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您在这儿坐着,这小蹄子也半分情面不留,把家里搬了个空,分明是没把您放眼里!我气不过,出去说了她两句。这贱人竟然叫她丫头上来打我!老太太,您瞧瞧,我这脸还肿着呢!”说着,仰起脸往陆贾氏跟前凑。

    陆贾氏正满心烦躁,忽见这儿媳过来说这些狗屁倒灶的废话,更觉气不打一处来,将手向桌上一捶,喝道:“闭住你那张破嘴!号丧,成日家就知道号丧,再不然就是挑拨是非!好啦,如今人叫你撵跑了,称心如意了。家里捅了个大窟窿,亏空这么多,我看你们往哪里填补去!”

    柳氏不防婆婆忽然责难,满腹的委屈,当即说道:“今儿这事儿,又不是媳妇一个人的主意。那日老太太、老爷都是首肯的,怎么如今事儿办成了,老太太倒骂起媳妇儿来?”

    陆贾氏将手中拐棍在地下狠杵了几下,喝骂道:“那日我怎么说来着?!我说都是一家子人,别做的太过了,只要能把那位侯爵小姐迎进门来,余下的事儿都好商量。你们可倒好,上来就下死手,一顶通奸的大帽子扣下去,任谁不走?!你们设计将她撵走时,可有想过这嫁妆是要归还人家的?这下好了,里外倒打了一万多两银子的饥荒。把你们两口卖了,能填的了这个窟窿么?”

    柳氏被陆贾氏唾骂了个满脸,捂着脸退到一旁,喃喃说道:“不把她撵走了,怎么迎娶那侯爵小姐进门?那日老太太明明答应了,今儿又变了卦。一万两银子怎么了,那侯府家大业大,拔根汗毛也比这商户人家腿还粗,指缝里随意漏一漏,也够咱们吃用的了。雪妍肚子里还怀着您重孙儿呢,莫非不要了不成!”

    陆贾氏本就在气头上,又听她嘴里哔哔啵啵,更气冲肺腑,一口气上不来,抚着胸口大喘起来。慌的堂上众人连忙拿了热水来救,陆贾氏吃了半盏热汤,方才缓过来。陆焕成向柳氏回手一记耳光,喝骂道:“还不滚!”

    柳氏先后挨了两记耳光,两颊高高肿起,又皆在家人眼前吃的亏,只觉平生再未受过这等屈辱,捂着脸哭哭啼啼往房里去了。

    这厢陆焕成上前陪笑道:“母亲可好些了?这媳妇说话自来有些不着边际,母亲且勿往心里去。”陆贾氏喘匀了气息,睨了儿子一眼,恨声道:“你既知你媳妇凡事不着边际,往日也不说管教管教,倒听凭她胡为。如今可好,把儿媳撵离了家门,待勇哥儿回来,我瞧你们两个怎么跟他交代!”

    陆焕成讪讪赔笑,半日见陆贾氏面色稍缓,方才说道:“母亲教训的是,可倘或不把这夏氏送走,倒怎么替勇哥儿娶那位侯爵千金?再则,儿女婚姻自来听从父母之言,儿媳妇不好,咱们做长辈的自然可以发落。勇哥儿向来孝顺,不会忤逆父母的。”

    陆贾氏摇头叹道:“你们两个,当真是白活了一世,全然不知算计!”

    原来,她原本的打算是拿住夏春朝的把柄,迫她让出正妻的位置,再以陆诚勇同她的情分为胁,令她自愿做妾。如此一来,那司徒小姐同章雪妍皆可名正言顺的进门,夏春朝的嫁妆也依然在握,乃是一箭三雕的美事。谁知,儿媳柳氏上来便下了重手,活活将孙媳气离了门户,倒使得陆家凭空赔了一万多两银子出来。虽说侯门世家嫁女出手必定豪阔,但这豪门小姐,又岂是那般容易拿捏的?何况,既是迎娶贵女,这聘礼婚事皆不能寒酸,家里如今捅了这么大的亏空,又往哪儿去弄这笔银子?

    陆贾氏盘算落空,心里烦躁不堪,然而事已至此,多说也是无益,当下只得叹气道:“罢了,如今说这个也没用了。夏氏一走,家里银钱赔了个干净,只怕明儿就要打起饥荒来。我那里还有一百两银子的私房,暂且拿出来充作家里用度。你也带着人四下盘查盘查,看看还剩些什么,先度了眼下的难关再说。”顿了顿,又道:“你媳妇是个没成算的,又没当过家。钱财拢上来,都归到我房里,我暂且管着罢。真是哪辈子的晦气,才讨了这么个败家不中用的媳妇儿!”

    陆焕成听到此处,心里忽然忆起外头那件难事,面色登时一阵凝滞。陆贾氏在旁瞧出来,冷声问道:“怎么,你们两口还有什么事瞒着我不成?我可告诉你,现下家里艰难,你们可不要再节外生枝,又生出什么新鲜故事来。倘或当真弄到那个地步,我可就不管了!”

    陆焕成身子一震,低低道了声是。陆贾氏上下扫了他两眼,又重重叹了口气,起身拄着拐杖往后头去了。陆焕成另带人四下查看不提。

    再说夏春朝离了陆家门上,坐在马车里,沉着脸一字不发。珠儿嘻嘻笑道:“太太今儿可算丢人丢大发了,叫这么多人瞧着,吃了我一记耳光,看她明儿还有脸出门么?”

    夏春朝耳里听着,不置可否。宝儿便拉了珠儿一把,珠儿醒悟过来,低头不言。

    清晨街上无人,马车行走甚快,转瞬便来至夏家大门上。

    夏春朝娘家本在郊外乡下居住,后因夏员外生意闹热,京里连开了几家铺子,为照看生意起见,便在城西梅竹斜街上买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举家迁徙过来,至今也住了七八个年头了。

    马车到了门上,珠儿与宝儿下了车,又搀扶夏春朝下车。门上小厮望见,连忙上来打躬作揖,嘴里道:“姑娘今儿怎么回来了?也没遣人说一声。”原来,夏春朝虽嫁了人,这夏家家人小厮仍以姑娘呼之。

    夏春朝不言语,珠儿便道:“先别问了,快打发个人进去告诉老爷。还有,车上放着几大箱子呢,寻几个人抬进去。”那人不敢怠慢,连忙飞跑进去通报,后面跟手出来几个下人,从车上抬了箱笼下来。

    其时,夏员外正在屋中吃饭,忽听下人来报道:“姑娘带着两个姐儿回来了,门前还抬回来几口箱子。”不由心中疑惑,暗道:这不年不节的,春朝倒怎么不声不响的跑回来了,这以往再不曾有过的。莫非她在婆家出了什么变故么?

    当下,连饭也不及吃了,连忙快步走到堂上。

    夏员外走到堂上,就见女儿正在椅上坐着,当即走上前去,问道:“女儿,今儿怎么一早回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曾有的?”

    夏春朝一见老父那满面关切之态,这一夜连着几年受的委屈一股脑发作起来,也不待分说,张口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心头又如被刀尖捅了一般,喉头一甜,一口血喷将出来,染红了胸襟。她身子一软,滑在地下,便即人事不知。

    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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