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源~”云潆说,“有个基金想用娃娃们的画,我想了想,也不是正经展览,跟伴舞似的没意思,不然咱们给娃娃办一场吧?孩子们画的很好呢!”
    方清源往咖啡里加冰,听她说:“我有一个小画廊。”
    冰块撞得杯子叮当响。
    洗得粉嫩嫩的女孩捧着她的冰咖啡,抿一口,再抿一口,五脏六腑都舒坦了,语调就有些慵懒,盘算着:“都是现成的,不耽误他们学习,就是我想搞个大的,这个利用午休就能完成,到时候挂我画廊里,从头到尾全是c位,咱不收费,懂的自然会来,你辛苦,多给我喂几杯,我拉个赞助把印海报的费用都给报了。”
    笑眯眯:“我发小,欠我个人情,我得找她要回来。”
    说到这里,顶认真:“也不图什么,就是让孩子们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在能力上没区别,那别的小朋友还没开过画展呢,那你方清源这里土生土长的,比别人走的都远呢!”
    然后乖乖巧巧等着方校长发话。
    方清源同意了。
    云潆很快操办起来,她说想搞个大的,让方校长给她订个巨大的画架,怎么大怎么来,不怕到时候运不走。方清源又去了阿金家一趟,敲敲打打,让拖拉机拉回来一个差不多顶到门上的方形画架,听见小姑娘叽叽喳喳打电话:“歪,黄阳阳女士,我发你邮箱啦,你帮我弄一下嘛,那我就不生气了,还跟你好。”
    黄总扶额:“说的好像你真生气过似的,得了,交给我吧,我给你在片尾放个小广告要不要?”
    “别!用不着,我们方校长说啦,就是让孩子们长长见识。”
    黄总挂了电话在群里跟三线影后吐槽:【伊一口一个方校长,侬知道伐?】
    单贝贝:【嗯啊,说帅到天崩地裂,还想演男猪脚,帮帮忙哦,哪个校长有头发的啦?】
    ...
    黄总到底没在片尾放小广告,但印出来的宣传单让助理留了一打,她接下来去的每一个地方见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一份。
    但凡是黄pd的东西文化圈里都要掂量掂量,就怕自己错过了下一波大爆的节目。那花里胡哨的宣传画透着一股看不懂但不妨碍我觉得很牛逼的艺术气息,众人默默决定要去熏陶熏陶。
    另一边,云潆和孩子们一起完成了那个巨大画布,没有主题,想画什么画什么,到这时,你才会知道娃娃们的脑子里天马行空在想什么。
    孩子们是一波一波进去的,大一些的会主动往上面画,把底下留给低年级的小萝卜头。
    六年级的三个孩子踩在梯子上写了一篇背过的英文小诗,叫李老师躲在办公室里偷偷抹眼泪。
    云潆趴在木窗边,安安静静看了很久,教室对面的窗户印着她和方清源的身影,他好像是怕她哭,弯腰看,见她眼睛红红的,拍拍她脑袋。
    小姑娘哼唧:“方校长,你是不是喜欢软妹啊?”
    摸她跟摸小羊一样,那只小羊羔可爱撒娇了,在他手里可听话了。
    云姑娘正确评价了一下自己,恩,张牙舞爪的小母老虎……
    “你又知道了?”他无奈。
    “你肯定喜欢,不然你说,你喜欢——”
    ...
    阿鲁画完跑出来,难得腼腆,塞给云云老师一块红纸包着的糖,晒得黝黑发亮,笑起来牙特别白:“云老师,我哥哥明天要结婚啦!”
    阿鲁对方校长更加亲昵,也塞颗糖,叮嘱着:“方老师,你明天要早点来噶!”
    方清源点点头,揉了揉小孩的脑袋。
    等午休这一波孩子都画完出来,方校长把门锁上。
    他与云潆慢慢踱回办公室的路上,蓦地问:“明天想不想跟我一块去?”
    小姑娘皱皱鼻子,兴趣缺缺:“又不是你结婚有什么好看的。”
    “大家会点火把跳舞,你不是想拍这些么?”
    她眼睛一亮:“你们彝族的婚礼吗?”
    他点点头。
    “去啊,我要去的!我明天送什么好?包红包吗?包多少啊?”
    “不用,跟着我就行。”
    第二天阿鲁请假没来,跟着他哥哥上门接新娘去了。云潆做好准备,将相机充饱电,一放学就等在学校门口。方清源下午不在学校,特地回来接她,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穿粉红裙子的女孩,她今天扎头发了,长长很多的头发在后颈绑了个小啾啾,像个小尾巴。耳朵上带了两枚闪闪的耳钉。
    时间还早,两人慢慢走着去,太阳很大,不知什么时候起,小姑娘在课余时间又乖乖掏出太阳伞,一丝不苟地遮在头上。
    方清源走在伞外,那么热的天,他看起来总是清清爽爽。脚步放缓,配合着她的步距。
    阿鲁从屋里冲出来,响亮亮地喊人。
    在座的都盛装出席,男的穿黑色衣裤,戴英雄结,披擦尔瓦。彝人尚黑,却不单调,女的衣上总是会绣满繁复的花样,用各种鲜亮的颜色妆点裙边和围腰。新娘子身上的婚服更隆重,垂到脚尖的大片银饰无比耀眼,像蛋糕似的银质帽子压在头上,叮叮当当遮住了额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云姑娘一下就喜欢了,问新娘子:“我可以给你拍张照吗?洗出来后让阿鲁带回来。”
    新娘子点点头,抿着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云潆咔咔一通拍,还喊阿鲁哥哥也过来合照,女孩的镜头转了转,看见方清源和阿鲁爸爸正在推让一个红包。他不容拒绝,阿鲁爸爸只好收下,笑着让方校长多喝几杯。
    吃饭的时候,云潆挨着他坐,院子里拉满了小灯泡,每一张桌上都铺着红色塑料桌布,时不时有人起来唱歌,这里的人嗓子都是天生的,怎么唱怎么好听,调子悠扬苍绵,忽而又爽辣利落。
    大家在打趣阿鲁哥哥,云潆凑过去问:“方清源,你有没有爬过花房啊?”
    她在网上看的,说彝族有这么一个传统,女子十六以后就得住在花房里,夜里男子爬上去,两人就是夫妻了。
    方清源卯她一眼,小姑娘的脸热得发红,眼神却皎洁,他如实摇摇头,给她夹坨坨肉吃,这菜不好做,一般可吃不着。
    小姑娘吃的嗷嗷时,新郎领着新娘来敬酒。新娘把头上的银帽子摘了,换了个轻便的,也好看。托着酒杯的手伸出来,样式别致的手镯撞在一起,叮叮当当响。
    可把云潆看羡慕了。
    等敬完酒,她眼巴巴瞅着人家新娘的背影,嘟囔:“我也想要一套。”
    可又不吱声地撑住脸。
    方清源安静地看着她,小姑娘垂着眼:“这些都是娘家妈妈准备的吧?”
    “是。”
    虽然有拉姆家那样的,但也有好的,从孩子很小起就开始攒银子,从前大多都是当妈的亲手打制,后来做这个的手艺人多了,就在孩子出嫁前拿给师傅敲打成一套嫁妆。彝族女子出嫁,身上的银饰就是脸面,爹妈有面子,婆家也有面子。
    这套首饰寄予了父母美好的祝愿和毫无保留的爱。
    “真漂亮啊。”云潆的目光追出去好远,跟方清源说,“那天我没骗你,我爸妈都在,却跟不在没区别,他们都不要我了。”
    她涌上点不争气的难过:”我妈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你说她不喜欢我还生我干什么?非要在我豆丁点大的时候跟我爸离婚,那天我追出去好远呢,她明明听见我喊她却不回头。”
    方清源想起那天她在车里,要哭不哭的,说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了,我陪你,你不要难过。
    该有多难过,才会彻底忘了自己的父母?
    可如果真忘了,又怎么会在喝醉后哭着介意爸爸的另外一个孩子?
    这个女孩小时候的模样仿佛在方清源心里活了。她一定总是偷偷躲起来哭,哭完了把让她哭的人记在小本本上,很记仇,却也很坚强,独自走到今天,在最绝望的时候还想着要帮助别人,来到这里。
    她在这里做了很多事,拉姆、英卓、孩子们即将拥有的画展。
    她说自己很有钱,却那么宝贝第一个月工资,用那笔钱给学校添了新冰箱。
    也不是没有老师走到半路就逃跑的情况,同样的条件摆在这里,她说舍不得走,她说好喜欢这里。
    方清源有些话想说,却好像也不必说,她看的比谁都明白,再哭再难过,第二天爬起来又会灿烂地笑。
    他一直克制地守着边界,这一刻终于是跨过去,展开手臂,轻轻地揽了揽女孩的肩膀,她的肩膀那么窄,臂弯空敞敞的,但他不敢再搂紧一点……
    第34章 月溅星河16 吾老会喜侬额。
    云潆的目光还留恋在人家新娘子裙子上, 心咯噔一下,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
    新郎被众人怂恿着对新娘宣示爱意,他们说的是彝语, 云潆听不懂,那头已经燃起了火把,大家围个圈, 将新人围在里头。
    新郎的话听着豪气云天, 新娘低着头偷笑。
    她回头看方清源, 他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头, 那条胳膊很快收回来。
    不知是谁扬起火把,
    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
    他们眼中都燃起小小的火焰,
    云潆软乎乎地问他:“方清源, 我喜欢你怎么说?”
    她问完,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可眼底还存着之前的难过,像是要掩饰这份难过,故意调皮。
    他在喧闹中静静辨析, 而她等着他的回答。
    只见方清源拉她起来,热浪朝天, 火光直冲夜空,天上的星星点缀着这块巨大的黑幕, 叫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浪漫。
    男人的手轻轻一推——
    云潆顺势踩进了圈子里, 立刻被人拉住手, 她的裙子与周围格格不入, 像一朵小花,卷进了旋涡里,跟着一起跳起了左脚舞。
    耳边山歌灵动, 身边风土质朴,云潆眼中的难过彻底不见,兴高采烈地跳舞,舞步从生疏到熟练,最后一点不出错,还能有工夫向身边的新娘讨教歌词,彝语艰涩,她大胆开口哼唱,方清源立在圈外,从中辨认出她扬高的曲调,看见她得意地冲他眨眼。
    圈子里,阿鲁妈妈牵着她的手:“小云老师,真呢很谢谢你今天能来,我们家孩子说在学校画画很开心哩。”
    云潆笑着:“我教阿鲁画画也很开心哩!”
    她跟着领舞的人在原地转了个圈,裙裾飞扬,方清源举起相机咔擦一声,拍下了这一幕。
    ...
    不久后,云潆收到了一个银镯子。
    她在一天中最热的正午赖在方校长的木窗外,讨一杯冰美式。像是知道她会来,与咖啡一同递给她的是个木盒。
    她将镯子拎出来,对着灯细细地看,那是个扁状宽镯,款式不算太夸张,上面有繁复的民族图腾和花纹,日常带着也合适。
    小姑娘眨眨眼,瞧着送镯子的方校长。
    “不是说想要?”
    她确实喜欢,以为没有妈妈就不会有这些东西了。
    小手攥紧,明明很喜欢,却仗着有人脾气好,不依不饶:“想要你就给,你还送过谁?方清源你这人花招好多。”
    “就你。”他沉静地睨着她。
    云潆心口一暖,爱娇地立马套在手上,手腕细,那个镯子跟订做似的刚刚好。女孩对着太阳看了又看,很开心地问他:“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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