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觉与南棠对视一眼,南棠收起玄灵千机图,忖道:“我昨日向他传音,告诉他我要外出历炼之事,莫非是因此而来?”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时间转眼已经剩下三天,他们准备得差不多,马上就要出发。不论如何江止身为掌门,而她是重虚宫一员,于情于理她都要通知他一声,也免得不告而别反惹麻烦,这才在昨夜给江止传音,至于其他人,她则都没通知,只想悄悄离开,等到了外头,再和丙班五个小崽子与夏淮报个平安就是。
    “去会会不就知道了。”南山觉拂袖转身,朝着山下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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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醒坊的大殿正中挂着幅巨大的《句芒春种图》,南棠和南山觉到时,江止正负手而立站在殿中看着《句芒春种图》出神。
    “掌门。”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江止转过身来,看到南棠与南山觉相偕而入。
    南棠上次见江止还是自己出关那天,近一个月未见,江止似乎清瘦不少,眉宇间的精气神亦大不如前。
    “南棠,你打算外出历炼多长时间?”江止连简单的客套都没有,便直接开口。
    “三年五载……没个定数。”南棠没提自己不想回来的打算,随口报了个期限。
    “三年五载?南棠,你结丹未成,寿元所余无几,这个节骨眼外出历炼?”江止面上浮现一丝急怒,全然不顾南山觉还在一旁,“你根本就不想再回来了。”
    他对南棠还是有些了解的,说穿了她打算。
    “是又如何?我呆在门派内难道就能结丹?你也知道我寿元无几,那我为何不能趁这有限时间到外头瞧瞧?”南棠隐约感觉到江止想阻止自己,毫不退让反驳道。
    上回在去五莲墟的路上,她就发现了,江止似乎很抗拒她离开重虚宫,也不知为何。
    “外头妖物横行,魔物四出,你如今境况,如何自保?你结丹失败,当务之急是再寻结丹之法,而不是被外人哄骗离开门派受人利用!”江止冷道。
    “掌门此言何意?”南山觉听两人吵了半天,见扯到自己头上,沉声开口。
    “南山觉,你这些年在门中所行有谁不知,自己荒废道行去寻起死回生的歪门邪道便罢了,为何要诓骗我师妹?”江止猛地将矛头对准了南山觉。
    南山觉冷笑:“都是同门,何来内外之分?她是你的师妹,莫非就不是我南山觉的师妹?歪门邪道又如何?我这个邪道,可从没欺她半分,辱她半毫,更不曾从她手中夺过一件东西。若我妻在世,有人敢欺她辱她,我愿以性命相搏护我妻喜乐,敢问掌门,你做到了吗?”
    南棠在一旁听得忍不住想喝彩——瞧不出南山师兄沉默寡言一个人,竟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开口简直横扫千军。
    “不论为兄为夫,掌门你为南棠师妹做到了几样?”南山觉又逼问了一句。
    江止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色数变,最终望向南棠:“南棠,我知从前诸般过错皆在我身,不配为兄为夫,但此值你最凶险的关头,你能否再信我一回?我已经着手准备开启太曦镜,你的金丹……必定可成。”
    “太曦镜”三字出口,南山觉眉梢顿扬,南棠亦是大吃一惊。
    太曦镜是重虚秘宝,若然开启可强提修士一个境界,但代价十分巨大,需要有人以修为献祭。
    “太曦镜……”南山觉忽沉吟一声,转身抛下句话离开,“南棠师妹,你自己斟酌吧。”
    江止这番诚意,可谓已经拿到极致,连南山觉都觉得南棠需要好好考虑。
    历炼和结丹比起来,自然后者更重要些。
    江止已经走到南棠身边,轻声道:“南棠,别走好吗?”
    “掌门……”南棠没有考虑太久,目前南山觉离开后就开了口,“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恩情太重,南棠还不起,亦不需要。”
    “南棠!”江止走到她面前,心内已如火灼。
    他只想留下她,不惜一切代价,因为他知道,此一别,今生不可能再逢。
    “你我二人好不容易才从以前的恩怨牵绊中走出来,我不想再经历一次。江止,那三十年的是非对错都过去了,别再说什么弥补与愧疚,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结丹是我仙途必经之难,不是你的责任,你无需因此自责。对我而言,也不想和你再有一丝一毫的牵绊。”南棠缓缓道。
    她不想再因为恩情而和他绑在一起,那样的日子过了三十年,已经够了。
    生死,去留,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
    该说的话说尽,该见的人都见过,临行前的夜晚,南棠带着阿渊和衔宝上了重虚宫的观星岩。
    寒冬深夜,四野俱寂,附近没有人,各个山头的灯火都已熄灭,只有云川的光芒,遥遥亮起,与天际一轮弦月交相辉映,璀璨星河斜挂天边,清晰得仿佛触手可碰。
    南棠坐在观星岩上遥观星河,浩渺天地,这些星辰,也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模样。
    “阿渊,你说那些星星,我们能上去吗?”
    阿渊坐在她身后,认命般用肚皮给她做靠枕,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能上去的吧?他和萤雪不就过来了?只是该如何回去,却寻不到归路。
    星河瀚海之间,藏着太多秘密。
    “明天就要走了,真有点舍不得。”南棠又遥望重虚宫的无数山峦。
    夜色深沉,山峦成影,除了墨色轮廓再看不出其他。
    这个她呆了一百年的地方,有她关于仙路最初的美好记忆,那些时光沉淀成她生命的一部分,好与不好,都是她走过的路,都是仙途上的领悟。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除了南棠之外,江止亦难入定。整个重虚,只他一人知道南棠明日离开。
    他留不住她。
    江止站在云川崖边远眺——云川的春色依旧,挡不住无边寂寥。
    也罢,离开重虚宫,兴许自得新天地,而他也该好好闭个关,去厘清那错综复杂的过往与岌岌可危的心境。
    夜,就这般悄无声息地越来越沉。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和过去的一千多年一样,浮凌山寂静,安宁,是无数修士的栖息地,是隔绝了危险的安全区,重虚宫也一样,陷入沉寂,仿佛沉睡的巨兽,等待着朝阳的升起与白昼的到来。
    和以往的每一天毫无区别。
    直到——
    尖锐刺耳仿佛无数鹤唳齐作的声音,惊彻云霄。
    红光冲天而起,一束,两束,三束,三束……血色染亮了重虚宫的天。
    南棠霍地站起,遥望天空接二连三乍起的诡异光芒,惊疑道:“发生什么事?”
    云川之上,江止收到浮凌山三道告急传音。
    南山觉踏出茅屋,萤雪飞上璩灵洞,宋诣破关而出,程嘉月踏剑而起……
    所有的儿女情长,恩怨爱恨,在那一刻通通消散,只剩下铺天盖地涌来的强烈不安。
    第36章 灭顶
    冲破天际的红光已经达到七束,分在重虚宫七个方位,宛如将重虚宫牢牢锁在其中般,而这七束红光抵天的位置,又照出七股厚云朝着光束围绕的正中位置涌去,被红光照得像巨大的血海漩涡。
    星月都被妖异的云涡遮盖,夜变得诡谲,偌大重虚宫仿佛陷入巨兽之口般。
    南棠翻身坐到阿渊背上,压低了身子,注入一丝生气到阿渊体内,白罴的四瓜腾出四道黑焰,阿渊凌空跃起,按着南棠所指的方位飞奔而去。
    风声呼啸而过,带来四野惊恐不安的声音与空气中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这非同寻常的异象让人心慌,南棠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她已经在第一时间给江止发去传音,但江止并没回复她,她继而又给夏淮传音,却仍旧没有得到回音。
    她心中不安渐渐扩大。
    其实就像江止说得那样,玉昆修仙界并不是个太平的世界,六宗三海以外的地方,多的是危险,数不尽的凶兽妖鬼鬼视眈眈地蜇伏着,无数双眼睛盯着灵气充沛的山峦与藏有宝贝的大宗大门,再加上强者为尊的规则,修仙界从来不乏厮杀争斗,裹在飞仙漂亮的外衣之下,是永无止境的杀戮争战。
    外面的世界,更加现实也更加残酷,别说是凶兽妖鬼,即便是门派与门派,宗门与宗门之间,都时有争战。修仙界的争战,破坏力是震天撼地、倾山倒海的。
    南棠踏入仙门近百年时间,却还没有遇见过真正的厮杀。
    重虚宫已经平静了好几百年。在门派的庇护下,弟子已经习惯太平日子,无从想像争战的残酷,南棠亦不例外。
    阿渊却已经暗自做着准备,虽然不能与南棠对话,但他的身体已经随着这越发浓郁的压力而蓄势待发——这股不属于正常修士的魔气,他再清楚不过。
    作为曾经独守仙魔关的修士,他以一已之力,斩杀过数不清的魔物,这气息,唤醒他久违的记忆。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南棠飞到一半时,就看到青霄峰上绽起无边白光,一道庞大虚像自飞鸾浮仙阁后浮起。
    遥遥望去,只见一个盘膝的修士法像端坐云端,与天际诡异的云涡形成鲜明对明。法像的炽烈光芒,将整个重虚宫照得亮如白昼。
    南棠心头大惊——那是重虚宫的圣祖法像,也是重虚宫最重要的防御法阵,非到万不得已的关头绝不会开启,然而今夜江止却开启法像,这意味着事态的严峻一定超出她的预想。
    圣祖法像出现的那一刻,整个重虚宫都沸腾了。无数只仙鹤从青霄峰上四散飞出,每只仙鹤嘴里都衔有一枚玉佩,朝着重虚宫所有的法阵禁制飞去。
    南棠也在那一刻收到传音。
    江止发来的传音,却不是单独给她一个人,而是全门派传音。
    “魔物破关,浮凌告急,重虚宫弟子听令,备战!”
    夏淮的传音紧跟着响起。
    “师妹,眠龙山秦凤安打碎血狱魔池禁制,携万妖偷袭浮凌山,浮凌山大小门派已沦陷过半。”
    秦凤安?
    这个名字不算陌生,南棠有印象。
    眠龙山万筠仙尊的二徒弟,就叫这个名字,然而他为何会打破血狱魔池的禁制?据传血狱魔池内镇着的是数千年前曾与眠龙山脉尊大战过的魔君邱缠心与她的无数魔物大军,当时的战况可谓惨烈,眠龙山付出了数千上修的性命,才最终将邱缠心与她的大军镇入血狱魔池之中,如今怎会突然卷土重来?
    若真是邱缠心,整个重虚宫,又哪有她的对手?
    南棠心脏剧烈跳动,看着远空中不断掠过的人影,各个峰头的修士已经按照江止的命令,凡结丹以上修士集中于青霄峰,合力支撑重虚宫的防御大阵,结丹以下的修士按山峰到重虚宫各处禁制点守着,所有仙兽同时放出,共御外敌。
    一时间法宝虹芒到处闪起,惊声不断。
    天际云涡内已经飞出成片妖禽,如同巨大的蝙蝠,铺天盖飞往重虚宫,却被圣祖虚像所绽放的光芒挡在外面,这些妖禽进不来,便又发疯般朝着圣祖虚像撞去。
    两道人影自妖禽间缓缓落下,这二人一前一后站着,后面那人着战甲,执长戟,身边跟着只三头狼,前面那人像穿了件玄青长袍,但那长袍却只半边,另一半臂膀裎露在外,颜色赤红,他的脸亦是如此,半张脸还是人面,看得出些剑眉星目的模样,可另外半张脸却已爬满诡异的红色脉络,狰狞得吓人。
    这二人停在圣祖虚像上,前头那人不以为意扫了眼虚像与齐聚山上的众修,以忽男忽女的声音道:“螳臂挡车。从浮凌开始,我要踏平眠龙!一个不留。”
    语毕他挥手落下,后面那人执戟朝着虚像刺去。
    一道刺眼红光炸起,长戟戟尖扎在虚像之上,整座青霄峰震了震。
    江止站在飞鸾浮仙阁之下,身后是重虚宫所有结丹以上修士,数百人合力向飞鸾浮仙注入灵力。
    只要圣祖虚像不破,则重虚宫可保,若是虚像倾塌,化神以上的实力再加上这铺天盖地的魔物,整个重虚宫,无一人可逃。
    ————
    南棠只思考了片刻,就抱住阿渊的脖颈,让他改变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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