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揽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曹姽甚至觉得他被胡子覆盖了的大半张脸上,只有那双漆黑到明净的矛盾的眸子透出笑意来:“这菜只能摘腊月一季的,你下了山再采来吃,这菜都开了花,只会七窍流血惨死。”
    曹姽一口气梗在喉头,只好闭嘴不言。少顷罐子里滚起了热气,阿揽翻出两个破碗来,拿水草草洗了,浅浅装了些肉汤。
    曹姽低着头接过吃食,状似不在意地瞟了地上另一碗,发现自己这份汤头显然更多些,虽然是贫苦猎户的储备,此时也不吝于稀世珍馐。她顿觉自己生了小人之心,那碗捏在阿揽手里就像个小小的泥团子,他往嘴里一倒便见底。
    曹姽知道他定也是饿了,却得拿仅存的干粮与自己分食,自己反而屡次质疑旁人,当下再不敢多言,捧着碗小口小口喝起来,可那碗能有多大?几口之后就见了底。
    二人似都有些感慨,捧着碗都不说话,最后各自默默喝了点热水,又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墙角那个唯一铺了褥子的草窝窝里。
    曹姽想那草窝窝必是自己的了,可是这树洞说小不小,说大?自己却是和男人荒郊野外同处一室,东魏女帝临朝,对女子并不苛刻,却也不是全无顾忌,曹姽到底问了一声:“我们几日能出去?”
    “匈奴人必定散去了。”阿揽清楚地看到曹姽脸色一喜,这才慢慢将话说完:“只是外头两只大猫,少则七日,多则十日,才能完事。”
    作者有话要说:老虎……外号秒射大猫,一周百次郎……
    重口慎入,百兽之王,其实一根香烟大……不过人家有倒刺哦,hohohoho~
    ☆、第四十九章
    山中入夜,狂风烈烈,萧瑟万分。狼嚎虎啸仿佛远在天边,又似乎近在眼前,反正曹姽知道离自己不足百尺的地方就有两只,她在太阳未落山之前出去瞧了一眼,那两只大猫依偎在一起打闹。许是肚子有些饿,又做了两回那难以言说之事,公虎便离去觅食,及至落日也没有出现。
    走了公虎还有母虎,不代表就值得冒险。曹姽把头缩回来,她肚子隐隐酸胀疼痛,只能庆幸初潮量小,换下来的秽物上只有几片指头大小的褐色血迹。她撕了自己一片中衣,想着再对付两日恐怕不难,只是深山老林之地,洗漱不便,她又不能学着那个男人大咧咧地跑到外面捧了雪直接洗脸揩手,只好略略就着不多的热水清理一番,就抱着肚子把自己藏进了草窝。
    草窝上铺的褥子发黄,即使已经烘干,仍有一股难以散发干净的霉味。曹姽只好将头露在外面,瞪着黑洞洞的洞顶发呆,然后听见靴子踩在雪上的“嘎吱”声,阿揽也进来了。
    他似乎对曹姽的快手快脚十分惊讶,因为她理所当然把草窝占为己有的态度,最终他什么都没说。又随手往火堆里补了木柴,让火烧得旺旺的,才贴着草窝一角坐下,占去有限的空间,又小心没有碰到曹姽脚边,扯过丁点被褥,盖在自己下腹和腿上。
    “喂!”曹姽一下子拥着褥子坐起,这可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即使找个不通教化的野人来,他肯定也知道这叫同床盖被。
    阿揽不过刚刚闭目养神,就被曹姽一声利喝打断,这声音在万里寂寥的深山里显得尤为刺耳,似乎有不知名的野鸟被惊扰,在大树的树干子上扑腾着翅膀。
    忙活劳累了一天,好不容易可以坐下歇口气,而那位同室而处的人显然是不想消停,阿揽实在没有精神应付,视若无睹地闭着眼睛,却恶声恶气道:“怎么了?”
    看他一副浑然不觉,甚至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曹姽恼羞成怒,使劲抓着褥子一扯,一下自己全占了,才义正言辞道:“你可以待在那儿,但是你不能盖褥子。”
    动作一大,她腹部又是一阵抽疼,瞬间头晕目眩。
    曹姽戒慎地看着阿揽慢慢张开的双眼,他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亟待爆发的脾气,但他很快找回了自制力,也许正因为看穿了这点,曹姽才一直表现得有恃无恐,半晌阿揽才沉声道:“褥子可以全归你,但你要负责守夜,如何?”
    守夜?也就是在疲于奔命一天后,还要一夜不能合眼?曹姽觉得肚子更疼了,想想那种想睡不能睡的惨境连脸色都要发白,根本不敢一口应承下来。可是要她和这个虬髯大汉分享一条褥子,她也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屈服。想到自己为何会落到这个境地,结果还是因为二人结下的梁子,让她以为自己可以赢回一城,才生出这许多事来。
    吃饱了肚子人就有力气想事,就这么一会儿曹姽已经胡思乱想了许多,脸上忽白忽红,明显被气坏了。阿揽越发懒得理会她,见她僵着,也不愿亏待自己,重又拉过褥子一角盖在自己腰腹上,自顾自闭上眼睛。
    他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了曹姽,曹姽这回下了全身的力气,一扯把整个褥子都扯得扬起。她还来不及得意,褥子已经掉在了火堆上,本就熊熊的火焰碰上棉花,一下子蹿得老高。
    曹姽还来不及喊,身边人已经暴起,一把将褥子掀到一边去,解下身上宽大的袄子,盖在褥子引燃的地方,扑灭了作怪的火苗。
    这番变故实在太快,还没等曹姽有所反应,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剩下地上一条原本发黄发霉,如今还散发着焦糊味破了个大洞的褥子,曹姽咬着唇双肩抖动,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二人僵持一刻,阿揽将那褥子整个提起,拍了拍灰尘,兜头罩在了曹姽身上,盖出一个小山包。小山包不时就抖动两下,却不见人出来,时间慢慢流逝,里头偶尔会流泻出轻轻的抽泣声,一会儿小山包就像不断倾斜的沙堆,沿着树壁滑倒下来,最后里头的人睡了个四仰八叉,显见是哭累了便睡了过去。
    阿揽这才走上前去,怕曹姽闷死,他掀了那块不成样子的褥子。里头的人伏在草窝上,脸上还晕着两团激动的红,仿佛应和着火光明灭在跳动,长睫毛偶尔随梦境颤抖,挂在睫毛上的泪珠随之闪烁。
    但她睡得明显不安稳,双手还紧紧揪着自己腹部的衣服,在梦里也紧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舒服。
    阿揽轻叹:这还是个孩子。
    他照旧轻轻拉过褥子一角,坐在曹姽脚边,和衣闭了眼。但他没有睡,曹姽指望不上,只好自己辛苦一些守夜。许是因为他身上热,过了一会儿一双冰冷的小脚就摸索着热源伸进了他的怀里。他僵硬了一下,又感触那脚实在冻得厉害,他隐约明白曹姽这女孩儿此时身子不易,最后只好一动不动,任她的双脚从自己身上取暖。
    那脚倒也老实,晓得伸在他膝窝里暖和,乖巧得并不动弹。
    火塘燃着,有人暖着,曹姽睡梦里渐渐沁出汗来,抬手甩了上半身的褥子,嘴里也喃喃自语,听不分明般地嘤咛数声。
    阿揽打眼看过去,不由自主又是一僵。原来曹姽中衣撕去一片,再也系不紧,此时襟口已经大开。里头心衣因为翻滚歪斜开来,露出一大片粉润雪白的皮肤,因此她前胸上几个微微淤血的指印显得触目惊心,随着她呼吸起伏在那片微隆上昭示自己存在,而她嘴角、耳边还有啮咬出的血痕,此时睡梦中褪去一身张牙舞爪,显出别样的可怜与诱惑来。
    阿揽又轻叹:这哪里还是个孩子?分明已经会折磨人了,不论是当年鸡鸣山下,还是如今文冲小道,亦或是眼下深山雪岭。
    许是睡得不舒服,曹姽一个大喇喇地转身,把褥子又踢到了地上。这不过小事,她一个甩腿,脚尖正中毫无防备的阿揽的腿窝,痛得男人当即弯下腰去,半天起不来身。
    而这罪魁祸首却敞着胸,睡得正憨实。
    阿揽低咒数声,终于红着眼睛,把褥子够回来,又探手给曹姽理了理衣襟,重新系了那条破烂的中衣带子,这回是无论如何不让曹姽捂脚,只是好在被窝里已经热了,下半夜过得风平浪静。
    只是静得可怕的深山夜里,除了火星偶尔爆起的“噼啪”,终于还是冒出一句恨恨的男声咒了句“小妖精”,只可惜睡着的那人全然不晓得。
    翌日一早,曹姽懒洋洋伸个懒腰起来,正想唤大虎上来服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沦落险地,只求平安逃离,哪里还能指望奴婢环绕的日子。
    她草草披上不堪用的绢制外衣,又裹上用来垫在山下的裘衣,环顾四周,发现日光照进来,宽敞的树洞里倒也不暗。火塘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余下淡淡的焦炭味,林子深处有不知名的鸟叫,给这万物沉寂的冬日带来莫名一丝活力。她悄悄又去看底下两只大猫离开了没有,偏巧又看到它们万分恩爱的样子。
    她撇了撇嘴缩回头,发现另一个人不在,因为没有下雪,外头雪地上留着一串往外走的脚印,曹姽知道他们尚有存粮,不至于要冒险出去打猎,她百思不得其解,又怕自己被独自丢下,阿揽回来前的这段时间,始终度日如年。
    阿揽并没有离开两只老虎的领地,他只是带走了猎户的捕兽夹和其他一些狩猎工具。此地人烟罕至,就连野兽都没怎么见过人,对猎户惯来所用的陷阱都没什么防备,阿揽在曹姽起床之前,就打到一头半大野猪。
    这野猪还年小,总的不过一个成年汉子的重量,若是再大些,恐怕阿揽这样的力士也要费一番波折。曹姽远远就看见他肩上扛着头野猪,正要拍手叫好,却见阿揽如找死一般往两只老虎那方走去,野猪被利箭射中的颈部还流着滚热的血,对冬日本就捕食不易又要繁殖后代的老虎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诱惑。
    将肉放在饥肠辘辘的老虎面前,不吝于找死。
    曹姽正要大喊让阿揽回来,却见那人已经站在一块高高凸起的岩石上,就算老虎此时扑上来,他也能够暂时脱身。只见他手起刀落,将野猪从肚腹处分成两块,他拣了两大块滴血的内脏远远扔到老虎面前。待到老虎大快朵颐,将野猪最肥美的后段留在了大石头上,自己拿了前半段顺着原路返回了崖顶。
    半只野猪血腥气迫人,阿揽徐徐放学、慢慢烧水,将野猪处理得干净整洁。二人一天才吃掉一支前腿,余下的肉可以在这寒冷的天气里保存,连盐巴都不用抹。
    吃完了肉,阿揽又默默坐在外边,从一团内脏里又不知掏了个什么,拿水反复冲洗,拿手反复磋磨,曹姽看着好奇,始终目不转睛,然后才想起来问:“为什么要把野猪分给大猫?”
    阿揽又是那种曹姽问了莫名其妙问题的表情,但他一直表现得很有耐心:“你得了吃食,自然是要分给四邻,这便是睦邻友好。”
    曹姽朝天上翻个白眼,才道:“我家里占着一大块地方,旁人轻易靠近不得,哪有什么邻居?”
    “……”
    阿揽又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我母亲是柔然舞女,奴隶母亲生下的还是奴隶儿子。如果我帮主家多种几分田,或是与约束我们的管家多捕几尾鱼,日子就会松快一些。”
    “那你被卖到这儿,你母亲该怎么办?”曹姽急道,虽然阿揽说这话不过是让她知道睦邻是怎么回事,但显然她并不在乎。
    “她早已死了。”阿揽的语气冷淡,然后他举起那个被他洗刷白净的物事,拿嘴对着吹大,又将吹气处灵活打了个结。屈指一弹,那小白球便轻飘飘往曹姽飞去,曹姽本就百无聊赖,乍见这东西有趣,伸手便接了下来。
    这个白球小巧可爱,又弹性十足,曹姽把玩一阵,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
    “猪尿泡。”阿揽头也不抬,继续处理剩余的内脏。
    曹姽顿觉那白球烫手,仿佛是多么污秽的东西,可阿揽分明已经洗了多遍。她拿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又往阿揽头上抛回去,可气的是那男人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轻松又把球揽入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小妖精”神马的虽然很累,但是这是言情经典桥段啊你们说对不对!
    我终于有机会用上了!
    ☆、第五十章
    曹姽虽沾不得那猪尿泡,然夜幕降临就知道那个猪尿泡的好处了。
    她并不知晓昨日自己无知无觉就把双脚伸到了旁人身上,还踹了人的腿窝,让人痛不欲生,阿揽自是也避讳这件事。晚上他照例在火塘上烧水,又兑了些雪水,把猪尿泡灌得温热暖手。
    曹姽在台城里用的是放木炭的铜质暖脚,但眼下情境自然容不得她做此奢望,因此也不曾想过猪尿泡还有这等用处。她眼馋得紧,可这东西方才被她扔回去,哪里好意思再开口讨回来,却不想那个阿揽并没有为难她,反而把洗净的猪尿泡热水球塞进了褥子里。
    曹姽顿时充满难言感激,她却不知阿揽这样做,解救的不但是她,还有他自己。
    太阳才下山二人就无事可做,这里不是大山外头,虽然不至于观赏歌舞百戏,但是曹姽还是弄得到些神怪传奇之类的故事来看。可在山里,除了风声鸟叫还有眼前的火光,就真的别无其他。
    她翻了几番睡不着,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这处地方的?”
    曹姽原没有指望对方理睬她,不想阿揽却道:“康公有风湿,虎骨酒对风湿有奇效,往年都曾向猎户求购,若是猎户手紧,我等也会自己上山猎虎,常借了猎虎小屋歇脚。若是遇上暴雪的天气,在山里出不去,困上一旬也是常有的事情。”
    曹姽听了努了努嘴:“那你怎么不干脆将那二只都打了献给康肃?那大猫也奇了,怎偏生挑了这种天生崽?”
    “哪里就能生崽了?”阿揽觉得好笑,对曹姽直唤康肃名讳也并不惊奇:“那对大猫分开后,母的还要等上三月才能得小虎。届时穿暖花开,哺育后代,才不缺食物。我若去打那两只大猫,做不做得成另说,猎户规矩是绝不伤要产仔的动物,不然三两年之后再找不着老虎了。”
    曹姽一想有理,就算是人还要怀胎十月呢:“反正大猫也不怕冷,只是这天气猎物难寻,母的有了孕,公的也能照应。”
    “它们七日后就会分开。”阿揽又纠正曹姽。
    曹姽眨眨眼,又觉得释怀,道理都是一样的。她与兄姐还不是奶母带大,由荀玉姑姑教养的吗?父亲燕王一年在建业的日子不足三月,至于地位至高的母帝,在曹姽的记忆中,更是连抱都没有抱过自己。偏生母帝非常反感子女依赖乳母,断乳之后都会彻底打发了这些女人,因此曹姽等子女就特别信任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奴婢侍人,譬如她与大虎小虎姐妹。
    想起大虎小虎在外头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她心里便充满了不安。何况母帝的吩咐是让她隐姓埋名进入襄阳,如今出了这等事,康肃若是大张旗鼓地救一个无名小卒,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相信。她到此地不足一个月,就已经坏了计划,还不知让建业那位如何的生气。
    她越想越沮丧,阿揽察觉到她一直不说话,便问起了她射中刘熙的那箭:“你那日是怎么射中北汉太子的?”
    曹姽支吾了一下:“是连珠箭。”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天下人都知道连珠箭是东魏女帝曹致的绝技之一,只是曹致出手,可连珠十箭,曹姽手下不过是雕虫小技。
    “射艺并不只靠平日练习,只有性命交关之时才会有所突破。”阿揽似乎知道她的势弱,不经意地宽解道:“女帝立国,世人皆知不知遇过多少艰难险阻。你出身富贵,无此历练,自然不该放在一同比较。”
    曹姽这才听出不对来,襄阳城内,只有康肃、吴爽及她身边的大小虎和蔡玖知道她的身份,这个莫名其妙的大汉又是怎么窥得天机的?
    她“忽”得坐起来,小心万分,眼睛已经盯着一角放置的弓箭:“你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我……”
    阿揽惊讶于她记性之差,就算不认得自己,也该认识那个与她有旧的阿洛。但是他与阿洛毕竟在岭南待了数年,那里气候炎热、环境酷烈,百越人的习俗又十分怪异,均是修剪短发且油彩覆面,匆匆数年已过想是真的认不出了,他咽了咽喉咙,口气怪异道:“公主殿下,当年鸡鸣山上……”
    “是你!”曹姽差点跳起来,她虽认不出来,但当年的事情历历在目,不肖分说,就想起阿洛和那个无耻无赖的男人,她转念一想立刻问道:“那个混迹在你们中间,依然带着脚镣的人就是沈洛?”
    女子的变化真的有限,何况曹姽本身就较江左女子长得更为高大。可是男人不一般,不过比她大上两岁的沈洛,在经过这种种变迁之后,早已蜕变成了一个男子,不复当年的寡言少年。
    如此一想,大虎自来襄阳的种种失神也有了解释,只是……曹姽想到沈洛脚上不可解的脚镣,又想到面前这个当年就让自己不自在的男人,倒宁可双方从未见过面。
    阿揽回答“是”,他有意为沈洛说情,或许曹姽的公主身份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我俩当年为奴,双人一枷,从北地一路走到岭南,是患过难的情分。两年前海贼之乱后,我们在岭南剿灭了海贼退败之后南下的大本营,立了功劳,被归入康公麾下,脱了奴籍。阿洛同我们一起卖过命,可只有他,不知为何不得解脱。”
    曹姽难得听他说这么长一番话,却是为了沈洛,想他当年能一路照顾同伴,甚至不惜千里背负,即便对自己不敬,也是一条汉子,她看着少时有令名的沈洛沦落到这步田地,虽有不忍,但亦无可奈何,只好低低道:“当日我也听说过那些兵士的流言,我只能告诉你,阿洛是真的姓沈,吴兴沈氏的那个沈。”
    阿揽没有说话,或许他早已猜到一切传言都是真的,虽然阿洛没有亲口承认亦没有否认过,曹姽不过是让他明白,沈洛那副脚镣,可能是真的一辈子都无法取下来了。
    拒不承认女帝临朝,甚至私募兵士,意图谋反,是历朝历代都不可饶恕的大罪。女帝将沈氏诛灭三族,将阿洛这样的旁支子弟流放,甚至没有牵连旁的世家,固然有局面初定考虑安稳的用心,但是亦称得上是格外开恩了。即使曹姽去求,也没什么好求的。
    阿揽长长叹气,若是他能带着曹姽安全下山,不见得往后能够一帆风顺,但是他的未来铁定不一样了。然而阿洛,他无论怎样努力,此生命运都无法改变。
    长久的沉默里,曹姽不知何时睡去了。猪尿泡比不得人的体温,里头的水一会儿就冷了,令曹姽梦里就觉得不适,直觉就蹬了那个渐渐冷去的东西。
    她梦里一脚可不轻,直接把那只薄薄的猪尿泡给蹬爆了。闷闷的一声破响,里头的水把阿揽的裤子和曹姽脚边的褥子湿了个透。
    阿揽本就在闭目养神,他并不相信曹姽的自制力,因此从未让她守夜,自己不过是在午后眯了一觉而已。此时虽然警觉着,可是就如昨晚一样,他防不住身边人无知觉的动作,顿时又遭了秧。
    被褥湿了,曹姽也睡不下去,不然铁定要着凉。
    她自从出了台城,做的窝囊事不知凡几,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这会儿已经脸皮厚如城墙,如今的局面,只能考虑怎么补救,她直觉就跳下草堆,去掀被褥:“对不住,我来把被褥烤一烤。”
    阿揽没有理她,手在褥子底下摸索了好一会儿,摸出一小团白色的*的东西,往外头一扔,落在地上发出“啪”的闷响,下手很不客气,显示他很不愉快,地上随之溅出一摊水迹。
    曹姽定睛一看,是遭了她飞来一脚的那只可怜的猪尿泡,她拢紧身上中衣,又披上裘衣,扒开堵住洞口的稻草,毫无怨言地把那只破了的猪尿泡从地上捡起,扔了出去。
    回头,见对方仍坐在原地,她清了清喉咙,有几分不自在道:“我都说了对不住你了,被褥我来烤。”
    阿揽却不动,半晌才沉声道:“转过去,坐到屋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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