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之还记得,余令当时熬夜拜读完这本著作后的表情。
    余令一脸复杂,最后又归于平静:“师父,确实不是一般人。他应该是太寂寞了,我最近还是不出去了。”
    那段时间,余令有事没事就逮着掌门下棋写诗,赏月品茶,把游掌门烦的不行,几欲抓狂:“哪里不会?到底哪里不会?你剑用得那么好,还能有什么问题?”
    余令轻轻拧起眉毛,无奈道:“弟子只是想多陪陪师父而已。”
    游掌门却把他直接往门外推:“别妨碍我写书,我需要私人空间,空间懂不?保持距离!”
    余令就被直接关在了门外,和契之大眼瞪小眼。
    门内还传来游掌门不耐烦的声音:“多大的人了,没个正业,天天黏着师父成何体统!”
    契之那时就悟了。
    原来余令不成体统的时候是成何体统,成体统的时候也是成何体统。
    成不成体统嘛,还是要看掌门心情了。
    唉,掌门没个正形,大弟子又不着家,真是不成体统。
    这么大的微山派,要是没了我契之,那可真就是垮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早点更,明天上夹子,不出意外可能会晚上十一点后更新,再次谢谢大家。
    如果我白天提前更新了,就无事发生(捂脸)
    引用:
    [1]明.吕坤.《□□语·应务》
    [2]《中庸》
    ? 45、镜中江河
    运行一周天。
    清爽的凉风、飘扬的野花、纷扬的树枝……时间仿佛就此被拉长, 霎时间,天地万物的灵气都似江河归海一般,涌入了这个小小的客栈中。
    吐息灵气, 似乎是一件多多益善的事。实则不然,一个人所能承载的终究是有限的,灵气吸入的越多, 身体便会痛上一分。犹如铁柱磨针,一下,一下,将灵气仔细打磨成体内的真元, 千刀万凿的雕刻之中, 真元便会从内府之中流淌而出,加以调动。
    楚辞咬紧了牙关, 脖颈间泛起蒸腾的热气, 渐渐将衣裳都浸湿了一层。可她丝毫不敢懈怠,此刻正值关键时刻。
    她紧闭双眼,心中默念着册子上的批注。虽然那本《翠微宝典》看着不太正经, 但是书页边角总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注解与指点。
    真是……不走寻常路的掌门呐。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额上已经积了一层薄汗。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终于得以卸了力,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床上。
    一直到晌午, 她才虚虚走出了房门,却看到谢青寻正一声不吭地靠在树边钓鱼, 契之趴在他的旁边晒着太阳。
    他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的外衫,玉雕一般坐在那里。花影丛生, 亭台小楼, 一人便夺去一半的日光, 留另一半温凉在侧。
    她微微怔了怔,印象之中,她从未见过他穿浅色的衣服,此刻竟显得他带了一丝恬然之气,将素日的那份冷冽冲刷得一干二净。
    似乎是感应到了身后有人,他默不作声地转过了身子。
    却看到楚辞略带疲乏地坐在了自己旁边,懒洋洋地躺了下来。
    她今日……很不一样。
    素日明锐的眸子似乎被水洗过,多了一分倦懒与随性。原本高高挽起的发髻,此刻却松散地披在身后,仅仅用了一只竹筷穿过,露出修长的脖子,风流如许。
    楚辞打了个哈欠,低头揉了揉契之的头:“还睡,再睡晚上就睡不着了。”
    契之原本睡的正香,此刻太阳不仅被挡住了,还被无名之手摇来摇去,不觉烦躁起来。它不耐烦地翻了个身,一爪子啪在楚辞的手背上,不容许她再造次。
    契之的尾巴也摇得极慢,渐渐便耷拉下去,彻底睡熟了。
    楚辞饶有兴趣地看着契之没有睡相的睡姿,轻轻笑了起来。
    轻轻垂下的脖颈勾勒出一道流淌的曲线,却让谢青寻逐渐恍惚了起来。在东隅,那些成了家的女人对着孩子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态,缱绻又热切。轻声唱起一支哄睡的歌谣,将怀里的孩子送入梦乡。
    那样熟悉……
    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很累?”
    楚辞摆了摆手,一头乌发涌在脖颈间,没精打采地道:“师父不愧是师父,指导的修炼当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的。”
    她背对着谢青寻,闲闲拿了根树枝在水里荡啊荡:“怎么不穿你那黑衣服了?”
    谢青寻不作答,却看向她泛红的脸:“发烧了?”
    楚辞顺着他的目光,反手摸了摸额头:“没有吧。”
    她自言自语道:“兴许是刚修炼完毕,还没缓过来,等一会就好了。”
    下一秒。
    温凉的手掌轻轻贴上她的额头,平缓、克制,只停留片刻便撤离了,似乎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了。
    精致的腕骨静静垂下,从楚辞的角度,还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玉雕似的,又仿佛冰天雪地里平静的玉湖,因一点动静就轻易地泛起波澜。
    “很烫。”
    他低低说了一声,声线带着别样的磁性,似乎每一个字都能用笔写一句横提竖折的诗。那每一句的诗尾,还因这股凉意多了一分不为人知的诱惑。
    可他却不自知。
    这个小动作却让楚辞猝不及防,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惊讶而张开的嘴,像一朵受惊的花瓣,在她脸上缓缓绽开。
    楚辞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谢青寻却转过身去,继续事不关己地开始钓鱼,仿佛刚才那个放肆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个孩子蹭蹭蹭地从院子那边跑了过来,扑通一声就栽进了楚辞的怀里:“楚姐姐!楚姐姐!”
    楚辞暂时放下那怪异的感觉,转过身子,眉眼弯弯道:“小依,怎么了?”
    被她叫做小依的女孩子梳着双环髻,一份粉裙天真烂漫。她仰起头:“今日是我的生辰,小依可以吃到楚姐姐做的长寿面吗?”
    小依是客栈白老板七岁的独女,自从老板妻子病逝之后,便一直独自抚养小依,再无续弦。客栈里人来人往,住不了几天便要走,谁料到楚辞却和小依一拍即合,玩到了一起去了。两个人没事就去院子后面的湖边钓鱼,或者是去街上买糖葫芦吃。
    楚辞一向喜欢小姑娘,她揉了揉小依的头,霸气道:“有什么不可以,走,带姐姐去厨房,姐姐给你煮面吃。”
    “好耶!”小依欢快地拍手,拉住楚辞就往厨房走。
    “等等。”楚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挑了下眉:“想尝尝吗?我的手艺可不是盖的。”
    “哥哥去吧去吧!楚姐姐做饭可好吃了!”
    谢青寻本想拒绝,却看到小依那双兴奋的眸子,不免有些犹豫。
    很好吃吗?
    他慢慢点了点头,收起了鱼竿,也跟着他们走了过去。
    谢青寻原以为,楚辞那句上得厅堂下的厨房是个说辞,却没想到她当真擅长厨艺,也不知道怎么做的,那热水便似乎有了生命一般,将细长的面条紧紧包裹、吸附,融入浓郁的汤汁。再打上一颗明晃晃的荷包蛋,撒上香葱碎沫,看起来竟然颇有食欲。
    “哇!”
    小依眼里都在放光,不管不顾地就端起碗喝了一口汤。
    “哎呦烫烫烫烫死我了。”
    小依大着舌头摆着手,惹得楚辞噗呲一笑:“让你慢点,这么猴急干嘛?”
    小依撇了撇嘴,转而小心翼翼地去吹碗里的热气,低声道:“自从娘走了,再也没人会亲手给我做长寿面了。”
    “那你爹爹……”
    “爹爹太忙了……很晚才有时间来陪我。”她的语气逐渐低落下来,却被楚辞温柔地摸了摸头,不觉又放松了下来。
    谢青寻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俩,突然也有点饿。
    “站那里干嘛?”楚辞古怪地看了一眼他,指了指旁边另一碗长寿面,“来吃。”
    “嗟来之食。”
    她坏笑地举着筷子,等他来吃那碗嗟来之食。
    他吗?
    还没等自己琢磨清楚,身体倒是比脑子更快。直到谢青寻坐在了厨房的小桌子前,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楚辞笑眯眯道:“不是任何人都有这么好的口福,能尝到我做的吃的。来试试,好不好吃?”
    谢青寻有些仓促地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尝了一口。鲜香、浓郁,各种食材在口腔里爆出别样的滋味,竟有些暖意。
    “怎么样?”
    他诚实地点了点头:“好吃。”
    楚辞拍掌道:“好吃就对了,今天是你蹭了我们小依的好日子,就相当于给你也过生辰了。”
    小依吃得满嘴流油,掰了掰手指,天真地抬头问道:“小依的生日是四月初二,哥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呀?”
    楚辞也抬眼询问,想要知道。
    谢青寻艰难地回想自己仅有的几次生辰,还是几年前时,师父带着他直接闯了东隅最大的妖界,在一片腥风血雨中,给他过了一个难忘的生辰。
    那时,他才十五岁,看着师父冷淡的眉眼,在落满血水的磅礴大雨中对他说:“青寻,生辰喜乐。”
    他淡声道:“七月廿七。”
    楚辞咬着筷子道:“那确实还早啊。”
    在长寿面翻滚的热气中,楚辞眉眼弯弯捧起了碗:“那便提前祝你生辰喜乐吧。”
    那便祝你生辰喜乐。
    越来越多的祝福重合在了一起,全都聚焦于这个时空。他略微恍惚了一会,哑声道:“好。”
    他低下头,准备尝第二口。
    “咔嚓。”
    小依惊恐的声音突然响起,那热腾腾的长寿面也猝不及防地摔落在地,细长的面条淋在了案台边,被仓皇踩烂,软塌塌地沾在地上。
    长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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