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资格管我的事。”
    “他是孤儿吧?”秦欢放下红酒杯。
    云潆一下站了起来,不想再待下去。不想看见自己母亲脸上露出那样不屑的神情。
    孤儿又怎么了,她跟孤儿也没什么区别。
    “所以他才想绑着你嘛!”
    “你别说了。”云潆低吼。
    秦欢一愣,皱起眉:“你爸就是这么教你的?这么没有礼貌。”
    “你有礼貌?消失几十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很有礼貌吗?歧视孤儿很有礼貌吗?私下调查别人很有礼貌吗?不要以你的标准来衡量他,你不配!”
    “云潆!”
    “我很讨厌你叫我名字,你除了生下我你尽到一点当妈妈的责任吗?门当户对?你和云元科门当户对然后呢?你把结婚和生孩子当成任务,凭什么来指挥我的人生?你根本不知道方清源在做是多伟大的事,你不要侮辱他。”
    云潆红了眼。
    “侮辱?这就叫侮辱?你要不是我女儿我会查他吗?”
    “那我不要当你女儿。”云潆说,“反正你也不需要我,我只是走到脚边你会大发慈悲逗一逗的小猫小狗,还是留着时间跟你那些男朋友一起玩吧。我看他们更需要你。”
    秦欢姣好的面容上没有一点岁月的痕迹,见人三分笑,现在冷下脸看起来也还是很美,母女俩撕破脸,她往后一靠,问云潆:“能赚多少钱?”
    云潆:“……”
    “那么伟大能赚多少钱?养得起你吗?能让你过现在的生活吗?”
    云潆失望透顶:“我不想再跟你说下去,你不会懂,以后也别来找我。”
    云潆你给我站住!
    她停下,回身再看了秦欢一眼,这辈子最后一眼,以后,都不想见了。
    云潆飞快地走出这间高级餐厅,回到酒店叫了客房服务,她拎着冰桶坐到窗前,用酒精一点点熄灭心中的怒火。
    真是太差劲了……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真是太差劲了……
    她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手攥成拳,猛一抬头,看见了桌上的包。
    她光脚走过去,从包里摸出一个u盘。
    这是她头一次想打开它。
    头一次没忍住思念打开它。
    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
    手指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太生气一直在发抖,她点了好几下才点开视频,第一帧就是方清源的脸,他在看她,一直在偷偷看她,在那个破旧的办公室里,假装收拾老方校长的桌椅,偷偷看她。
    她一转头他就躲开,等她跟珍妮说话的时候他又那样看着她。
    她记得,那天珍妮说要拍一个长镜头,可他的镜头并不怎么在她这里停留,全都给了方清源。
    她一点都没察觉到他的目光。
    那个眼神,她见过一次。
    是他喝醉酒时。
    那是即将粉身碎骨的眼神。
    云潆终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难过释放,她的眼泪打在键盘上,可是没人再哄她了,没人再给她擦眼泪了。
    她只能这样一直哭一直哭,无法呼吸了就攥紧胸口,灌口酒,烈酒从喉管烧到胃里,很疼,所以又能大口呼吸了。
    视频里,是珍妮在给老师们做采访。
    赖老师说:“云老师,谢谢你来到这里,真的,非常感谢,如果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少生方老师一点点点气,以后我还请你吃烤豆腐,好不好?”
    李老师说:“云云老师啊,很高兴与你共事,如果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少生方老师一点点点气,我就把六年级英语课送给新的美术老师上写生,好不好?”
    吴海坐在钢琴前:“云云啊,不要像我一样后悔哦,我前女友要结婚啦……”
    刘恒鼓起二头肌:“云老师,谢谢你国庆汇演的时候帮我的小朋友们化妆,你走了我很舍不得,但我想有个人更舍不得,老爷们很多话说不出口,希望你再给个机会。”
    最后,镜头里出现了方清源。
    云潆竟不知他和珍妮到底是什么时候碰头的。
    他立在小平房前,屋檐下的燕子窝好大一个,窝里的小燕仔吵个不停,彤妹那时还说,要有好事发生,可云潆觉得一定是她当时捂着头嫌弃小燕子了,所以好运没有落在她身上。
    那么方清源做错了什么呢?
    好像他运气也不是太好……
    “云潆。”视频里的男人看了下镜头,又改了称呼——
    “囡囡,是我。”
    就这一句,穿越了一万多公里的距离,从云滇到上海再到法国,从意大利再到美国,此刻,击穿云潆的心脏。
    她舍不得眨眼,看他斟酌着,淡淡笑开:“希望你会喜欢现在的生活。”
    然后,他安静了很久,似乎在与镜头这边的云潆对视。
    珍妮是个非常不专业的拍摄者,画外音十分抢镜:“方老师!侬帮帮忙!是说这个的时候伐?桃子在生气也!你哄哄她啊!”
    方清源并没有。
    他依然那样平静地在唇间扯出一点笑意:“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再见。”
    ...
    这天之后,白教授和夫人发现云潆有了点变化。
    确切地说,是很大的变化。
    如果一开始她是被押着上飞机的,那么现在,她好像真的很期待每一天。
    她开始画云滇之外的人物和风景,发自内心地笑,认真安排每一天的计划,为了即将到来的杂志采访控制饮食——尽管采访对象是白教授,她只是帮忙递个水。
    网友们也隔着网线发现了她的变化,她开始认真经营微博,在云老师的账号发新视频,视频里有这次的巡展,有她乱糟糟的画室,有五层落地架,全部堆满了颜料。
    相比起在云滇时的随性风格,她现在的视频更有规划,似乎在向谁展示着什么。
    她甚至更新了美妆视频,是一组十分通透的春夏妆,视频中用到的所有美妆产品在一夜之间全部断货,并非本意地重新登顶美妆博主之最、走货之神。
    无数产品经理打爆珍妮的电话,询问能不能飞到巡展所在城市,抽一两个小时开直播卖货,价钱好说。
    但今日的珍妮已经不是昔日的珍妮,他拒绝了这样的合作,敲敲画室门:“桃子,我去给你买饭,今天是胡萝卜沙拉还是鸡胸肉沙拉?要不要酱?”
    里头传来小姑娘笑嘻嘻的声音:“胡萝卜~~~”
    “好嘞!”
    ...
    半年后,白教授携团队满载荣誉而归。
    上海已是盛夏。
    云潆前一晚庆功宴喝到很晚,在飞机上又要了点酒催眠,可珍妮却兴奋得停不下来,拉着她感慨万千:“你知道什么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就是!老娘现在是炙手可热年轻艺术家的经纪人啦!那些塑料姐妹花都好羡慕我!”
    珍妮捧着她的手:“回去就给你投保!”
    云潆甩开,笑:“不要闹。”
    珍妮感慨:“我说句你要生气的话,说来还是要谢谢方老师,你要是留在红尖镇就不会有今天,你知道老外多喜欢你吗!”
    云潆索性不睡了,看着窗外团团浮云。
    她不生气,珍妮说的对,没有方清源就不会有今天的她。
    他对她其实有更高的期望,好友们只是希望她能轻松快乐的生活,而他为她指引成长的路。
    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分开呢?
    隐隐已能透过越来越稀薄的云层窥见几千公里之下城市的面貌,云潆曾经觉得感情就像这云,会越来越淡。
    可她现在知道了,距离并不能影响感情的浓度。
    几万公里的距离,半年的时间,丝毫不能影响。
    当时,是她做错了……
    可事已如此,有些人一旦错过就再也见不到。
    ...
    安顿好后云潆接受了一个杂志的采访,她那幅长街上的人物群像图被当地博物馆收藏的事在艺术圈掀起不小动静,杂志将以此图作为下次封面。
    她的画只卖风景不卖人物,记者问她为什么,她笑得大方:“因为不缺钱。”
    这句话也原原本本被印在了杂志上。
    一月后,遥远的云滇,方清源在市里的报亭买到这本杂志,看见这句话,笑了。
    彤妹挺着还未显怀的肚子一手抄走杂志,方清源也不敢抢,如今天大地大彤妹最大。阿金乐得有人跟他一个地位,咧嘴笑。
    立马被方清源踹了一脚。
    “你想她就去看她噶!”彤妹说话越来越直,“以前是她不在国内,现在回来了,就去嘛!”
    方清源没说话。
    彤妹还要说话,电话响了,对方弹了个视频,准妈妈一瞧,笑着睇了眼方清源,接起来。
    方清源还没弄明白这一眼的含义,就听彤妹喊:“云云!”
    “彤彤宝!!!”
    彤妹开的扩音,方清源听得很清楚。
    还是那样爱撒娇的语气。
    他不自觉攥了攥钥匙,可以隐约看见一点点小姑娘的脸,杂志上她的照片不如现在这样好看。
    “今朝阿拉宝宝有乖乖伐?”孩子才豆子大,云潆已经自封干妈,小衣服小裤子寄了不知道多少。
    “乖啊,它说想吃冰棍噶!”
    “那叫阿金给你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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