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绕不开安王,倘若不是巧合,那便是──事事都确实与他有关。
    泰隆帝看着平时斯文俊雅的儿子,如今披头散发被压制在地,眼里写满不甘与怨毒──那是泰隆帝头一回在这个儿子面上见到这样的神色,足见他平时果然都是伪装。
    他心中一抽,不明白自己儿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可面上依旧摆出严肃的姿态。
    “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没做过的自会还你清白,倘若你真动了手,那就得自己承担这些责任。”
    一个孩子要暗害另个孩子,两个都是自己儿子,泰隆帝心中备受煎熬。
    但必须公正处理这件事,否则这对他们两人都不公平。
    安王望着泰隆帝,不发一语,更没有做出求情的姿态。
    早在很小之前他就明白,父皇有所偏爱。
    哪怕明面上摆出一视同仁,那也掩盖不了,他对皇后所出的两个孩儿有特别的关心之处。
    自幼,会为他一人打算的就只有他的母妃,可他母妃对外说是病亡,安王才不信。
    他去查,发现根本就不是病死,而是被毒死。
    而赐了毒酒的人就是他父皇。
    安王忽然就觉得,那他以往的容忍又算什么?
    为了家国安定,让父皇帝位更加稳固,他娶了自己压根不喜欢的邻国公主为妻,还被那他完全就看不起的女人无意间将自己隐瞒最深的秘密曝光,安王当下就对她动了杀心。
    可是不能。
    她不单单只是他的妻,她还肩负周国与晋国两国间的协议,所以安王也只是让她病得起不来身,打算眼不见为净。
    安王为了自己父皇、为了晋国百般退让,可当他最后得知自己母妃真正的死因时,他觉得自己所做所为所忍耐的那些,根本就是一场笑话。
    他不愿再同自己父皇说一句话,而泰隆帝摇了摇头,对他露出失望的神色,最终仍是走了出去。
    光线在门打开的短短一瞬间洒了进来。
    哪怕没被照到,隔着栅栏看着,也能感觉到温暖。
    就好像他远远看着那着了红色衣裙,笑容娇艳的姑娘那样。
    光随着门被掩起而消失,安王眼里的光亮也随之熄灭。
    他垂首,喃喃念了句:“下辈子,愿不投生于帝王家……”
    真正想要的怎么也没法得到,生在帝王家,那又有何意义?
    最终,安王那些罪证确凿,被判了至封地终生圈禁,无诏不得入京。
    楼心婳听了这个结果,神情淡淡。
    她对这个兄长向来都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
    楼灿自从回了晋国后,天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忘忧宫都极少踏足。
    虽泰隆帝嘴上未说,但朝臣见陛下还会将政事问过二皇子意见,听他会用什么样的处置手段后,心里多少也都有了底。
    ──储君人选,九成是已经定下了。
    楼心婳这阵子调养身体的结果,吐出的血终于恢复鲜红,面色气色也红润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白着一张脸,还得依靠胭脂才能维持看起来的红润脸色。
    身体恢复健康后,楼心婳也开始尝试她以前因病中未能尝试过的事。
    她在高高堆起的拜帖里挑挑拣拣,得知乐宁公主有赴宴的心思,京中的贵夫人与小姐们都开始张罗起来,一时间什么大大小小的宴,让世家忙得不可开交,还得事先商量别撞了日子才好。
    楼心婳只要体力允许,日日都会去赴宴。
    作为晋国最受帝王宠爱的公主,又是久病初愈,所有人见了公主都恭恭敬敬的,恨不得小心以待才好,没有人给楼心婳脸色看。
    楼心婳去了一场又一场只是主题略有不同,谄媚的人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以后,很快就腻了。
    “无趣。”
    不同父兄间对政事的忙碌,楼心婳自己把以前没玩的份,都恨不得把时间塞得满满当当的,没留一点可供休息的空间。
    就好像这样忙着赶场子,忙着应付别人假惺惺的笑脸,她就能不用特地回想起什么事那般。
    她看着宴席上自己周遭的人有些拘谨,有些则是几人凑在一起低声说话。
    楼心婳嘴里的果酒酿得又香又甜,她也就只顾喝酒。
    其中有个贵妇同旁人说起一事,但她嗓门实在大了些,就是特意压低了声音,楼心婳也能听见她说话。
    尤其她提到的,还是楼心婳略感兴趣的话题。
    也不知那妇人是否知道楼心婳在意,那才特意说出。
    她说:“雍国那位太子殿下好生了得,被立为储君不过短短一年不到,雍帝因为察觉自己年迈体弱,无力政事,最终传位给刚立不久的太子,那太子还拒绝了几次,称雍帝还康健,这回拒绝不掉,雍帝执意传位,这事也就板上钉钉了!”
    楼心婳捧着酒杯的手顿住。
    她一直没去打听,宫里的宫人、父皇和二哥也不会来同她说起阿策的事。
    然他们不说,楼心婳自己也不问,她也还是间接知道了怀策的消息。
    楼心婳半垂下眼,看着被她喝了一半的酒水水面微微晃荡。
    果然,没有自己阻碍,阿策就能更快达成她心中所愿。
    回宫后,楼心婳对小真子说:“我不想去那些宴会了,没意思,之后再有拜帖一律不收。”
    小真子领命,而楼心婳歪在贵妃榻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小太监喂来的果子。
    身体好了,楼心婳却反而提不起劲来。
    是她自己的选择,怀策已经走向他要的道路,那她自己也应当得振作起来了。
    楼心婳撑颊,思考还有没有什么她此前没做过,又有意思的事情没有。
    忽然,她慢慢坐正身子。
    “有了!”
    小真子纳闷地看了她一眼,等着乐宁公主吩咐。
    楼心婳兴高采烈地说:“我要选驸马!”
    “好的,殿下要……驸马?”
    小真子反射性应了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到最后眼睛都瞪得浑圆,还问了句:“殿下要选谁当驸马?”
    楼心婳却觉得他这话问得奇怪,歪着头理所当然说了句:“要选出来才知道啊!”
    人选都还没有呢!
    不过这样的确范围太大了,于是楼心婳伸出手开始列举自己想要的驸马类型。
    她说:“要生得比我高,年岁长我几岁,温柔好相处,我让他往东就不会往西,最好看起来斯斯文文,但武艺也拿得出手就再好不过了,然后……”
    小真子将乐宁公主所说一一记下,可公主越说,小真子脑海里就越是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影。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紧嘴,没有插话。
    乐宁公主说要依这标准去选人,可她列出来的这些条件,都是从另一个人身上特点所举例出来的。
    而那人是谁,曾长居在忘忧宫那么久,忘忧宫随便哪个宫人来一听,都知道公主说的是何人。
    小真子垂首,颇有些心酸。
    他们都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回来,公主也只能以这种像要找寻相似人物的方法,去思念他。
    晋国公主挑选驸马的事情在京中讨论得沸沸扬扬。
    谁不知道乐宁公主长相娇艳,身份高贵,无论哪一点单拎出来看,那都是绝佳的条件。
    世家动起心思,要尚公主的人选不能太上不得台面,而家中天资聪颖的孩子将来是要为官的,那也舍不得。
    武将就没文臣这样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但听闻公主喜欢斯文的,一个个只会舞枪弄剑的武将家公子开始抱书研究,直把自己看得两眼昏花,也瞧不出朵花来。
    泰隆帝知道这消息时为时已晚,京中都不知传了多久去,急急忙忙喊了楼心婳来,就要问清是怎么一回事。
    楼心婳回得很自然,她说:“父皇,儿臣在挑合眼缘的驸马呀!”
    泰隆帝捏捏眉心,“可挑到中意的了?”
    他在想,要是乐宁真挑中喜欢的,他该用什么理由同怀策交涉去。
    楼心婳摇头,叹了口气,“都没有喜欢的……”
    挑驸马可真难!
    泰隆帝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拍了拍身旁,“乐宁,过来,父皇有些话本想等你再大些再同你说的,但既然出了这事,那早些同你说也无妨,你总该知晓。”
    楼心婳乖巧坐下,“父皇您说。”
    “父皇此前,同怀策谈了协议,彼此是合作关系,所以之前让他护送你去雍国,父皇也才那般干脆。”
    骤然在父皇口中听到怀策的名字,楼心婳一时怔然。
    泰隆帝自顾自说了下去,他说:“怀策向父皇保证过,将来他若继位,会维持晋雍两国的友好关系,也能进一步寻求合作,而他唯一向父皇要的……”
    楼心婳在帝王朝自己看来之前,自己心里隐隐有底。
    他们出生在四国的皇子公主,肩负了维持各国关系的责任。
    燕国那儿有二皇姐、周国则是三皇姐,雍国有三皇兄在,除非他们之中有谁发生意外,那楼心婳才得做顶替,她也一直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可当父皇对她说:“怀策要的,就只是乐宁你。”
    听到这句话,楼心婳的心就好像被谁的手给紧紧握了下,让她有一瞬难以呼吸。
    她以为她跟怀策不会有机会的,可是原来……怀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泰隆帝说:“父皇知道你同他玩得好,也知怀策把你放在心上,但乐宁,父皇舍不得你,当下迟疑着没有答应的时候,怀策还允诺过旁的,我才放心答应他的要求。”
    楼心婳现在反应有点慢,她缓缓开口问:“阿策他……说了什么?”
    泰隆帝回想起来,自己都觉感慨。
    那时的怀策目光坚定,同他承诺过,“不管我是否能顺利继位,我这一生只会有乐宁公主一个妻子,不会有旁的人,若我失信,雍国,我拱手相让。”
    ……
    雍国。
    怀策继位后,就没一日的空闲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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