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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文中对于尸体的专业性描写有参考专业书籍
    第三章
    现场调查取证初步结束,尸体要先运回警局,一些物证也逐步从房子里出来。
    其中有样物证是只鸟,活的,呆在笼子里的,通体纯白只有鸟喙上一点红的文鸟。
    之前纪询看见尸体时听见的娇啼,就是这只文鸟发出的。在被警察带出房子的过程中,纪询注意到鸟笼里装了过量的食水,随着警察的搬运一路落下。
    这显然不是屋内那位爱干净的精细死者的风格。
    这只鸟笼被凶手动过。
    凶手杀了人,放过鸟,还给它加了足量的食水,保证它能够生存下去。
    残忍和慈悲再度进行了鲜明的对比,只是这次对比额外讽刺。
    他下楼去找夏幼晴。
    楼下的人都在讨论奚蕾的事情,窸窸窣窣的声音里,除了惊诧,就是惋惜。他们似乎对死亡的女人知之甚详,每个人都在谈论她的礼貌好心,乐于助人。
    一个非常温柔的女人被人害死了。
    众人已经开始诅咒起杀人凶手。
    纪询看见夏幼晴了,她没有走,正和小区里的其他人一起,看尸体被抬上车子。
    天很亮,太阳很大,也很冷。
    她捧着肚子,僵直木然地站着,上午初见时还有的些许精神消失了,像是她的身体开了个看不见的口,维系着身躯活力的东西,便从这道口里头,如沙粒一般逐渐流逝。
    纪询神色微变,他挤入人群,朝夏幼晴方向快步走去。
    周围传来接二连三的抱怨,纪询连连道歉,却没放慢前进的脚步,当他终于来到夏幼晴身旁时,怀孕的女人失去了最后的力量,缓缓倒下。
    *
    此后一阵混乱。
    叫救护车,安排检查,办理入住。
    中途时夏幼晴醒来过一次,纪询试着叫了她两声,但女人显得迟钝麻木,只木愣愣地望着前方一会后,又缓缓合上眼睛。
    旁边陪同的女医生很不高兴:“孕妇的精神状态怎么这么不好?别以为孕期保持营养就可以,孕妇长时间的低落是会影响胎儿发育的,严重情况下可能会损害胎儿的健康和智力!有什么问题不能好好解决,要在孕期闹矛盾?”
    接着她换了口气,以很不情愿的口吻说:“我们这里有个优惠政策,妻子产检丈夫也能做免费体检,不收钱的,纯免费!如果你需要就自己去导医台咨询。”
    纪询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已经从“渣男”变成了“绝世大渣男”,一度摸出手机想要给袁越打个电话,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坐在医院的陪床椅上,拉起挂在脖子上的耳机,听歌打游戏,等待夏幼晴再次醒来。
    天渐渐擦了黑,当室内的光线从明亮变得昏惑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夏幼晴茫然地睁开眼睛,纪询收了手机,避免屏幕的冷白光刺激到夏幼晴的眼睛。
    “你醒了?你在小区晕倒了,我把你送到阳光医院——我在你随身携带的包里看见了印有这家医院logo的面巾纸,猜测这是你平常惯常来的医院。”
    “蕾……”夏幼晴嘴唇动了动,声音飘得像是一缕风,“奚蕾……”
    “霍染因在查。今天你在我家见到的人叫霍染因,他是刑侦二支的新队长,这两天才上任,现在负责这个案子。他不是一个好搞的人。”
    纪询说到这里,稍微停顿。
    “对于刑警这行而言,越不好搞的人,业务能力一般越强,你暂时不需要太担心,也许你还没出院,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女人涣散的瞳孔在纪询脸上对焦。
    “纪询……”
    “喝杯水。”纪询说,帮助夏幼晴坐起来,又给她递了一杯水。
    夏幼晴接过水,她喝了一口,干涸的唇出现些血色。
    “……抱歉。”
    这声道歉让纪询意外。
    夏幼晴脸上还残留着茫然的疲惫:“白天时候我有些太着急了,我知道你和袁越只是单纯的关系好,我说的那些……只是想激一激你。我不知道现在还能找谁。也许直接报警会更好点,但蕾蕾是我最后的朋友。我想……纪询,我觉得你更值得信任。”
    原本纪询想提袁越的,但这时候他反而说不出口。
    袁越和夏幼晴的事情,别人模模糊糊,他知道得清楚。
    差不多去年四月吧,袁越在出任务的时候被一位艾滋病嫌犯咬下脖颈处的一块肉,又在争斗中跌下高台,跌断一条腿。那时袁越和夏幼晴感情好,正因为感情好,这些事情反而不敢让夏幼晴知道,于是袁越打电话给他,他去照顾袁越,顺便帮袁越瞒着家里和夏幼晴。
    后来夏幼晴还是发现了,就变成他和夏幼晴一起照顾袁越。
    这次事情显然让夏幼晴饱受惊吓,在照顾袁越的时候,夏幼晴一直希望袁越能够从一线下来,退到二线,做份安稳点的工作。
    说来……夏幼晴之所以会提出这个要求,源头还是局里的领导。
    袁越养伤的时候,局里领导来看望,关怀了袁越腿伤的同时,也提了近似的模糊的话。
    他了解袁越,只要还有一口气在,袁越就不会想从一线退下来,这人天然有副侠肝义胆的心肠,每天里不巡视案子翻阅卷宗,摸索破案的蛛丝马迹,他就浑身不舒服。
    那段时间里,袁越一度非常痛苦,来自夏幼晴的,来自局内考量的,还有来自自身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也感染了艾滋病。
    谁都不知道。
    他没有办法在这时候拒绝对自己不离不弃的女朋友。
    他答应了夏幼晴退居二线。
    之后检查结果下来,很幸运,袁越没有感染艾滋病,同时他在搏斗中摔断的腿也恢复良好,没落下什么病根。
    接到两样检查结果后,夏幼晴额外高兴。袁越也高兴,可高兴中总带着点郁郁寡欢。
    没几天,袁越拉着他喝了一晚上的闷酒。
    再后来,局内的消息也下来了,袁越依然留在一线,同时记功。
    纸包不住火,夏幼晴很快知道了袁越主动打报告强烈要求留在一线的事情。
    她砸光了袁越屋子里的东西,摔门而出,就此消失。
    作为袁越的兄弟,纪询一贯知道袁越的心,无法指责袁越些什么,这对他来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哪怕袁越中间犹豫心软,可最终他只会做出一种选择。
    但在夏幼晴而言,袁越确实不折不扣的骗了她。
    在她还四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就离异,双方都承诺会爱她会照顾她,但仅仅一年,两人各自组成家庭,有了全新的孩子,谁都不再要她。
    她小学就开始住校,初中放假便到处打寒暑假工,有时候老板不给开工资都行,只要能给她一个住的地方,她野草一般生长到了现在。
    她憎恨所有骗她的人。
    “幼晴,如果你不想再和袁越在一起,为什么,”纪询斟酌问,“不把孩子打掉?”
    “怀相不好,打了可能一辈子都没孩子。”夏幼晴言简意赅。
    纪询无话可说。
    夏幼晴再度看向他,那双本该明亮的眼睛已布满血丝,里头一片彷徨。
    黑发在床上蜿蜒,遮去她的身躯,她如同纸张一样轻薄。
    “纪询,你会帮我的,对吗?”她轻声呢喃,“我想来想去,我一直在思考还能向谁求助,也许直接报警会比较好……纪询,我终于想到了你。真奇怪,我想到了你。我们都没有说上多少话。我真不应该来麻烦你。可是我好像……再也找不到别人了。”
    窗外有一轮月亮,圆圆的,外罩一层彩晕。
    也许是月晕的关系,他的眼也花了,夏幼晴的面容模糊了,成为另一张他更为熟悉,更为稚嫩的年轻面庞。那张娇妍的面庞鲜花一样对着他。
    那张熟悉的脸也正彷徨无助的看着他。
    她孤零零站着,什么也没有了,满面哀伤,冲他哭求。
    一阵风从窗外吹入。
    呼——
    花凋零了,沙般飞逝。
    夏幼晴苍白的脸重新出现。
    心中的迟疑变成颤抖,纪询深吸一口气,按按额角:“跟我说说你的朋友。”
    夏幼晴眼睛亮起,精神一下注入她的躯壳。
    “奚蕾——”她开口说了两个字。她们认识得不久,才两三个月,可有很多想要说的,最想说的,是她和奚蕾刚刚相遇的时间。
    她舔舔干裂的嘴唇。
    “纪询,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这家医院吗?因为我在这里碰到奚蕾……”
    当日她置身在医院的妇产科,坐在她面对的医生面目模糊,她已经忘记了对方的长相,但对方张嘴说出的每一句话,却异样地清晰:
    “超过14周了,只能做人流,怎么不早点来?”
    “都30了,是成家的年龄了,和男朋友讨论讨论,保下来吧。”
    她浑浑噩噩从医院出来,来到马路的边上。
    来来往往的车辆汇聚成斑驳的洪流。她站在洪流之外,渐渐感觉到麻木涌上心头。
    父母早已断绝往来,公司因为袁越的事情离职。
    和袁越也闹翻了。
    现在连想打掉一个胎儿,都力不从心。
    我还能做什么呢?
    她问着自己,朝着洪流的方向,轻轻走了一步,抬起的脚还没有落地,一股大力拴上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带。
    她趔趄回头,迷雾拨散,一个比她还矮还瘦的女人抓住她的手臂。
    对方长得这么娇小,力量却异样地大,她的手臂仿佛被拴在铁环里,动也不能动。
    那个女人有着很长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个精神的高马尾。她的皮肤黑黄,嘴唇丰厚,眼睛却小。她并不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却很好,也许是她脸上的红晕,也许是她小眼睛里的闪亮,都给人一种昂扬向上的感觉。
    她迷惑的眼望进那双闪亮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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