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对也明着来说, 瑞王这样直来直去的, 哪怕是有坏心思,也比其他人好。
    她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文章拿了出来:“瑞王殿下若是想要,就直接拿走吧, 反正也是没人要的。”
    瑞王愣了一下,接过去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他翻了翻,见里面果真是叶明蓁的文章。瑞王回头看了一眼书肆掌柜,又看了一眼她,饶是他脑袋不太灵光,也能发觉有什么不对劲了。
    “叶先生的文章不是要拿来换银子的?”他一脸凶相地转身瞪书肆掌柜:“怎么回事?叶先生的文章你们也不要?是瞧不起叶先生还是瞧不起本王?”
    掌柜欲哭无泪:“这……草民也不敢啊!”
    “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叶先生的文章写得这样好,连本王这个不爱读书的人看了都想读书了,这样好的文章,你都不拿出来卖,不是瞧不起本王是什么?”
    瑞王心中思忖着,这事定要去太子面前告告状。
    他手里捏着文章,心中也不慌了,又按照太子先前的吩咐,声音洪亮道:“非但是叶先生的,本王近日可喜欢读文章,你给本王多拿几本书出来。”瑞王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名字,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先生。
    他也不认得这些人是谁,反正是太子说的。
    铺中书生听见动静,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之中满是稀奇。叶明蓁就在旁边,众人知道了她就是近来闻名的叶先生,竟也来不及看她,个个先去瞧瑞王。
    要瑞王能读书,那可比母猪上树都难啊!
    掌柜不敢耽搁,连忙按照瑞王的吩咐,将他要的那些书找了出来。汇集各朝大儒,现世才子,其中也不乏女先生的诗集,堆得高高的,瑞王身后的那些打手各抱了一摞,场面很是壮观。
    瑞王大大方方的付了银子,也没忘记给叶明蓁,而后带着身后打手大摇大摆离开。
    趁此机会,叶明蓁也飞快离开,走了与瑞王相反的方向。
    留下铺中诸位书生交头接耳,而后小声议论起来,说的全都是瑞王开始读书了的话。
    瑞王的马车直接进了宫。
    他片刻也不敢耽搁,一路火急火燎地狂奔进东宫:“哥!哥!不好了!”
    齐承煊忙着公务,闻声从桌案后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见他跑得衣冠不整气喘吁吁的模样,立刻移开了视线,摆手让宫人端上茶水,然后又继续低头批阅起来。
    “哥,是关于叶姑娘的事情。”
    齐承煊这才来了几分兴致,连忙放下毛笔,兴致勃勃地问:“她托你给孤带话了?”
    “没有。”瑞王摇头,从怀中摸出手稿递给他:“我今日是想去书肆问问有没有叶姑娘的新书,谁知道叶姑娘的文章竟然不在书肆里卖了,叶姑娘还将这几篇文章给我,说是没人要了。我一听就觉得不对,立刻就来找你了。”
    齐承煊接过,低头翻起手稿,口中又问了一句:“她给你的?”
    瑞王意识到什么,敏锐地抬起头来,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哥,你放心,你说的那些我都记着呢,避嫌,我懂得!我喊她叶先生,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还把你上回说的那些书给买了,保证不让人怀疑,也不让旁人知道我与叶姑娘的关系!”
    齐承煊这才满意。
    而后没过多久,他又冷哼了一声,挑剔说:“你能与她有什么关系?”
    瑞王:“……”
    太子手中的书稿翻了几页,他又厚着脸皮凑了上去:“我本来是想问问叶姑娘本人的,可你说让我少去找叶姑娘,我就没把人叫住。哥,这是不是叶姑娘出事了?”
    “嗯。”
    “是长宁侯府?还是那个顾家的小姐?”
    齐承煊没有回答,他把手稿整理好,沉思片刻后,道:“你去替孤办件事。”
    ……
    这次叶明蓁回来后没交银子,叶母立刻察觉出了问题来,她追根刨底地盘问,才知道书肆不收文章了的事。
    叶母哑然,安慰道:“不收就不收了,娘多去接一些活,家中也不是非要你这些银子。”
    叶明蓁避而不答。虽说书肆不收文章了,可她平日里若是即兴来了灵感,也依旧提笔写下,一段时间后,竟然积攒了不少。
    叶母看在眼中,心中担忧,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幸好,清明就要到了,家中事情也变得多了起来,她不敢让女儿一个人多待,怕她多想,就拉着叶明蓁一块儿忙活。家中的事情干完了,也还要拉着叶明蓁出去外面走,去看山看水,走亲访友,几日里,便将村中的人都见了个遍。
    叶家村不大,村民们也是沾亲带故的,见着了谁都是自家的亲戚。饶是叶明蓁记忆出众,一番认下来也有些记不住。
    等清明那日,叶明蓁一早便与叶父叶母一道出门,去山上扫墓。叶家村的祖坟都在一处,上山路上遇到了不少熟悉的村民。叶父带了锄头,一到便开始清理杂草。叶母与叶明蓁在一旁将带来的东西摆上。
    叶明蓁有些怅然。去年这个时候,她也在顾家祠堂祭祀老夫人。她在襁褓时就被老夫人抱走养,年幼时由老夫人悉心照料,在侯府老夫人对她最好,可惜老夫人去的早,后来她就每年在老夫人忌日时去寺庙小住几日,给老夫人祈福。
    离开了侯府,连老夫人都不是她的奶奶,连再对老夫人牌位说说话都不行。
    叶明蓁有些难受,悄声问叶母:“娘,过几日我能否去庙中拜拜?”
    叶母正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她说话恍惚了片刻,好久才应道:“好,娘与你一起去。”
    叶明蓁才放下了心。
    三人都祭拜过之后,才慢慢往山下走。走到一半时,叶父叶母却忽然停了下来。
    “蓁儿,你一个人先回去,我和你爹还有其他地方要去。”
    叶明蓁停下脚步,有些困惑:“山上还有其他祖先未拜过?我与爹娘一起去就是了。”
    叶母犹豫,不知是否该应下,才朝叶父看了一眼。
    叶父沉声道:“那就跟上吧。”
    叶母叹了一口气,才应了。
    山上植被茂盛,郁郁葱葱,有些路平日里被人走得多了,就成了岔路小道,如果不是走熟了的人,十分容易迷路在山上。也不知是不是叶明蓁错觉,走上这条偏僻的岔路之后,叶母的情绪一下低落下来,连她小声说话,也应得心不在焉了。
    这处岔路远离了祖坟,往里面走之后,就没见着什么人了。叶父步子迈得大,走在前面带路,没一会儿便把两人甩得远远的,等叶明蓁到时,他正在弯腰除草。
    这儿竟有一座小坟,没有墓碑,叶明蓁也不知里面埋得的人是谁。
    叶母轻轻松开了她的手,将篮子里剩下的东西拿了出来,摆在坟前,而后便在坟前坐了下来。等叶父将杂草除完了,便与她一道坐下,看着小坟发呆。
    二人沉默不言,唯有情绪恹恹,周身萦绕着伤心的气息。叶明蓁几次想张口,都觉会打扰他们,也就将心中困惑吞下,站在一旁不说话。
    过了晌久,二人才像是想起了她一般,叶母飞快地抹了一把脸,才扶着叶父站了起来。
    “蓁儿,让你等久了。”叶母眼睛还有点红:“我们该回去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扶着她慢慢往山下走。她到底是心中好奇,回头看了那座小坟一眼。显然叶父叶母经常过来,春天刚生的杂草都没有多少,没有墓碑,坟前摆了一个陶罐,刚才叶母收拾的时候,还放里面放了新摘的野花。
    野花被风吹的微微摇晃,几滴露珠落了下来,融入深褐的泥土之中。坟上新添过土,也被风吹下了几层浮土,洋洋洒洒落在方燃尽的纸钱灰堆里,又随纸灰一道被吹扬起,在空中浮浮沉沉。
    若不是十分重要的人,也不能在死后还被这样精心照料。
    “娘,那里面的是谁?”
    第46章
    平日里家中的事情, 叶母都会事无巨细地全都告诉她, 叶明蓁问起小坟的主人时, 叶母却是沉默了很久。
    直到回到了家中,她才轻声说:“她算是你的姐姐。”
    “姐姐?”叶明蓁睁大了眼睛:“我还有个姐姐?”
    “我身体不好,她生下来时, 身子骨也弱得很,没几天就没了。”叶母回忆起来, 也一阵恍惚, 仿佛看见了很久以前的过往, “她那么小,连名字也没有, 又是个女娃,按规矩,是不能进祖坟的。我和你爹不忍心,就将她埋在后山, 每年都去看看她。”
    叶明蓁顿时懊恼:“既然是我的姐姐, 方才我也应该拜拜, 反倒是错过了。”
    “不着急, 日后有的是机会。”叶母慈爱地道:“你要是有心,等我和你爹百年之后去了, 也多去看看她, 除了我们之外,也没人知道她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
    叶母想起什么,又连忙叮嘱道:“此事你不能与外人说。”
    “娘?”
    “你听娘的就是, 别告诉别人,娘和爹也只告诉你一个。”叶母小声道:“此事千万与外人提。”
    叶明蓁有些不解。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家家户户发生点什么事情,哪里有瞒得过的道理,叶母的孩子早夭,即便不能进祖坟,不能写进家谱,村中年纪大些也应当都知道才是。但叶母这样认真叮嘱,她也就应了。
    再说了,这事也不是值得说道的事情。
    许是那座小坟的缘故,叶母黯然伤神了许多日,才振作起来,陪着叶明蓁一道去寺庙。她们先前说好了的,因此找了个合适的日子就启程,因为不方便,叶父也就没有一块儿跟上。
    京城之外就有一座寺庙十分出名,时常有贵人住下,平日里香火鼎盛,她们的运气也算不错,到的时候竟然还有厢房空着。
    长宁侯府在寺中有单独的小院,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丫鬟下仆,与宽敞的小院相比,留给普通香客的厢房也十分狭窄,好在收拾的十分整洁。
    叶明蓁从前每年都要来住一段时间,对此熟门熟路。二人在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安顿下后时候就已经不早,叶明蓁与叶母一块儿去上了香,她是给顾老夫人,叶母是为了她那个未能平安长大的姐姐。
    她第一次到寺中时,给老夫人点了一盏长明灯,尽管顾老夫人已经去了,那盏长明灯也依旧亮着,她每年都要来瞧一瞧,添些香火钱,好在前些日子卖文章积攒了不少,今年她也可以续上。叶母听说后,问了价钱,也点了一盏。
    做了这件事情,叶母仿佛就像了结了一桩心事,连精神也好了不少。她一个人待在室内,絮絮叨叨地对着灯烛说着话,叶明蓁也不打扰她,一个人等在外头。
    门外人来人往,不时便有人也进到室中上香,外面如叶明蓁那样等待的人也有不少,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叶明蓁余光瞥了一眼,便很快匆匆收回视线。
    此人应当是将士出身,一身锐气,脊背挺得笔直,气势深重,即便是未穿兵甲,光是站在那儿,周遭人下意识地避让开来,不敢靠近。
    明明站如白杨松柏,面无表情时唬人的很,可回头时却如山尖冰雪消融,柔情渐上眉间,比之更快的是他动作,室中人还未踏出,他就已经快步上前把人扶住。
    叶夫人眉目柔和,朝着自己的夫君笑了笑,刚想要说点什么,眼角余光瞥见什么,立刻转过了头去。
    待她看清,立刻惊喜地叫了出来:“叶姑娘?”
    叶明蓁闻声抬头,就看见方才那人站在叶夫人身边,也朝着自己看来。她愣了愣,目光才落到叶夫人身上:“夫人?”
    “叶姑娘,你怎么也在这儿?”叶夫人甩开定国公的手,高兴地上前来:“我就说我与叶姑娘有缘,无论是走到哪儿,都能碰到叶姑娘。叶姑娘,你今日也来上香?”
    叶明蓁呐呐点头。
    “叶姑娘可有地方住?若是没有,不如住到我那去。”叶夫人知道寺中房间紧张,主动道:“我那空着也是空着,若是叶姑娘能陪我说说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定国公沉默站在一旁,未发一眼,他看叶夫人时,眼中满是柔情,等视线落到叶明蓁身上,他浑身吓人的气势仿佛也全落到了她身上。
    叶明蓁哑然,道:“多谢夫人,我有地方住了。”
    叶夫人也不失望,又说:“就算是有了,叶姑娘若是有空,也能来寻我,我还要在这儿住许多日,身边也没有一个能说话的人,本来是想读叶姑娘的文章,可书肆里没有新的文章卖。对了,叶姑娘近日没写什么新文章吗?”
    “……”叶明蓁含糊点了点头。
    叶夫人仔细观察她一眼,才道:“那等叶姑娘写出来了,我再看也不迟。”
    叶明蓁松了一口气。
    叶夫人对她十分和善,可到底陌生,她也不想将叶夫人拖入这些纷争中。叶夫人已经为她的女儿费了不少心神,京中利益纠缠太深,长宁侯府虽不是不可撼动,她也怕连累叶夫人。
    再说,还有一个定国公在。定国公的眼神吓人的很,叶明蓁被他盯着,还有些心颤颤。总觉得自己若是开了口,下一秒便有定国公的杀气化为实质,一刀一刀片下她的血肉。
    她主动移开话题:“叶夫人怎么来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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