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询坐到杰尼面前。
    一杯鸡尾酒送到面前,这杯鸡尾酒有些意思,最底下应该是可乐,黑沉沉的液体里,细小的气泡藏在其中,一个接一个往上升;就在气泡上升的过程里,杯中的液体也逐层变亮,直到最顶端彻底褪去黑色,变为透明。
    这缕透明色如同一圈光环,笼罩着这由暗变亮,由黑到白的一杯酒。
    “这是我新调配出来的鸡尾酒,”杰尼笑嘻嘻说,“我想叫它‘新生’,你觉得怎么样?”
    “看着不错。”纪询看一眼,“但我可没点。”
    杰尼:“我送你的。”
    纪询端起杯子晃一晃,啜一口,味道还行,有点辛辣,可能和人生一样,任何转变,无论好坏,都带着辛辣的气息:“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你这么大方?”
    “看见你本来就是一件好事。”杰尼,“再说,我感觉今天的你和过去不太一样,精神许多了。”
    “哈……”
    “怎么,要否认吗?”
    “没有必要否认。”纪询坦然承认了,“我也觉得最近的精神好了些,看来我悬崖勒马,从猝死的边缘往回撤了一步。”
    “不过还是有些可惜。”杰尼又面露遗憾,“你精神好了,那种毁灭似的吸引力就没有了,你都没有发现吗?今天你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女人过来找你要电话号码了。”
    “……倒不必。”纪询说。
    一个gay要那么有女人缘干什么呢?再说,也未必是因为他没有了毁灭的感觉就没有吸引力,难道不能是其他人嗅到了名草有主的味道?
    两人话才说完,隔壁的位置动了,一位窈窕有致的女人坐了过来,将手包放在桌上,侧脸看纪询。
    杰尼立刻收声,一点也没有才发表结论就被打脸的尴尬,反而立时眉飞色舞,冲纪询狂打眼色起来,可见虽然翻了个年,但他做红娘的热情并没有丝毫退却。
    纪询一时颇感无聊,又察觉到隔壁的人目光还黏在自己脸上。
    他转过脸去,寻思着个不叫双方尴尬的推拒理由……继而,当看清身旁女人的时候,他的目光定住了,原本含在嘴里的话咽回去,眉毛倒是挑了起来。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熟人。
    是丝丝。
    “我,我有事找你。”丝丝今天穿着条白裙子,白裙子,黑头发,妆化得很淡,连口红也不涂,几乎素面朝天,只有眼尾有一点点红,像是哭过了揉肿了般娇怯。她偷眼看着纪询的时候,眼尾尤其明显,“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是很重要的事情,是,是上回你们来找我的事情……”
    最后一句很轻很小,丝丝说话的时候,还忐忑不安地左右看了看,似乎很害怕被什么人发现,当然,她的手也抓住了纪询衣服的下摆,只敢捏着一点点,似乎这一点点,就给了她不同寻常的勇气。
    凭心而论,丝丝不丑,今天的装扮也恰和时宜,柔柔弱弱,安全无害,最能激起男性的保护欲。
    奈何她今天运气不太好。
    纪询不止是个gay ,还是个清醒的gay,更是个清醒的·前刑警·现侦探·gay。
    他古怪地看着丝丝,脑海里闪过三个字:
    美人计。
    再闪过六个字:
    黄毛的美人计。
    “可以吗?”丝丝被纪询看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在吧台凳上动了动。
    “可以。”纪询一口答应。
    他背在身后的手,摸到了手机,点开界面,以盲打的形式,给霍染因发了条消息。
    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找嫌疑犯的麻烦,嫌疑犯倒是自觉,白送上门来。
    那自然里应外合,把了门窗,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
    同一时间,霍染因正带着警队里的人在外头吃火锅,案子结束了,不管怎么样,也该庆祝庆祝,今天除了吃火锅外,他们还商量着待会去唱k。
    谭鸣九喝了点酒,嗓门变得更大了,闹着要给纪询打电话,把纪询从屋子里挖出来,让纪询一起过来庆祝,不能让他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发霉。
    霍染因没有吭声。
    他不说话,桌子上的其他人多少明白他的意思,劝酒的劝酒,说话的说话,把这节揭了过去,火锅腾腾地冒着白烟,白烟穿梭于人群之间,将人群分割。
    霍染因闲适地靠在椅背上。
    他知道这些人在猜他和纪询是不是闹了矛盾……才不是。
    霍染因心想,纪询明天就要外出工作了,今天在家里好好准备,多写点文,不好吗?《毒果》后续似乎已经因为自己推迟了交稿日期,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推下去,接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案子,案子出了,又是忙碌,不如趁着空闲的时候多写点。
    他冠冕堂皇地想了这么一通,最后,看一眼袁越。
    而后,又打开手机,看看微信。
    微信里,他和纪询的最后对话在下午。
    他将手机放回兜里,继续吃火锅。
    *
    纪询已经拉着丝丝在吧台前徘徊了一个小时了。
    这一个小时里,他翻来覆去地找话题聊天,聊得都快词穷了。
    怎么回事。他暗暗纳罕。原本以为霍染因最多20分钟就该给他暗号,和他默契下一步行动,结果翻来覆去,左等右等,都等了三倍的20分钟,霍染因也没有任何动静……酒吧里也没有进来便衣。
    “……不好意思,我去上个洗手间。”纪询直接和丝丝说。
    他抛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丝丝,快步往酒吧的洗手间走去,男士洗手间外是扇木门,有对情侣在门口腻腻歪歪,他推开木门走进去,里头空荡荡的,小便池没见人影,只有坐便器的门半掩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直接拨了霍染因的电话。
    耳旁刚听一声“嘟——”,脑后就袭来一缕风。
    纪询心生警觉,向旁一闪,眼角余光立刻瞥见一根棒球棍自他身后狠狠砸下!
    他即刻回身,看见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人从掩着的门后走出来,他立时转头准备冲出去,但厕所木门一动,刚刚在外头腻歪的那对情侣中的男性进来了,堵着门,还亮出一把锋利小刀。
    纪询立刻别开眼。
    他平静一会,输人不输阵,:
    “……兄弟们,在厕所里呆了不少时间吧?为了堵我,你们真是辛苦了。”
    奈何对方根本没和他废话,拾起小刀,朝他直刺。
    锐利的刀尖如同十字银星,银星的光芒在他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直到炸出一片炫目白光。
    第一零九章 绑架。
    放置在吧台上,套着粉红壳子的客人手机的屏幕亮了亮,不等正擦拭玻璃杯的杰尼看见屏幕上划过了什么,一只指甲做得花花绿绿,镶钻贴花的手覆盖上去,将手机放入包里,又拿出一张红钞票,放在吧台上,顺手掏出的还有面小镜子,镜子的主人正对着镜子整理容颜。
    丝丝说:“买单。”
    纪询才刚刚离开这里去厕所。出于好意,杰尼提醒:“等等坐在这里的男士吧,酒是他给你点的,他回来后会替你结账。”
    然而照镜子的女人嘴角轻蔑地向下一撇。
    “他不会回来了。”丝丝,“男人都这样,尿遁。”
    说完,丝丝将镜子塞回包里,起了身,摇曳着走入人群。她离开没多久,酒吧的角落的角落“哐当”一声响,一把铁椅子被踢倒在地上,引发了一阵骚动,但没会儿,那把倒下的椅子就被人扶起来放好,还连声向周围道歉:
    “不好意思,伙伴喝醉了,不好意思。”
    杰尼朝那边伸长脖子探了探,确实看见几个男的扶着自己的同伴,他们的同伴估计醉得不轻,一左一右两个人共同扶着他,脑袋上还罩着件外套,把脸都给挡住了。
    不过在酒吧呆得久了,什么样的醉态没有看过,这还算是有素质的了。
    杰尼垂下眼,继续擦拭手中的玻璃杯。
    擦着擦着,他慢慢觉出些异样:
    怎么纪询还没有回来?就算平日里他为了躲避骚扰,会悄无声息从后门离开,但这回是他主动给女士点酒,怎么样也该回来一趟把账给结了吧……?
    *
    纪询坐在一辆车里,原本拿在手里的手机,当然早已被人收走了,除此以外,他脑袋上罩着黑头套,双手双脚被绑,这伙人也许是怕他磕着碰着,还给他系了安全带——当然,这是往好的方向想,往坏的方向想,和捆只猪在座位上也相差仿佛了。
    视力被削弱到几近于无,还能感知周遭的,便剩下听觉、触觉、嗅觉。
    他嗅到车厢前边传来的香风,前座坐着丝丝。
    左右胳膊都在别人的掌控中,他在厕所里见到的男性都人高马大,但三人挤在一排并不感觉逼仄,这是一辆宽敞面包车。
    除此以外,车窗关着,嗅不到外头的味道;车厢内音乐开得很大,可能是防备他大喊大叫,纪询也别无他法,只能耐着性子等待车子到达目的地,中间还冒出了个很有可能变为现实的担忧:
    明天约好了和编辑一起去琴市,不会又跳票了吧……
    这趟车程很远,在纪询默声计数了一个多小时,车子停下了,他的安全带被解开来,拴着他左右胳膊的手重新变得像钢圈一样紧。
    他被挟着下了车,又走了一段路,先感觉到沙子磨鞋底的滑溜,又嗅到风中好像有些烧烤的味道,中间又上了几阶楼梯,最后他被重重按在一把瘸了脚的木头椅子上。
    再接着,眼前一亮,罩了他整一路的头罩被取下来,昏黑的双目终于能够重新视物了,不过第一时间吸引他目光的,既不是现场环境,也不是围在身旁的绑架犯,而是他正对面的投影仪里出现的人。
    投影仪的光投在简易的白墙上,投出的影响如同清晰度不足般模模糊糊。
    纪询第一眼看见的是里边人一头标志性的黄头发与下巴上的大痦子。
    黄毛。
    真是毫不意外。
    纪询继续观察,黄毛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个看着像是单身公寓的房间里,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英文日历。
    英文……
    人已经跑到国外去了?也不奇怪。小曼在ktv里猝死恐怕吓着黄毛,否则对方没必要找人来奸尸顶替。而他们顺着小曼找到了丝丝,对丝丝的逼问事后被丝丝告诉了黄毛,黄毛已经和他们打交道两次了,害怕他们再深入调查,方才火急火燎地出国去……
    既然人都在国外了,法律管不到他,那自然狂妄无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干脆找人把仇人绑了做了,泄泄心头之恨。
    纪询若有所思,一下就理出了今夜突然的绑架背后的种种来龙去脉。
    “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黄毛抖着腿,“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吗?”
    “说实话也不是很意外。”既然这些人没有堵着自己的嘴,纪询的嘴巴就不闲着,“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知道丝丝背后就是你吧。”
    他说话的时候也没忘记观察周围。
    视线清晰的第一瞬间,他花太多的注意力在黄毛身上了,现在才看清自己所在的是个没怎么装修,只通了水电刷了墙的毛坯房,应该在二楼,因为刚才蒙着眼的时候,没爬几层楼梯;但窗户被挡住了,看不见外头,但初步判断,应该是刚刚建成,还没有正式交付的崭新小区。
    距离浣熊酒吧大约一个小时车程的崭新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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