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玄转过视线,瞳孔中倒映着红黑两色。
    “我清楚,我再清楚不过,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那些平静彻底溃散,混乱与撕裂覆盖其上。
    “我是个罪人。”
    ·
    【无玄,你心肠太软,这种人何必救?】
    【无玄,世人皆苦,你又能救几人?】
    【无玄,你若要成神,总要做选择的,你是爱一人,还是爱世人?】
    【你不选?你都要?太可笑了,这不可能。】
    【要不要同我打个赌?我赌你……万劫不复。】
    他从噩梦中惊醒,又做了这样的梦,他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但总是会模糊的出现在他的梦中,与他说些似是而非的话。
    但这话并不能影响他的心神,八岁那一年,他背上行囊,同师父告别,下山入红尘。
    师父担忧的看着他,无玄,你心肠太软,要吃很多苦。
    他想,这世间,谁人不吃苦?
    离开的时候,师父红了眼眶,无玄,你一定要回来。
    他觉得师父一定是年纪大了,多愁善感起来,他只是下山历练,又怎会回不来。
    后来他去了很多地方,遇见了许多人,印象最深的是途径逍遥天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儿。
    小男孩眉目干净,很漂亮,他戴着黑色的项圈,被锁在一个玄铁制成的笼子里,数名修士看守着,修为都很高深。
    他们停留在一间茶馆里,修士们进去歇脚,铁笼就放在茶馆外面。
    他背着行囊,不由自主走向那个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盘膝坐在铁笼里,在他望过去的时候,还冲他笑了笑。
    他便走近了些。
    那男孩儿惊讶的道:“你不怕我?”
    他摇头:“不怕。”
    男孩儿便有些高兴,唇角都扬了起来。
    他问:“你去哪儿?”
    男孩儿道:“百草村。”
    他又问:“去那里做什么?”
    男孩儿偏过头,目光柔顺:“不知道,但我表现的好一点儿,他们应当会喜欢我的吧。”
    他不明白,那男孩儿又问他:“你又去哪儿?”
    他道:“四处游历。”
    男孩儿问:“那你还会回来么?”
    他道:“会啊,我要济世救人,等我完成,我就会回来了。”
    两人互相望了会儿,便都笑了。
    他看着男孩儿干裂的嘴唇,将自己装水的葫芦递给他。
    男孩儿迟疑一下,伸手接了。
    后来他们就分开,各自走上自己的旅途,自此再未相见。
    他就这般四处游历,那梦中的低语不时出现,他猜想这或许是一种高级的传音术,只是不知施术者是谁,也不知他为何一直缠着自己。
    既然搞不清楚,他便不再忧虑,直到有一日,他到了一个荒芜之地,捡到了一个破碎的人。
    那地方荒无人烟,地上有巨坑,像是原本有个城池,却最终被连根拔起,而那个破碎的人,更是破布一样的失去了生息。
    是个半大的少年,他四肢俱断,五脏六腑破损,已经碎的不能再碎,可身体中一直有一种蛮横的修复力量,他略一查探,竟像是一种顽强的剑气。
    就像是一柄剑不能忍受自己破损,正在拼命修补。
    这少年实在奇特,他将他带到附近的山洞,悉心照料,他寻来药草和食物,替他疗伤,喂他吃药,他一直昏迷不醒,可生机始终未断。
    就这样过了月余,那少年的筋骨逐渐修复,有一日他喂药的当口,那少年忽然攥住他的手腕,模糊的睁开眼,糊涂的问:“你是谁?”
    他回:“无玄。”
    那少年迷茫了片刻,道:“别救我。”
    他不明白:“为何?”
    那少年颓然松开手:“活不下去。”
    他给少年喂水的手停在他唇边,笑着回:“是么?”
    少年痛苦的道:“是的,无法活下去,也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依然问:“是么?”
    少年微恼:“是啊,你为什么不信……”
    他笑:“因为你昏迷这么多天,说了许多梦话。”
    “最多的一句是……”
    “我要成为这世间最强的剑仙。”
    少年一怔,眼眸一瞬间睁大。
    他将盛着水的竹筒塞进少年口中,笑了笑:“喝吧。”
    少年将竹筒抱进怀里,垂眸不语,许久之后才道:“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样一天。”
    他道:“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少年将喝光竹筒里的水,忽而看向他,问:“那你呢?你想做什么?”
    他道:“济世救人。”
    少年道:“你这个比我那个还离谱。”
    他看着少年伤痕累累的脸:“希望下次见面,你我都梦想成真。”
    少年摇摇头,笑道:“希望下次见面,你我都活着。”
    他一怔,旋即笑了:“好。”
    几日后,他与少年告别,少年时而混沌时而清明,后来连他也记不得了,摇摇晃晃的踏上了前路。
    他亦再次前行,可这次,他心有不安。
    其实在少年的梦话中,他听到的不止他的梦想,还有许多,关于沧澜剑和幽冥花的事情。
    这比他从前遇见的一切都要可怕,少年浑浑噩噩,大概很快就会把这些事请忘得一干二净,知道这件事的人,便只剩下他自己。
    自那之后,他便开始留意幽冥花与沧澜剑的一切,起初他以为幽冥花只是因为灵水镇的人体质特殊,可后来逐渐发现这一切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竟像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一发现让他惊骇莫名,从少年口中得知,灵水镇的人死后便会长出幽冥花,这已经是成熟形态的幽冥花,若灵水镇的镇民是成功寄生者,那一定还有试验数次却失败的寄生者。
    有成功者,就会有数不清的失败者。
    这些失败的寄生者,此刻会在哪里?又会遭遇怎样的对待?
    他一路追查,终于在凤鸣镇发现了失败的寄生者,那时的凤鸣镇地处偏僻,村民不多,是个试验的好地方,镇外布满了迷雾结界,凤鸣镇的人无论沿着哪个方向离去,最终都会回到凤鸣镇中,村民便也习惯留在村中。
    他到的时候,正有人突然猝死,身上长出了诡异的幽冥花,只是这花枯萎颓败,并不像少年所说蕴含巨大灵力,只是一朵寻常之花。
    这大抵就是失败的受术者,凤鸣镇便是培育幽冥花的试验田。
    失败者承受不住幽冥花的寄生,会被幽冥花吸干精气猝死,成功者则能与幽冥花共生,直到幽冥花成熟,成为施术者的移动药匣。
    从他在凤鸣镇的所见看来,成功者并不多见,后山的新坟一茬又一茬,都是失败者的尸体。
    幽冥花这种逆天之物,施术者本人的花种应当不多,不然修真界早就乱了套,他既然得知真相,便不能放任不管。
    可他却犯了难,他不能将这些人留在凤鸣镇,却也不能带在身边,他没办法同时保护这么多人,更何况还要想办法从他们体内祛除花种。
    他想起少年说过的灵水镇,可他救少年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灵水镇去哪了?他想起那禁忌法术,放逐术,灵水镇应当也是在这样的术法下消失的,他本就精通术法,若是能将这群人带走,祛除花种再送回来,倒是可以破了眼前这局。
    村里的人饱受折磨,求着解脱,对他言听计从,纷纷表示愿意跟他走。
    他便带着众人离开凤鸣镇,迁居到不远处的废弃城池,准备放逐术法,在这过程中,他想起少年身上隐藏的剑意,便去了一趟太华宗的剑冢,意外发现了沧澜剑的受术者。
    那灵剑涂满鲜血,隐约可见内里痛苦挣扎的灵魂,他干脆将剑冢中的沧澜剑全部带回。
    讽刺的是,太华宗剑冢中灵剑无数,沧澜剑的受术者多半支离破碎,失败者连普通灵剑都比不上,只配与泥土为伴,他带走了那么多沧澜断剑,太华宗竟毫无察觉。
    术法准备好的这一日,他将魂魄未灭的沧澜断剑与活着的幽冥花寄生者安顿好,便开始掐诀念咒。
    脚下的城池发出轰隆隆的响声,一切都在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这一去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来,但他知道,若这些人留在这里,结局恐怕比死还痛苦。
    后来他成功施展禁术,将众人带到了空间缝隙中。
    他将城池用结界分隔开,让凤鸣镇人与沧澜断剑分开,自个儿则住在城心,开始夜以继日的研究如何祛除花种,如何让沧澜断剑中的魂魄脱困。
    为了防止幽冥花寄生失败者猝死,他只能先想办法让寄生者体内的幽冥花趋于成熟,转变为成功者。
    沧澜断剑亦如此,想要剥离被困的灵魂,便要那灵魂变得强大,可灵魂变得强大,那断剑的威能便愈强大。
    可他想要救人,便只能铤而走险。
    那日日缠着他的声音又再度出现在梦中。
    【无玄,你将这么多幽冥花与沧澜断剑放在一起,有没有想过后果?】
    【一旦不受控,一旦有人起了邪念,你要如何做?】
    他回:“我想过,我可以控制。”
    【你真的可以么?】
    那道声音充满了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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