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推开门,走到马路上,终于被街边的路灯照亮。
    她抿着嘴,紧紧提着自己手里的篮子,篮子里是一个叠一个的精致娃娃。
    她是张春花!
    第二三九章 恶之花(3)
    纪询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虫子。
    他忘记自己看了多久,只见虫子终于动了,小小的黑点,在泛黄的天花板上一溜而过,藏进灯罩之中,成为雾蒙蒙的灯罩中无数黑点的其中一点。
    昨天晚上睡得不怎么样。
    事实上,从和孟负山沟通过之后,纪询就知道自己的状态不怎么样,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久违的过去,一天天的,睡不着,也醒不了。
    无论什么时候,脑浆都像是被半干未干的浆糊黏在一起,糊成一团。
    但过去可以这样,现在不可以。
    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纪询扶着脑袋,轻轻晃了晃,将天花板、虫子都晃出脑袋,有意识地调动大脑回忆霍染因,虽然没有人在身边,但想想那张脸,也能产生安慰剂的效果。
    他简单吃了酒店早餐,同时给自己灌上一杯浓茶,重新坐到电脑前,打开萤萤的主页。
    张春花有阿尔兹海默症,不能正确地回答他的问题,否则关于霍栖萤的事情,可以直接询问张春花,张春花。但现在,只能从萤萤身上下手。
    现在的线索简单粗暴地归结在萤萤一个人身上,只要想出从萤萤身上得到线索的办法就好了。
    让萤萤和张春花都在意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个东西,和“霍栖萤”有关吗?
    纪询略作思考,给萤萤发了条私信,私信里,他对萤萤说有合作项目想和萤萤当面沟通。
    萤萤是网红,愿意带货,以工作由为接近对方应该比较容易。
    萤萤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但回答他的明显不是萤萤本人,只是经营账号对接工作的助理。
    “你好,请问是什么货?”
    “带书。”纪询已经想过了,反正自己的副业是写书,自己可以让萤萤帮忙宣传,要是效果好,出版社那边还能报销宣传费,“见面时我会和你沟通书中内容。”
    “之前没带过这方面的,没有效果可以参考。”
    “偶尔试试新领域也不错。”纪询,“价钱会让你满意。”
    “好的,请把报价和书籍一同发过来。”
    纪询把自己的书籍链接发过去,至于报价,他上网搜了搜,选了中规中距的报价一同发过去。
    接着就是保持十足的耐心等待回复。
    对面效率挺高的,纪询只等了十来分钟,新消息跳出来:
    “书的销量不错,作者也很上镜,你们是出版社来约?”
    “是出版社。我是埃因,这本书的责编。”纪询面不改色地把编辑的身份借来用,这种公对公的方式应该能让对面更放心,至于到时候见了面怎么办——鸟已入笼,飞不掉了。
    “作者长得和书籍宣传照片一样吗?”对面问。
    “?”纪询,“一样。”
    “萤萤之前没带过这方面的货,我们这里认为和作者一同出镜一起卖书会比较好。”
    “……”纪询。
    “考虑到镜头前的配合问题,我们认为让萤萤先和作者见个面聊一聊会比较好。编辑不用来。”
    对面说完,直接发了工作室定位过来。
    “地点这个,时间你们定。”
    纪询将聊天记录看了又看,终于确定:
    他想钓萤萤,还在含蓄布局中,萤萤已经简单粗暴把他给钓了。
    “我问过作者了,”纪询心情复杂打字回复,“作者很高兴能和萤萤见面,下午三点,工作室见。”
    *
    比约定时间更早半小时,纪询到达约定的地点。
    到了才发现,这是当地高档小区里的一栋三层别墅,他敲门,很快有个年轻女性过来开门,是昨天出现在养老院的萤萤随行人员之一。
    纪询认出了对方,对方似乎没有认出纪询,只是礼貌地请纪询进门先去客厅就坐,说萤萤马上就下来。
    别墅的客厅有扇落地窗,落地窗后是片收拾得不错的花园,落地窗里是空调的习习凉风,落地窗外是烈烈阳光,晃得像是金子铺了一树一水。
    “来了怎么不坐?”
    背后传来萤萤的声音。
    纪询转头,看见萤萤按着扶手,从楼梯上走下来。
    与昨天相比,今天的萤萤更精致了。
    她依然戴着口罩,但细致地画了眉眼,细细的柳叶眉配上上挑的眼尾,再加上一身手工刺绣旗袍,旗袍的下摆有圈飞舞的蝴蝶,其中一只蝴蝶金绿色的蝴蝶飞她乌黑的发上,在发间栖息。
    今天的她,带着一种呛人的妩媚。
    她从楼梯上走下来,走进客厅前的开放式厨房里,打开冰箱,问纪询:“喝什么?”
    “都可以。”
    纪询在沙发上坐下,他挑了个不被阳光直射的位置。
    “萤萤小姐,幸会。”
    “我也想说幸会。”萤萤从冰箱里拿了冰块和气泡水出来,以及两个杯子,她来到纪询对面坐下,将东西放在茶几上,“不过这似乎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嗯,我们昨天见过。”纪询笑道,“在养老院。”
    “是巧合吗?”萤萤歪歪头。
    这个可爱的动作,不太适合她今天的打扮。
    “不是。”纪询说。
    “你是特意来找我啊。”
    听声音,萤萤在笑,但口罩遮住她半张脸,仅剩的双露在外头的眼睛,也表现不出太多情绪。
    “上午和我助理联络的账号,到底是你,还是你的编辑?”
    也许是阳光真的太烈了,纪询的余光竟瞥见一道黑影穿过花园。
    但等他挪动视线看向花园,花园里又只有几棵树,在灼热的阳光下垂头丧气。
    纪询不动声色按按额角。
    “冒昧问一声,”纪询,“为什么在室内还戴着口罩?”
    “过敏了。”萤萤漫不经心回答。
    她将仅有的杯子推到纪询面前,接着打开气泡水,往杯子里倒水。
    “我加点冰。”纪询说。
    “随意。”
    纪询伸手去拿冰块,拿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动动碗里的银质勺子,让光反射进萤萤的眼中。
    萤萤一下眯起眼睛。
    纪询顺势把冰块全部丢入杯子,气泡水高高溅起,溅到萤萤的口罩上。
    “不好意思,手太重了。”纪询赶紧道歉,抽了张纸帮萤萤擦脸,“没溅到眼睛里吧?”
    “别碰我,我自己来!”萤萤呵斥一声,挡开纪询的手,紧张地将被拉下部分的口罩重新拉高,拉高了也不放心,又打开随身携带的手包,从手包里拿出镜子观察自己的面孔。
    萤萤的脸当然没有事。
    那几滴气泡水,连她的妆容都没有弄花,但她依然紧张乃至神经质地整理口罩边沿,以至于完全忽略了就坐在面前的纪询。
    “我们来聊聊合作吧。”纪询说。
    “合作?算了,我现在没时间,你和我的助理聊吧……”
    “不是关于我的书的合作。”纪询说,“是关于‘她’的。”
    看着镜子的萤萤猛然转眼,那眼睛透过镜子的边沿,宛若一支淬毒的小箭,直直射向纪询。
    “你知道‘她’——霍栖萤。”纪询声音和缓,语气坚决,不给萤萤辩解的空间,“我想知道霍栖萤的一切,她的长相,她的故事,你知道的关于她的所有。不要拒绝我,毕竟你已经从她那里拿到了东西。”
    他望着萤萤。
    “你的脸整容过……这张脸,属于霍栖萤吧。”
    萤萤抓住手包蓦然站起,她的口罩凹陷下去,似正张大嘴巴要厉喝,但在她的声音出来之前,一道黑影从没有关严的落地窗进来了。
    刚才纪询余光瞥见的黑影,不是幻觉,是真实的人。
    那竟是本该呆在养老院的张春花!
    张春花冲了进来,抓住萤萤,她不知是清醒,是糊涂,绊着萤萤的手,反复说:“东西,东西,把东西还给我吧,你不能拿那东西……”
    萤萤嘴里的尖叫终于冲出来,那是嗓子眼喊出喉咙,吊上横梁般令人难以忍受的高音。
    她护住手包,推开妈妈:“你疯了!”
    她说着疯了,露在口罩外的脸,却比疯子更加扭曲。
    母女两在纪询眼前拉扯着,衣服乱了,口罩掉了,手包飞起来,没有拉链的包袋敞着口,呕吐出胃中的内容物,口红,眼影,纸巾,皮夹,天女散花。
    纪询的目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飞到半空中的粉红皮夹上。
    皮夹因惯性而打开,透明的卡槽里,插着一张黑白的老照片。
    当这张照片真正出现,周围一切已被虚化,视网膜中,只有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照片中人。
    那老照片里住着一位年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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