀的头垂得更低了,这一刻,她脆弱得好像一尊琉璃像,只需轻轻一推,便会化为粉碎。
    她颤声开口,如风中凋零的一片秋叶:“我已经完成了公子的吩咐,公子可以将妹妹还给我了吗?”
    为了妹妹,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就算是背弃大公子,也在所不惜。阿娘临终前,她亲口答应了要照顾好妹妹,可是彼时年幼,阿娘死后,她和妹妹便被父亲卖了。
    最后,青雀阴差阳错进入王宫之中,侍奉在过世的先王后身边,而她的妹妹却不知所踪。
    青雀没有想到,当她再次得知妹妹的消息时,她必须在自己陪伴长大的大公子和自幼失散的亲妹妹之间,做出最艰难的选择。
    眼前少年告诉她,这两个人,只能活一个。
    “好。”少年笑道,“我便让你见见她。”
    他微一扬手,立刻便有侍奉在厅内的婢女俯身一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青雀听他这样说,转过头,期待地看向门外。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渐渐靠近,一身黑衣的少女穿过回廊,出现在青雀眼前。
    虽然已经阔别十年有余,青雀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妹妹,她看着少女向自己走来,眸中现出欢喜,开口唤道:“阿……”
    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剧痛,打断了她的话,青雀低下头,少女纤长的手指握着匕首,稳稳地刺进她的心口。
    为什么?
    青雀抬头看向少女,眸中满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问出口了,匕首上淬的剧毒,便是元婴修士也无法抵抗,一刻之内便会毒发身亡。
    少女松开手,走到少年,恭敬地俯身施礼:“公子。”
    青雀的身体在她背后倒了下来,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少女的裙角,却抓了个空。
    阿元,妹妹……
    青雀的神情凝固在这一瞬,她的手无力垂下,重重地落在地上,而玄衣少女却不曾回头。
    “阿元,做得不错。”少年缓缓笑道。
    “多谢公子赞赏。”玄衣少女半跪在他身亲,神情恭顺。
    “将她带下去吧。”少年又吩咐道。
    玄衣少女应声道是,拎起青雀的尸体走出门外。
    在她离开之后,少年嗤笑一声:“姜宣身边养的废物,果真也同他一样蠢。”
    一直站在他身后闭目假寐的老内侍睁开了眼:“公子宣,还没有死。”
    “我知道。”少年的神情阴沉下来,“若是他死了,如今齐王宫中该钟鸣三声,满城缟素了。”
    身为王族,如何会缺保命的手段。
    “既然已经动了手,便该斩草除根。”老内侍的声音低沉嘶哑,难听得如同一只渡鸦。
    “师父说得是。”少年沉着脸道,“那青雀虽未能杀了姜宣,却也叫他重伤。青丝愁的毒轻易解不得,我已派遣了杀手,定要在姜宣回到临淄之前,将他诛杀!”
    若是姜宣活着回到了临淄,入了王宫,往后便再难得有这样好机会动手杀他。
    “可惜了青雀这枚棋子……”少年轻叹道,要得公子宣信任实在不易,若非青雀是侍奉过他母亲的旧人,他也不会一直将她留在身边。
    “不过她临死前,总算叫我看了一场好戏。”少年唇边勾起些许笑意,“见面不识,姐妹相杀,这可当真是一场精彩的大戏。”
    老内侍再次阖上眼,没有再说什么。
    *
    济水之上,楼船之中,王姑姑说通了内侍,揉着笑僵的脸往回走去。
    虽知道他是狐假虎威,但毕竟是自王宫来的人,自己一个乐坊主事还开罪不起。
    “你叫阿离是吧?”王姑姑领着离央向船舱走去,“这船不到一日便能到临淄,你就待在房中,轻易不要出门。”
    离央看她一眼,也没有多问什么,只点了点头。
    王姑姑见她不曾反驳自己说的话,心下满意,便多解释了一句:“你这容貌生得太过出色,王上素爱美人,若是叫那等不安好心的人瞧见了你,只怕会生了将你献入王宫的下流心思。”
    她原是一片好心。
    玲珑坊是明州最有名的乐坊,王姑姑少年时是临淄最有名的舞姬,曾亲在齐王殿前献舞,对这位王上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
    船舱前,王姑姑停下脚步,吩咐自己带来的歌女为离央让出了一间房,与同伴挤一挤。她是乐坊主事,这些歌女舞姬都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自不敢违背她的吩咐。
    不过对于突然冒出来的离央,她们不知她只是借船东行,又见她生得出众,看着她的目光便隐隐透出几分敌意。
    这次能入王宫为公主献舞,无一不是玲珑坊中技艺最佳的姑娘,如今却平白多出来个离央,便以为她是给了王姑姑好处,这才上了船来,心中不免有些不服气。
    不过王姑姑在坊中积威甚重,谁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什么。
    离央也不曾在意这些女子暗含嫉妒的目光,她打开窗,看向江边仍旧亮着的点点灯火,有些出神。
    “舍不得?”
    “只是觉得,凡人虽然只能活区区数十载,但有时候做人,比仙妖神魔更快活。”离央轻声道,花神观虽好,终究不会是她的归处。
    话音落下,她意识到什么,看向姬扶夜,挑了挑眉:“你能说话了?”
    姬扶夜也才反应过来:“好像是……”
    看来他的灵力快要恢复了。
    不过灵力恢复,就不能同阿离这般亲近了,姬扶夜心中不由生出几分遗憾。
    小狐狸甩了甩尾巴,跳进离央怀中,把头凑在她手下。
    他自己送上门,离央自是不客气地将他从头撸到尾。
    “那我今晚还能同你一起睡吗?”姬扶夜吐着舌头傻笑道。
    离央轻啧一声,不知想到什么,似笑非笑道:“你若是想睡地上,也不错。”
    “我不想睡地上!”小狐狸仰起头,“我想同你一起睡——”
    “你若再多废话,今晚就去甲板上睡吧。”离央冷酷无情道。
    姬扶夜立刻合上嘴,夹紧了尾巴,他可不想大晚上去甲板上吹冷风。
    楼船推开江水,江边万家灯火都被落在船后,夜空只见寥寥星子,隐隐映照出远山轮廓。
    夜色渐深,离央拥着身形变大了些的小狐狸沉沉入眠,梦中有漫山桃花,落英缤纷。
    第二日,离央是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的。
    她睁开眼,耳边敲门声越来越急,她皱起眉,起身披衣,打开房门。
    少女挑剔地上下打量离央一番,除了生得好看,好像也不见什么特别。她重重地将粥碗放在桌案上,冷哼一声道:“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贵女,等着人来伺候呢!”
    说完,扬着下巴走了出去。
    离央倒是没有太生气,她的气量还不至于小到要同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凡人少女计较。
    不过……
    “我何时得罪过她?”
    雪白的狐狸从被窝中探出头,毛茸茸的大尾巴也露了一半微微摇晃着:“她是以为,你是要同她争抢去王宫献舞的机会,这才对你没有好脸色。”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离央挑了挑眉。
    “这么简单的事,我动动爪子都能想到……”姬扶夜摇晃着尾巴,得意道。
    离央将他拎了起来:“你再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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