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入中原也有些日子了,深知若是玉泉山的清和仙子一定要他死,那就万万没有幸存的可能。
    “为何?”声音沙哑,他眼眶欲裂,“就因为我是西蛮人吗?”
    “不。”凌玥干脆的答道,“你来之前没有听过吗?
    “我做事只看心情,不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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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烛影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圆弧, 楚允的眼珠木然的跟随着落下的伞尖, 仿佛失了神志。直到锋利的刀芒刺破了皮肤,他才猛然回过神来,瞪向凌玥的眼神仿佛要择人而噬。
    然而,直到他瞪的眼睛都酸了,预想中的疼痛也没有来临。
    “六皇子,好眼神。”将伞尖牢牢的钉在男人脖颈边, 凌玥淡淡的赞了一声。
    说完, 一直踏在男人身上的脚被她收了回去, 烛影也被利落的扔回了杨戬的怀里。
    这出于意料的发展让楚允愣愣的躺在原地, 过了许久才明白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眼见一场杀孽烟消云散,澄空摇了摇头,“居士慈悲为怀, 小僧佩服。”
    “只是不想被你们这群大和尚当枪使而已。”凌玥头也没抬, 径直从他身畔走过,“一个请柬还要堂堂佛子亲自送, 难道是想我了吗?”
    澄空微微一笑,“或许真如居士所说呢?”
    凌玥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眼,眼神如刀。
    “三师姐!”
    就在这时, 有呼唤遥遥的从山脚传来, 只见一只矮胖矮胖的球轱辘轱辘的滚上了山。
    “胖师弟!”有眼尖的弟子喊出了“球”的花名。
    前往东岭的庞太真竟然卡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了!
    “这么快?”玉柄真人很诧异, “钱还真是没白花。”
    然而,如此迅速似乎与那匹驿站神驹没什么关系,因为一辆颇为华丽的马车正稳稳当当的停在玉泉山的山门口。
    “你觉得来的是谁?”见到马车, 凌玥扭头看向青年,却发现身畔空无一人,哪有那道穿着袈裟的身影?
    少女顿时一怔,然后就看到小师弟抬起胳膊指向后山,果然在悬崖峭壁之间瞥了一抹米白——就这么一个打岔的功夫,澄空竟然跑了!
    能把堂堂禅宗佛子吓得脚底抹油,来人身份不言而喻。
    毕竟当年苏苑博执意出家时,他娘可是哭晕了三回,他舅舅也是打断了足足十根藤条,直到如今,东岭何家与禅宗也是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东岭何家竟然真的出人来赎楚允了!
    庞太真虽然胖,但行动起来异常灵敏,不一会儿功夫便跑到了诸人面前,只见他一个就地滚,轱辘轱辘地滚到凌玥的脚下,顺势抱住了后者的大腿,发出了情真意切的呼唤:“三师姐!”
    然而他第二句就是内容十分不妙的“那小子还活着吗”,显然对玉泉山恶劣的生存环境深有体会。
    凌玥向后一点下巴。
    见状,庞太真赶忙向后探去,就见到楚允躺在地上,眼睛凸出,舌头外吐,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小胖墩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抖了,“……死、死了?”
    看着这惨烈的谋杀现场,庞太真只觉得天旋地转,何家派来接人的马车可还在山下等着呢!
    眼看胖师弟就要当场表演一个华丽晕厥,段情贱贱的从玉柄真人身后冒了出来,在方笙不赞同的目光里,一脚对着楚允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踹去!
    感受到了凌厉的杀气,正在装死的楚允眼睛一睁,翻身闪避——
    “嗷!”
    饱含着痛楚的哀嚎在玉泉山上空回荡。
    等到何家的下仆上山运人,看到就是男人一脸清心寡欲的躺在地上,特别的安详。
    “没事,没事,”段情还在这边跟人解释,“他就是吃多了,撑得。”
    何家领头的下人假装没看楚允身上那个大大的鞋印,对着凌玥作揖道:“表小姐,夫人请您下山一叙。”
    在东岭何家,能称为夫人的,唯有家主何景中之妻令夫人。
    “重头戏来了。”有弟子低声说道。
    可不是重头戏吗?当初玉泉山留下这疑点重重的楚允,不就是为了狠狠的宰何家一笔?
    正所谓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就算中途出了佛子送信、楚允自曝等事,凌玥依然决定坚守初心——宰的何家哭爹喊娘。
    在玉泉山众人的加油打气声中,少女跟着抬人的队伍下了山,走到马车前时,盖在车厢前的帘子被掀开了一角,从里面探出了一个脑袋。
    “表小姐,”掀开帘子的是一名身穿鹅黄色罗裙的小丫头,“夫人请您上车。”
    踩着丫鬟放下的绣凳,凌玥打着帘子进入了车厢。
    与流仙盟装两个人就伸不开腿的狭窄车厢不同,何家的马车可是尽显世家气派。车厢里不仅摆着软靠、坐垫等寻常物品,还在放着几张一尺见方的矮桌,矮桌中央有一坑洞,正套着一个徐徐冒烟的香炉。
    以凌玥的眼力,不难认出这溢满车内的香气出自东海灰琥珀,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就足以买下整个玉泉山——当然,不算上玉泉秘宝。
    纵然摆了如此之多的物品,厢内依旧足以容纳七八人乘坐,然而,现在内里只有一人。
    灰鼠裘、松绿袄,用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来形容靠坐在桌边的妇人是最合适不过了。
    “外甥女,快过来。”那妇人和蔼的招手。
    “夫人。”凌玥疏远的喊了一声,走到矮桌前坐下。
    平心而论,她与这位令姓表舅妈并不如何熟络,毕竟一表三千里,沾亲带故的尚且如此,更何况是跟对方的夫人。
    不过这位何家夫人在修真界也算是传奇人物,只不过,她出名并非是因为修为高、能力强,而是运气好。
    出身地方能嫁入三大世家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就罢了,最神的是何家原本的继承人没几年就失踪了,她那仅是闲散公子的夫君一跃上位,连带着她也跟着升了天,成了何家的主母。
    不过,她能坐稳这个位子,八面玲珑的处事手段也功不可没。
    “你表舅一心想来看你,然而俗务缠身,才让我替他跑这一趟。”说起瞎话来,令夫人面不改色,“那允公子与你表舅乃忘年之交,遭逢此劫,可多亏了你出手相助。”
    说完客套话,她从怀中掏出一份礼单,“表外甥在山上修炼清苦,我这做舅妈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唯有备些小玩意儿,望你日后用的上。”
    凌玥瞥了一眼不薄的礼单,没有接。
    “夫人可不要瞧我年纪小就糊弄我。”她垂下眼眸,“表舅与谁结忘年交我都信,唯独与西蛮皇子不行。”
    “西蛮皇子”一出,令夫人保养得宜的手颤了一下。
    “你知道了?”她压低了声音。
    “一个炼气修为的游侠散修,却能拿到东岭何家的客卿腰牌,更别说他得救后气定神闲的在我玉泉山住下,笃定会有人用重金赎他……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揭开香炉的盖子,凌玥用火勺拨弄了一下其中的香块,袅袅白烟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
    “我自认不是傻子,当然要试他一试,夫人你说呢?”
    “表外甥天资聪颖,我是万万不及的。”令夫人将礼单放到了桌子上。
    “单论伪装,这位六皇子殿下功力了得,可惜火候还是欠缺了些。”凌玥继续说道,“他自称散修,游历四方,却对民间杂事一窍不通,被逼出身份后又说自己此番入中原只为寻友,那保他一命的客卿腰牌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最重要的是,这家伙竟然一照面就喊出了澄空的俗家姓名,口气还颇为熟稔。
    澄空出家可是有年头了。
    不过苏苑博出家之事一直是何家的死穴,本着把肥羊肺管子戳爆了就没人付钱的想法,凌玥还是决定隐去澄空拜山这一段。
    “况且,这位六皇子殿下装死装的让我想不怀疑他的来历都难。”
    “装死?”令夫人这回是真的没听懂。
    “夫人应当清楚,云湖侯府是在与西蛮的战场上起家的。”凌玥莞尔,“我虽未曾去过边疆,但有些秘闻还是清楚的。”
    “上过战场的兵士都知道,西蛮人在遇到无法抵抗的危险时,就会下意识的倒地装死。”
    “只因西蛮地处穷山恶水之中,其中凶兽横行,他们年幼时体格瘦弱,为了躲避猛兽,不得不歪招频出,天长日久之后,便形成了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即便这个本能看上去像是个笑话,本能也依旧是本能,甚至于,楚允压根就没发觉“装死”这个行为在神州是多么的不合群。
    依她看,这位六皇子殿下大概只说过两句真话,分别是“本王乃隋帝之子”和“柳千易”,毕竟那时候他可真以为自己会死。
    其他的嘛,半真半假,漏洞频出,随便听听就行了。
    “我倒是没想到,仅仅一个多月,你就把他套了个底掉。”令夫人抚摸着手上的玉镯,“早知如此,我就不用准备那些瞎话了。”
    “你说得对,那六皇子确实并不是老爷的忘年交,但他算是我何府的座上宾,”大约是被戳破后也懒得伪装,令夫人提起楚允时就带出了点不以为然的神气来,“不过此事并非是我何家本意,而是一个分摊到头上的差事。”
    修仙三大世家皆位于大晋之内,岐山庞家与东岭何家虽然没有云湖侯府那般和朝堂联系紧密,但多多少少与官家都有点联系。
    毕竟人在屋檐下,总要低低头嘛。
    “你大概已经不记得了,大约在十五年前,咱们与西蛮冲突再起,最终是以西蛮大败收场的。”令夫人眯了眯眼,那模样倒像是把这些陈年秘闻当成八卦在聊,“事后,那西蛮王倒也光棍,把排行第六的儿子当做质子送去了上京,就是这个允公子。”
    “这允公子天赋不佳,也不受宠爱,时日久了,官家也懒得管他,便让我何家给他一个客卿的名头,方便他四处游走散心。”
    三大世家里,岐山庞家自诩正统,看西蛮极为不顺眼,云湖侯府更是跟他们水火不容,最后可不就只剩东岭何家了。
    没事就把麻烦往外甩——听起来真像是那秃子能干出来的事。
    凌玥点了点头。
    “这允公子大概也知道自身的处境,也不怎么麻烦我们,”令夫人叹了口气,“也不怕表外甥你笑话,要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都快把这位殿下给忘干净了。”
    然而,这事也容不得她忘。
    楚允在西蛮皇室不受宠、在大晋也不受待见是一回事,真的让西蛮送来的质子在大晋的地盘上出事就是另一回事了。
    事到如今,她也不提什么心意,毕竟那礼单中的东西只够买“何景中忘年交”的命,要是想买“西蛮倒霉六皇子”的命,那就还得加价。
    于是,令夫人抚摸玉镯的手一顿,按开了镯子上的小机关,从中取出了一把半个拇指大小的信印。
    “我带着它本来只想以防万一,”她将信印按到矮桌底部,拉开了藏在下面的暗格,“前些日子,有人将它送到了我们府上,你表舅勃然大怒,当即便想撕毁,我却偷偷藏了下来,没想到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那是一封与澄空送来那封一模一样的撒金请帖,正静静的躺在令夫人的手中,只不过,它的封漆早就被人剥掉,连带着内里佛光也消耗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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