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询先舒服躺下,躺了一会后,又觉得自己应该要个枕头,于是挪挪脑袋,将脑袋悄悄挪到霍染因大腿上放置。
    他睁着眼睛望向天空。
    上午九点的太阳还不烈,但也已经朝底下挥洒出万千瑞光。
    纪询眨了眨眼,光点在他瞳孔中,晕出彩虹似的边。
    “霍染因。”
    “干什么?”
    “手给我。”
    他扯过霍染因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眼睛前,调整位置,让这只手掌上修长的指尖,正正好点在他所见的彩虹边上。
    宛如魔法。
    恰如霍染因——
    灰暗冰冷的夜里,一个小而精致,绚烂艳丽,又醒人心脾的魔法。
    霍染因的手指按下来。
    遮去纪询的双眼,遮住烦恼这双眼睛的阳光。
    *
    阳光下偷空的一个小盹,就像从指缝里溜走的时间,多少有些茫无所觉。
    总之,等纪询像是从沉思中突然回神的时候,远处汽车引擎的声音已经被夹着着淡淡咸味的海风吹到耳边,他睁眼朝前看看,道路的尽头,蓝色捷达越来越醒目。
    上午十点,不早一分,不迟一分,许信燃准时来到见面地。
    几人没有废话,直接出发。
    许信燃的车子打头,带着纪询和霍染因,熟门熟路地开上鹃山,又在鹃山的道路中七弯八拐,仅仅一会儿,就从有监控的大马路彻底驶入没被正式开发的山间小路。
    但这条杂草丛生的道路上,又确实有着车轮反复碾压的痕迹。
    自然,这里是完全没有监控的。
    沿着车子在这段颠簸的山路行驶五六分钟之后,纪询听见前方隐隐传来声音。但距离太远,杂音又小又乱,他还辨别不出来:“前面是什么?”
    “菜市场。”霍染因给出答案。
    耳目灵敏的刑警队长没有解错谜题,等车子自颠屁股的道路彻底离开后,前边豁然开朗,一个露天的菜市场就出现在眼前。
    这时纪询唔了一声:“是个小村子。”
    只见前方不远,一个篮球场似大的露天菜市场里,叫卖声,鸡鸭声,交谈说笑声,一同汇聚成了刚才纪询遥遥听见的杂音;再往远处,是农村的土路和一层、二层的平房及小楼房。房子稀稀疏疏,没看见什么门店,一副落后破败的样子。
    这是藏在鹃山的背面的一个小小靠海村子。
    这时蓝色捷达突然停下。
    霍染因的手机响起来,他接起来,接着,许信燃的声音响在车厢内。
    “就到这里了。”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一个晚上过去,许信燃似乎已经盘算清楚了厉害得失,此时他慢条斯理分析利弊,“警官也看见了,前面是个小村子,外人进去,醒目得很。我之前来过这里,是个熟面孔。现在再跟着你们进去,不止无法帮助你们破案,反而会拖你们的后腿,增加你们暴露的风险,所以我们不妨在这里分开。”
    “赌场具体地点。”霍染因并没有恼火,但他尖锐的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我一个守法公民……”
    许信燃的话被纪询一声揶揄冷笑给打断。
    不过隔着段距离用电话通话,没有了直接面对的压迫,许信燃显得游刃有余许多。他自顾自接上自己被打断的话:
    “……没有任何理由非要门对门户对户地去查赌场在哪里。我只能说,我一直有闻到一些味道。”
    显而易见,许信燃留了一手。
    他的通话中,哪怕出现了“赌博”二字,也是以旁观者视角说的,从不真正将自己与赌博联络起来,十分之小心谨慎,还担心警方套他的话给他录音定罪。
    “什么味道?”
    “菜市场的味道。”许信燃说,“对了,房子是一层平房,窗户都被深蓝色碎花窗帘遮着,窗帘钉死在墙上。”
    纪询和霍染因碰了一眼。
    差不多了。
    村子就这么小。许信燃先说了能闻到菜市场的味道,就证明赌场安在菜市场附近,又说了窗帘的情况——那么只要他们开车进去,围着这露天菜市场绕一圈,总能找到赌场的具体位置。
    “就这些?兄弟,你现在不主动和警方合作,等警方历尽千辛排除万难找到了赌场,拿到了证据,你这个有前科的赌博分子……”
    然而纪询还是冷笑威胁。对许信燃这种狐狸,有枣没枣多打两下,反正又不疼自己。
    “警官说话要讲证据,我什么时候参与赌博了?”许信燃矢口否认,但他又迅速掉落一个新的线索,“不过你们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一件事……”
    还真有枣。
    两人无语。
    “刚才不说现在说?”霍染因不满意。
    “不是我故意不提,是这个有些不一样……”许信燃沉吟片刻,“有一回……不是常态,只是有一回……我在那边闻到了臭味。”
    “菜市场天天都有臭味。”纪询说。就是现在,他们还没进村,也闻到了自菜市场传来的臭气。
    “那天菜市场关门了。”许信燃说,“那种味道,也和菜市场的臭气不一样。”
    “那是什么味道。”
    “我想,”许信燃说,“是尸臭。”
    这突兀的话引起两人的警觉。
    霍染因开口:“尸臭?”
    “嗯,菜市场也有臭鱼烂虾死猪死羊的味道,但是菜市场的味道杂,不如纯粹的那种有机物腐烂的味道。”
    “你是什么时候闻到的?”纪询追问,“你觉得是赌场里打死了人在藏尸?”
    “上上周日闻到的。”许信燃说,“至于是不是赌场里的人……我觉得不是。出于职业敏感,闻到这个味道的时候我非常注意观察周围的人。但从上到下,大家都十分疑惑,还议论了菜市场没开,味道到底从哪里传来。”
    “当然,”许信燃一会儿又说,“也许这也未必是尸臭,而是大型动物腐烂之后的味道。都是有机物腐烂,闻起来差别也没有那么大。”
    两人又来回问了几个问题,确定将许信燃知道的所有都榨干之后,才算满意。
    等蓝色车子掉头离去,纪询双臂抱胸,目光直视车子的挡风玻璃。
    霍染因:“你在看什么?”
    “看村子。”纪询,“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子有点眼熟?”
    霍染因朝前打量了两眼,客观说:“我没有来过这个村子。”
    “不是来没来过的问题,是感觉的问题——”纪询,“感觉上,我觉得很熟悉,你觉得呢?”
    霍染因看着前方,一双双眼睛,一双双来自集市的眼睛,卖菜的,买菜的,似有若无的眸光,穿过他们之间的距离,甚至穿透车子的玻璃与铁皮。
    突然。
    “啪!”
    一团铁灰色的黑泥掠过视网膜,重重砸在汽车的防风玻璃窗上,先滑下污浊的水,再是散落的泥点,最后,死鱼的身子,死虾的头,也在泥中逐渐滑出。
    霍染因的眼同鱼虾灰白的眼对望一会,挪开,挪向泥团投来的方向。
    道路下的海滩边,一个晒得黝黑的小孩正抬头看着他们。
    他的目光同他们相遇。
    他咧嘴,露出白牙,牵着不怀好意的笑。
    当然熟悉。
    霍染因看着近前的小孩,又看着远处的大人,不动声色想。
    虽然之前从未来过,可这个村子,既像奚蕾生活的村子,又像他缉毒时候曾经进过的毒村。
    大概每个身怀秘密的村子,为保护自己的秘密,都对前来村子的外人展现出了极其相似的恶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纠个小bug:之前的鹃山水库改成鹃山渔场。
    第二一六章 红色耳机。
    “挺好的。”看着挡风玻璃上的污迹,纪询突然说。
    “哦?”
    “因为有所恐惧,所以心怀恶意。”纪询,“换而言之,里头肯定藏着点我们想找到的秘密。”
    “一个藏在村子里的赌场,值得弄出这么大动静?”霍染因开了雨刷,将糊在挡风玻璃上的泥沙洗掉。
    “谁说赌场只有一个?”纪询说。
    霍染因发动车子。
    “你的意思是——”
    “能动员全村一起排外,单纯的人情肯定不行,还是利益,既然是利益,就要计算利润分配,一个赌场养不活这么多人,一堆赌场呢?”
    马达轰鸣,车子启动,堂皇驶过露天菜市场,再往村中去。
    两人顶住了来自村中无端的恶意,局势便在无形中发生翻转,他们不怕,怕的便变成了村民,村民们投向车子的眼神,也由原来的光明正大,变成闪闪烁烁,恰似刚才小孩投出的那枚泥沙弹,被水洗雨刮之后,不再明显,但依然在玻璃上留下似乎昆虫爬过的黏液痕迹……
    村子很小,再有许信燃刚才的介绍,车子开过几十米,盯着村子道路两边屋子的纪询便说:“喏。”
    不用纪询提醒,霍染因也看见了关键地。
    他们正停在一个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的正前方,有一块路牌,路牌上刻有“枣子巷”三字,路牌后就是巷道,巷道宽大约两辆车并排,再往两旁看,左右都是房屋,最靠近路口的,是一层平房,平房背后能看见一株高高大大的枣树,至于对着他们的窗户,则被蓝色碎花窗帘遮了个严实。
    这间房子,会是许信燃所说的赌博场所吗?
    两人在心里留了个记号,但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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