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雪城恢复如昔,四野的异动也渐渐平静,但此次发生如此危机,悲雪宗势必要给整个玉昆修仙界一个交代,五宗宗主并所有上修并未就此离开。
    南棠只觉重重疲倦如海水般涌来,就连眼前的景象都跟着模糊,她用最后一丝气力飞回自己在悲雪宗暂憩所用的洞府。
    十方古阵的力量太庞大,她虽然服下夜烛的髓元,但时间过短,根本来不及好好消化,接二连三的变故耗尽她的气力,再加上心境受到剧烈冲击,都让她的承受力到达顶点。
    从天禄兽身上下来时,她步伐已经有些不稳,恍恍惚惚之间,她看到眼前人影一闪,有人扶住她,天禄兽似乎低吼了一声,却没能拦下那人,她被他扶进洞中,斜倚莲榻坐定。
    南棠勉强打起精神睁开一道眼缝,那人扶她坐定之后便背过身去,也不知在做什么,片刻后她闻到一股清冽香气,那人转过身来,指尖拈着只小小的琉璃雪盏。
    “夜烛……”待看清那人面容,她下意识开口。
    他在她身边坐下,仿若没有听到她喊出的名字般,将手中琉璃雪盏递到她唇边,道:“师姐,是我。”
    南棠在喊出“夜烛”时就已经发现自己认错人,夜烛被她亲手送回赤冕,眼前这个与夜烛生得一模一样的人,除了萤雪,没有第二人。
    “是你啊……”她软绵绵倚在墙上,向他道谢,“多谢。”
    清冽的香气萦绕不散,自这琉璃雪盏中散出,冰凉的杯壁轻触于她唇畔缓缓倾斜,微凉的带着甜味的汁液从盏中喂入她唇间。
    那汁液刚刚触及她的唇瓣,她便觉得那股清冽香气化作一阵奇特暖流,刹那间涌入她元神之间,她精神振,疲倦感似乎随之扫空,却也在忽然之间意识到不对,抬手推开萤雪的手。
    一缕来不及喂她唇中的汁液沿着唇瓣流下,她盯着萤雪一边问:“这是何物?”一边以指腹搓过自己的唇。
    萤雪拈着琉璃雪盏盯着她,她的唇色本已浅淡得像透明一般,现在沾染了一抹殷红,格外妖冶。
    南棠已经看到自己指腹上擦下的血色,她霍地直起身来,震惊地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屋子,天禄兽被一道屏障阻隔在屋子另一头,正怒凝萤雪。
    “肉芝灵血,除了可以补充灵气之外,还有强固肉身之力,可以让人长生不死,永葆青春,能补足你此番所耗精元。师姐,其实你当初,根本无需为自己的寿元愁苦,因为无论如何我都能保你不死。”萤雪轻晃着琉璃雪盏淡道。
    透过雪盏,颜色深重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沿着杯壁一圈圈转动,又被他再度送到南棠唇边。
    “你疯了吗?我不需要人血来维持寿元,更无需其助我修行!”南棠撇头挥开他的手,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唇。
    那半盏灵血被她挥落地面,洒了满地,红得叫人触目惊心。
    萤雪看着满地殷红,面无波澜道:“师姐,一个肉芝,每百年只能淬取出这样的灵血八盏。你打翻的这盏灵血,足以让那些古祈族人争破脑袋,可惜了。”
    他语气有些暴殄天物的遗憾,仿佛在说着一样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东西。
    南棠见到他右手手腕上一道深邃的新伤,伤口处还没完全凝结,她扬手挥出道生气附于其上,气道:“我不需要,你出去吧。”
    萤雪看着被绿光包裹的手腕,顺从地起身,只又问道:“师姐,我兄长是不是回去了?”
    “是。”南棠道。
    “你好好休养吧。”他没再多说什么,朝外走去。
    “萤雪。”南棠却在此时叫住他,“你该明白,你已经不在赤冕了,没有人会再将你视作仙食,你也不是肉芝,你是个人,那都是你的血肉,不是什么灵丹妙药!”
    “人?”萤雪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个字,没有转身,断然离去。
    那道拦在天禄兽前的屏障此时方落下,天禄兽纵身而出,扑至南棠身畔,南棠绷紧的情绪瞬间松懈,整个人软在天禄兽身上。一道黑雾逸出,钻入南棠唇间,下一刻,南棠在神识虚空之中见到了半明半暗的魂体。
    “你怎能任由萤雪胡来?”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南棠的斥责。
    墨色魂体一如从前,站在她神识虚空之中,答非所问道:“萤雪的境界,精进了。”
    “精进?”南棠猛地蹙眉,“他要化神?”
    她记得夜烛说过,萤雪的境界被他压制在化神以内,若然突破,除非他死,现在萤雪的境界,应该在元婴后期到圆满,下一步就是化神。
    这个念头让她心一紧。
    “尚未。”夜烛又摇头,扯开话题,“先别想这些了,适才你体内星力紊乱,心境也大受影响,最好尽快运功将我的髓元彻底吸收。”
    南棠自也知晓其中厉害,盘膝坐定后收敛心神,专心致志运功,催化体内还未完全融化的髓元。
    浅淡的金光从她体内亮起,化作千万道细流融入她的经脉。
    悲雪山上日升月落,转眼就是数日过去,待得内息平静,心绪安宁,南棠方睁开眼。
    洞中安安静静,天禄兽伏眠于她身后,就连向来吵嚷的龙影剑,也无声插在洞口处。她深吸口气,悲雪山带着冰冽气息的灵气丝丝入脉,她无端觉得舒服,就如那年她满头白发,和他相偎在重虚宫的洞府里。
    “你回到赤冕没有?”她伸个懒腰,坐起身来,思绪清明,悲喜皆静,终于可以好好思考那些碎片般的线索了。
    “到了。”夜烛的声音响在她的神识虚空。
    她点点头,赖在天禄兽的兽腹前,手凌空一抓,掌中多了件东西。
    “还记得这样东西吗?”她将那件东西递到天禄兽面前。
    夜烛当然记得。
    这是三十多年前,南棠从南山觉遗物里拿走的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其中一样,名作《木神行川记》的玉简,里面是张巨大舆图。
    “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南山师兄同我提及了什么?”南棠抚过那块玉简,不由想起南山觉和那段在无尽峰上的日子。
    南山觉教会了她很多,当初若是没有南山觉,可能也就没有今日的虞南棠,如果他还活着,亲眼看到十方古阵所蕴藏的庞大秘密与星河瀚海,也不知会不会心潮澎湃?他们还有一场历练,未能实现……
    “提及了什么?”夜烛并无印象,她在无尽峰学习之时,他还未入她神识虚空,并非时刻与她呆在一起。
    “他向我提及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传说。”南棠往玉简内注入一丝神识,再借虚土将玉简里的舆图拓出。
    一个庞大的舆图浮在二人前方的半空中。
    南棠看着舆图缓缓道,“这本《木神行川记》乃是坊间的古藉杂记,从古流传至今,真假并不可考,据说记录的是万万年前,木神句芒探寻大地时所踏足过的地方。他花毕生精力,丈量了这片土地,收集万物灵源,汇成春种。而这张由木神所绘制过的舆图,却和玉昆地势并不一样,它更大,更广阔……与这本《本神行川记》同时存在的,还有一个传说。”
    一个匪夷所思,超越想像的传说。
    “相传万万年以前,有个庞大的仙界,后来却不知遭遇了何劫,一分为三,漂入星宙成了三个不同的仙界,而玉昆则是其中之一。有人说,是因为古修斗法,也有人说,是遇异星外袭,还有人说,是仙界内部灵溃,导致山川湖海四裂……总之众说纷耘,并无确实原因。”
    这是南山觉告诉她的故事,那时,她以为,这仅仅只是个传说,一个从古传到今,早就不可考据的故事。
    如今,她见到了星河瀚海……在这片星宙的遥远处,有山川河海正在回应她的十方古阵。
    “这张舆图就是那个庞大仙界,而那个仙界……会不会就叫……九寰?”南棠大胆推测道。
    玉昆有的,赤冕也有,十方古阵也罢,夜烛萤雪也罢,金色梵天纹也罢……二者之间总有某种联系,从前南棠想不通,但此番从星罗界归来,那些碎片般的线索,却被十方古阵一一串联。
    古祈族人记录里的九寰仙界,也许就是他们如今所生存的土地。
    玉昆和赤冕,也许并非两个毫无关系的独立星辰,在万万年前,他们本为一体。
    “所以,我与你,都是九寰人。”夜烛顺着她的话往下推测,很容易便明白了她要告诉他的事。
    南棠无法回答他。
    洞外此时传来声音:“虞仙君,叶仙尊命在下前来传言,若仙君已醒转,烦请速往寂生峰。”
    他们的思绪被打断。
    第148章 夺尊
    离他们从星罗界回来已过了足足十三天,悲雪宗上空的巨大裂隙已然消失,天际恢复一片万里无云,茫茫雪峰之上仙雾缭绕,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般。
    南棠带着天禄兽匆匆赶往寂生峰。她运功调息也有十多天,这十多天内发生了何事,她并不清楚,只能从引路的悲雪弟子嘴里打听。
    “仙君放心,在几位仙尊的协力之下,星罗界之门已成功关闭,悲雪山安全了,现下几位宗主还未离去,都在寂生峰上听候叶仙尊之命。”这个悲雪弟子的境界并不低,但对南棠却毕恭毕敬,有问必答。这十多天时间,星罗界内发生的事早就随着修士们的归来而传遍,南棠随之声名大噪。
    “六宗之主相聚,千年难遇。”南棠感慨道,原本只不过是场星域历练,没想到竟引发大劫,惊动了六宗,同往的修士不止好处没捞着,还折损了许多人,而其中罪魁祸首却正是悲雪老祖白潮,也不知如今悲雪宗该如何向天下修士交代。
    二人边说边行,不多时就已到寂生峰。寂生峰原为悲雪山灵气最充沛的地方,也是宗主顾衡的修炼地,因着叶司韶驾临,便暂时让给叶司韶。
    “到了,叶仙尊并各位宗主在前面等你,请。”那弟子将南棠带到寂生坐莲外便止步,只向南棠做了个“请”的手势。
    天禄兽也随之停在此地,懒洋洋闭眼趴下,一道魂雾自它唇中游进南棠掌内。
    南棠这才继续往里走,她到时,坐莲之下已经站着六个修士,正垂手恭立聆听莲上之人发话,这几人中除了顾衡之外,南棠均不认识。仙力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笼罩在寂生峰上,让这看起来宁静平和的场面呈现出朝圣般的威严和压力。带着南棠前来的弟子已然敛容,不由自主想要退避,这便是强修无需一言一行的震慑力。南棠第一次领教到这种源自强修的威压,还是在数十年她跟着江止参加五莲斗法会,那时仙人云集,她不过一介卑微弱修,受这威压所震所感……
    而今,她已毫无怯懦卑微,哪怕今日而对的人,是站在这寂生峰上,与顾衡同样境界的五宗之主,她亦可泰然自若地面对,丝毫不受其扰。
    从星罗界出来,她的修为应该又突破了某种桎梏,往上飞跃了一个大境界,也不知是星力的关系,还是十方古阵,亦或是夜烛的髓元……又或许是种种机缘累积之下的改变,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变化,是无法再藏拙的,不由自主向外散发的隐隐气势,以至于当她走向这些已经在玉昆上占据一席之地的强修之时,虽然他们面上未见动容之色,身上的气息却随之改变。
    “弟子虞南棠拜见师父。”南棠信步走到莲座之下,朝着高坐莲座上的人行礼。
    能让顾衡这样的修士也垂立座下的,如今在悲雪宗上只有叶司韶一人。听到南棠的自称,几个修士并未露出异样的目光,想来叶司韶收南棠为徒之事,早就传开。
    一股柔和的风劲将她托起,叶司韶的声音随之响起:“不必多礼,到我这里来。”
    南棠依言走到叶司韶座前,只听他又问道:“你身体可好?”
    “谢师父关心,弟子无恙。”南棠乖顺道。比起面对裴玄熙,她对叶司韶多了份疏远的客气。
    叶司韶语气倒很温柔,眉目间亦透着些许笑意,朝她道:“那就好。今日唤你前来,是想趁着他们都在,让你来认认人。他们难得同时出现,多少修士修了几千年,都难见全他们,你的运气不错……”
    这话说得座下几个修士都笑了,原本肃穆的气氛随之一改。
    “难道我说错了?”叶司韶向他们打趣道。
    “叶尊这话说得不妥,您若有令,我等召之即来,何需千年?”一道细柔如弦音般的笑声响起,说话的是站在叶司韶左下首第一位的美貌女修,她头戴莲冠,端庄温柔,通身的仙气,看着南棠又微笑自我介绍道,“虞小友,本仙乃是天一宗宗主,梅怀谨。”
    “南棠见过梅上仙。”南棠忙抱拳向她施礼。
    “小友年纪轻轻便有此番作为,日后仙途必不可估量。”梅怀谨温声夸赞,又道,“今日初见,没有准备,这枚灵簪随我多年,权作初见之礼赠予小友,还请勿弃。”
    她一边说,一边摊开手掌,掌心内静静躺着根通体碧绿的玉簪,簪身上淡彩流过,一股仙力逸出,赫然是件金仙级法宝。
    见她一出手就是仙宝,南棠微惊,有些拿不准,旁边有人已经走过来,竟还嫌弃起来:“梅宗主宝贝那么多,怎么送人旧物?”
    梅怀谨一声轻嗔:“你懂什么?”又向南棠道,“小友可是不喜旧物?”
    南棠看了眼叶司韶,叶司韶只含笑静静看着,她便微微躬手,双手接下那枚玉簪,道了声:“梅上仙所赐,南棠自是欣喜,只是此物贵重,在下惶恐……”
    “喜欢就好,也不是什么贵物。”梅怀谨笑道。
    瞧着几人习以为常的模样,南棠在心里默道——一出手就是仙宝,好大的手笔,果然大宗之主就是有钱。
    “不就是件仙宝,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模样?”神识虚空之中,顾灵风不以为意道。
    “仙宝而已,确实不算什么。”这个声音,却是夜烛所发——这比起他送出的髓元可差得远了。
    这两人难得有意见一致的时刻,听得南棠一阵郁闷,敢情所有人里面,最穷的就是她。
    “行了行了,轮到我了。”先前嫌弃梅怀谨的人性急道,“小丫头,你不简单哪。我是金岳宗公孙博,我这人务实,没那些花哨的东西,就送你棵摇钱树做见面礼吧。”
    他说话间也不管南棠要不要,就将一枚戒指扔进南棠怀中,南棠只能接下。戒指看起来平平无奇,她探入一丝神识,戒指内竟是个不大的空间,空间里种了棵小树,树杆只有手臂粗细,树冠却十分巨大,树枝上未生枝叶,一片一片结的全是灵石——果然是棵摇钱树。
    这见面礼真是送到南棠心坎里,她很难拒绝。
    若将这棵树交给嫣华研究,再辅以她的春种之力,不知道产量能翻几番。
    如此这般她一边道谢一边收下,还没等话说全,第三人又上前来,叶司韶依旧笑而不语,看着南棠挨个见人,礼物一件件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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