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云潆扬声喊。
    那人没回头,走的更快。
    方清源在云潆想要追出去时拉住了她,与此同时,村口驶进一辆警车,派出所的同志和拉玛的爸妈一起到了。
    他们就在屋后的田里干活,一看这情况提起拉玛就要揍,以为她在外头闯祸了。方清源直接把孩子抱了过来,交给云潆。
    云潆整个后背在发麻,什么大阵仗她没见过?星光大道、百家媒体、千万人的直播,可她就是被眼前这样烂在泥里、甚至没能动起手没能吵起架的场面恶心到了。
    因为拉玛鼓起勇气的指认,派出所的同志要带走那个男人,他的实际年龄比看起来小,是附近几个村里有名的赖汉,四十多岁都没成家,住在村尾的破房子里,成天蹲在路边看女人,都说不清他是疯子还是正常人。
    小村庄里很少能看见公家的车,警车一进村口消息就传了出去,村民们早围住了拉玛家,出去的路不好走,警车拉起警笛,人们这才纷纷让开路。
    方清源跟在后面,车上载着拉玛的爸妈。
    云潆这次坐在了副驾驶,回头,发现拉玛和他们并不亲近,独自一人缩在窗边。
    派出所里,有个女警来跟方清源说话,想带孩子去检查一下,云潆一路上没见方清源有什么明显的情绪,这一刻,她很清楚地看到了他如鹰的目光。
    三年级的孩子,遭受了这一切,不敢轻易相信谁,却也有自己的直觉,知道派出所是很安全的地方,乖乖被女警牵着走了。
    方清源和云潆作为学校代表,跟着去了趟医院。
    他们等在外头,听见拉玛哭了。
    很难受很凄凉的哭声,他们是成年人,很清楚房间里,拉玛在经历什么。
    一会儿后,给拉玛做检查的妇科医生出来说明了情况,万幸,她并没有遭到更加禽兽的对待。
    可经历过了这些,以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心里的伤什么时候才会愈合?
    云潆低着头,攥着手,很安静,孩子出来时,扬起无比温柔的微笑,夸了拉玛一路,说你好勇敢哦,不哭了哦,老师这里有糖,我们拉玛吃糖好伐?甜一甜,甜一甜吧孩子。
    拉玛嘴里含着糖,朝老师浅浅笑了一下,脸上还挂着眼泪。
    ...
    回派出所的路上,方清源说:“拉玛家一共六个姐妹,刚刚看到的那三个还没上学,老大老二考去了市里,住校。”
    云潆沉默着。
    一家八口睡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孩子们全睡地上。
    云潆都不敢想那么拥挤的空间里,从老大开始,渐渐懂事的孩子们真的就在夜里没听见没撞见过吗?他们的眼神明明就过早的成熟。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一停下,拉玛爸妈就过来拉走了方清源:“方校长,我们说会儿话。”
    他们站在角落里,拉玛的妈妈戒备地看了眼学校这个新来的美术老师,又快快躲闪收回目光。
    云潆抱臂默默往他们那边挪,一次一小步,渐渐能听清拉玛爸爸在嘀咕什么——
    “都是误会噶,小砍头鬼扯,疯天阔地才搞出这样,误会噶。”
    孩子用尽全力勇敢一次,成为了爹妈口中的鬼扯。云潆当即沉了脸,扭头看方清源。
    这个男人摆了一下手,没接拉玛爸爸递过来的烟,淡淡道:“有话直说。”
    拉玛爸爸讪讪笑了一下,乌黑的面皮发红:“家里穷得叮当响,他嗦喜欢拉玛,娶她,用地换噻,他们家那块地噶好,家里不缺女娃,还想再要个男孩,你瞧……方校长……要不,就算了吧,以后都是亲家哩……”
    要不是拉玛妈妈瞪了管闲事的云潆一眼,她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清源说:“她还不到十岁。”
    拉玛爸妈沉默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方清源问:“不上学了?”
    拉玛爸爸:“不上哩。”
    方清源问:“上次村里的动员会没去听?”
    拉玛妈妈声音大起来:“听了听了,就是叫娃娃们念书嘛!有什么用哦!”
    “可以走出去。”方清源一句话讲到了最关键的地方,让在地里刨了一辈子土的拉玛爸爸哑口无言。
    拉玛妈妈却很坚定,用尽了一辈子的智慧理顺了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听起来似乎还蛮有道理:“哦哟方校长,是,你是了不起,我们也很尊敬你的,你是我们红尖镇的一面旗,每次开会,村长说只有读书才能变成方清源,可你自己看看,咱们这,又出了几个你这样的呢?百来年,也就你一个博士噶?可你还是回来了啊,不是我说,方校长你出国一趟还是一样在地里刨土啊,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噶?所以我说哦,还是出克打工赚钱比较实际,女娃嘛,早点嫁人生孩子,稳定一点,我们也放心,迟早要嫁人的嘛。”
    云潆很想问,嫁了人,像你这样一直生孩子吗?让自己的孩子从小有人生没人养在学校被同学笑话吗?
    已经做完笔录佝偻着背坐在警察面前的那个赖汉,长且脏的额发里,一双眼得意地朝新来的漂亮的城里老师瞄,咧嘴笑,令人作呕。
    “云潆。”方清源呼地唤她,朝她伸手,“过来。”
    云潆忽然动了,蹬蹬蹬往赖汉那边去,小小一只蹿得很快,快到方清源来不及变脸,来不及拦住。
    “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眼!”她一把抓起警察的保温杯哐地朝赖汉头上砸去,很响一声。
    赖汉被手铐拘着,只能用胳膊护着头,惨叫:“杀人啦,杀人啦!”
    云潆没来得及再敲一下——
    警察制止了云潆。
    孩子的害怕,孩子的依赖,孩子爹妈畜生不如的话语,难过的要死却只能在孩子面前装大人装淡定,这些统统让云潆不管不顾在派出所把人揍了。
    不管结果怎么样,她就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人渣。
    警察嘿一声,没见过这样的,呵斥:“不许动手啊,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
    赖汉顺势:“我要报警!警官她打人!把她抓进克!你们都看到的噶!”
    方清源挡在了云潆身前,先看看她有没有受伤,再点点赖汉,沉声道:“闭嘴,我的老师不是你能冒犯的。”
    云潆一震。
    她以为方清源会责备她,可……
    我的老师。
    他是这么说的。
    她抬起头,发现他耳后还有一根白头发,很短,却令人无法忽视。
    方清源转头对警察说:“她只是做了一个陌生人听了都会想做的事,医药费我可以出,但请你们把这个人关起来,另外,我还要跟警方报备一下,孩子的父母有贩卖幼童的嫌疑,也请你们好好查查。孩子我带走,不会撤案。”
    一个警察扬手把拉玛父母叫了过来,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警察抬手拍了拍方清源的肩头,看样子挺熟的。
    然后看着他身后的云潆,笑了,跟方清源说:“这个新老师倒是不一样。”
    云潆事后回想,觉得警察叔叔的笑容里竟有些表扬的神色。
    拉玛已经伏在云潆腿上睡着了,天也黑了,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路,再过一会儿便能看见亮着灯的学校,耸立的旗杆。云潆忽然想起自己来的那天,那辆嘎达嘎达的拖拉机和老乡口中天神般的方校长。
    她没有想到,自己肩上的担子会这么重。
    ...
    所有老师的房间都亮着灯,但男老师们都没有出来,甚至连学校的狗都被阿金拘在了食堂里。
    方清源下了车,从云潆腿上抱起拉玛,上了三楼,阿金早已整理好了房间,灌满的热水瓶放在角落里。
    拉玛一沾上床反而没刚才睡得踏实,揉着眼睛醒了。看见云老师和方校长都陪在她身边,放心了,裂开嘴,朝他们俩笑。
    刚刚红着眼眶扑上去打人的云潆又是那个温温柔柔的云云老师了,小声跟孩子说话,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孩子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方校长,很乖地摇摇头。
    将两人的手合在一起,像他们白天对她展示过的那样,然后,将自己小小的爪子覆在最上面。
    云潆突然想起这茬,小小声:“对不起哦,不是故意吃你豆腐的。”
    大男人让小姑娘拉拉手怎么了,方清源没介意,反而认真瞧了瞧云潆。
    刚才冲出去为孩子出头的云潆是他没有料到的。
    其实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赵医生和他只是很冷静地报了警,他们站在派出所里,处理完所有手续,一路无话。
    心是沉重的,也是无可奈何的。
    云潆揪起眉毛,盯着一直看她的方清源,无奈:“你真生气哦?你这人有点小气。”
    小姑娘头顶一戳呆毛翘起,说话的时候一颤一颤,方清源看了好几眼。
    云潆蓦地问:“今天这样不是第一次了吧?”
    “恩。”
    “他们那样说你,你生气吗?”
    “不会。”
    “我、我今天……”小姑娘垂下脑袋,“我以后会注意。”
    “今天谢谢你。”方清源看了看拉玛,真诚道。
    云潆没想到自己能得他一声谢。
    “早点休息。”他没在女生宿舍停留太久,轻轻带上了门。
    “方清源!”云潆追出去,“弄坏你的笔我真的很抱歉。”
    他在胸口拍了拍:“没事,修好了。”
    第9章 奈何人生09 山里长大的孩子,走万里……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本来应该在市里再留一天的彤妹风风火火回来了。一进学校大门就在喊:“云云!”
    最先出现的是阿金,他手里还拿着锅铲,指了指楼上。彤妹越过他往楼上跑,正好撞上急急忙忙要下来的小姑娘,粉红粉红一团,头发乱糟糟的,看见她了,又不敢过来了。
    彤妹揪着裙摆:“我回来看看你,昨天……谢谢你啊云云。”
    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说谢谢呢?这不是应该的吗?
    云潆揉揉发酸的鼻子,很久没听彤妹这么叫她了。
    彤妹觉得有些尴尬,这么一路奔波回来,见她没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呼地,粉红粉红一团的小姑娘抱住了彤妹。
    她的真心,她不知什么时候卸下的防备在这个拥抱里展示得明明白白的,她吁出一口气,撒娇般唤到:“彤彤老丝~”
    彤妹就笑了起来,拍拍云潆后背:“你打架噶?这么厉害?我怕你受欺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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