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了,爹,您要不出去顶一顶爷爷?”沈陵说道,沈老头这般岁数了还不得闲,如今天儿冷,地里没什么活,他便赶着牛车接人城里头和乡下来回,早上去,来铺子里给他们帮忙,下午接了人回去。
    沈陵如今攒着钱,他想着给他做个皮手套,也不知够不够裁一块毛皮子,若不成不如先叫三妞做一副棉的。
    外头的沈老头已经听得了,扬声道:“不用他,你爹这不行,我赶着就成。”
    大郎憋笑着说道:“铁娃,你不晓得,上回三叔赶牛差点对赶沟沟里去,可苦了咱家的牛,爷爷是再也不肯让三叔赶了。”
    沈陵闻言侧目而望,沈全尴尬地咳了几声,掩饰道:“这牛同我生疏些。”
    沈陵也免不了笑了,可不生疏吗,都得闯沟里去了。也是因沈全这些年未下地做过活,日日在茶楼里头做那大掌柜,清闲时能坐着,如今富贵肚也出来了。
    还是大郎出去替了沈老头赶了一会儿,他们到村里的时候刚好赶上晚饭,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牛开始慢慢走进去,沈老头免不了要出去和人唠嗑了,自打家里头买了牛车又盖了新房,沈家在村里头也算是数一数二了。
    “沈伯,从城里头回来呐!”
    “是啊,明天乔迁酒,接我家阿全大郎铁娃回来。”
    大郎也出来同大家招呼,他自小在村里头大的,人都认识,沈陵回来少,村里人都认不全,外头那板子上也挤不下,便安安分分坐车里头。
    好一会儿车才到自家门口,大郎牵着牛去旁边的牛棚,给它喂点吃的。
    沈老头搓了搓手,一脸满足地看着旁边新落成的屋子,沈全和沈陵上次回来还是上梁的时候,如今已经建好了,这回建得青砖大瓦房,梁挑得高,地上都铺了青砖,比旁边这几间十几年前可不气派多了。
    沈全看着也感慨,面上也带了笑,道:“爹,等过几年家里有闲钱了,把这旧得也重新建成青砖房,让您也住得舒坦。”
    沈老头心里头美滋滋,享了儿子一片心意,嘴里头却道:“我一老头子住什么无所谓,还是得先在城里头给孩子们买个宅子,大郎以后在城里头做账房,二郎眼瞧着也要娶媳妇了。”
    三个人一道进去,女人们准备明天的菜,肉买了一大盆,杀了四只鸡,都是明日要用的。
    屋子里有织布机咯吱咯吱的声音,家里头买了个织布机,大伯母二伯母不进城的日子就在家里织布,不管是卖也好自家穿也罢,都能省下一笔钱,如今二妞三妞正在织布。
    那织布机需要手脚并用,脚上踩,手上的梭子还得跟上,如今两人了一道弄,便快了些。
    沈陵摸了摸口袋里的绢花,到她们身旁,两个人俱停了下来。
    三妞笑着说:“铁娃,怎么了?”
    沈陵从袖子里掏出两朵绢花:“二姐三姐,我买了两朵绢花,是我抄书挣得钱。”
    家里的女人忙,他的衣服鞋子都是二妞三妞做的,古代的女孩子最快活的日子可能就是闺中的时候,相比男丁,她们在家中没什么地位,待出了嫁,也不知得熬多少年才能出头。沈陵时常会给她们买些时下女孩子喜爱的东西,期望能为她们这闺中时光增添几分光彩。
    二妞三妞看着那漂亮的绢花,都抿着嘴儿笑,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那些话也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铁娃还是会经常买些小物件给她们,对这个弟弟,二妞三妞都是满心的疼爱。
    二妞柔声道:“铁娃,二姐给你钱好不好,你这钱都是用来买纸墨的,别给我们买这些了。”
    沈陵笑着说:“花不了我多少钱,二姐三姐,你们快拿着。”
    这花买都买了,姐妹两各拿一个,都欢喜地欣赏了起来,这外头做的绢花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就是比自己做得更别致一些。
    自打沈陵抄书赚了点钱,就给家里人都买了个遍,也是提高家庭凝聚力,虽每回都说他乱花钱,但都还是高高兴兴地用上了。对于他经常给两个姐姐买东西,一开始方氏和崔氏是说过他的,沈陵一直给她们讲对女孩子好的好处。
    这些年他给家里头出得主意多了,他搬出书里说的,家里头都会信个几分,后来事儿成了,他在家里头也有了话语权。他说二妞三妞养得好,会门手艺,以后能嫁进城里头,还能帮衬家里。
    自此二妞就不用下地干活了,三妞跟着他们在城里本就不用,家里买了个织布机,二妞也学上了织布,三妞如今跟着隔壁布庄的绣娘学着刺绣。
    对此二伯母一直很感激他,二伯母虽不善言辞,但给他做了好几双鞋子。
    两个人欢喜过后,又开始织布了,沈陵看她们织了一会儿,就换了一下工作,他对织布机有些好奇,道:“二姐,让我来织一会儿吧。”
    二妞三妞闻言忙说他:“铁娃,你怎么能做这样的活,你快去读书吧,我们自个儿来就成。”
    沈陵蹲下来看那织布机下面的构造,道:“我就是好奇这是怎么做的。”
    三妞拍了拍他,好笑地说:“铁娃真是对什么都好奇,这织布机都是女人用的,你这手是用来写字的。”
    沈陵可没这些讲究,蹲近了些,道:“二姐三姐,你们织让我瞧瞧这是怎么动的。”
    两个人没得法子,只得依他,两个人继续织布,沈陵便是一目了然,脚下动的是竖着的线,然后这梭子得横着穿过去,这慢便慢在梭子得用手工。
    “铁娃,你干啥呢!盯着这织布机看啥呢?”沈二说道。
    二妞笑着说:“铁娃又好奇了,非要看这织布机怎么动的。”
    全家都知道沈陵就是个万事通,事事都好奇,人小家里头大大小小的事他比谁都上心,大家都笑了,纷纷打趣他,沈陵含笑着不以为意。
    吃饭的时候沈陵脑海里还是那纺织机的动图,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初学的可是动力学,如果让那个梭子也变成一个装置可以主动穿过去呢……
    他满脑子的图纸,囫囵地吃了饭,赶紧下了桌,大家也以为他是要去读书。
    他钻进自己的屋子,拿了张纸出来,先把这纺织机的原理图给画出来,这种机器一眼就能看破,这古代他只有木头可以用,这便是最麻烦的地方,若是能有橡胶、钢铁,可不就容易多了。
    天黑得早,不得不早点收拾起来,睡梦里他满脑子都是机械的动图,咕噜咕噜地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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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 沈陵难得精神状态不太好, 主要做了一晚上转动的梦, 累得慌。他们几个男孩子已经住进了新屋,这新屋原本就是预备给他们几个男孩成亲用的。
    沈陵绕着屋子小跑了几圈, 感觉身上有些热度了才停下, 他如今已经形成了生物钟。
    他脑子里还在想着飞梭的构思图, 他学过历史,英国的工业革命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珍妮纺纱机,再往上追溯,是因为飞梭, 飞梭加快了织布的速度,从而促进了对棉线的需求, 纺纱机就是生产棉线的。
    飞梭主要不用人的手工操作,他不记得飞梭的制作原理, 只记得一句话, 就是能从一端弹到另一端,这样来回,他可以猜测,应该是有弹簧的存在。
    如果是弹簧他基本上不大可能实现,中国古代铁制品很少, 连古代建筑都是榫卯结构,不见钉子,按照现在的生产水平和技术,弹簧是造不出来的。
    沈陵只能从别的方向想法子, 既然没办法不用手,那就只能想办法让效率变快。
    他在房间里涂涂画画,大家也都只以为他在读书,并不打扰他。
    今天家里头摆乔迁酒,本家和近亲都过来帮忙了,沈老头有两个兄弟,兄长已经不在了,没熬过十几年前的兵荒马乱,留下了孤儿寡母,沈老头帮衬着拉扯大了,两家关系很不错,盖房子的时候堂伯出了不少力,堂伯母一大早就来帮忙了。
    还有一个弟弟,如今关系却是疏远了不少,其中自然少不了长辈们的纠葛,叔祖母和崔氏的关系很不好,好像是因为崔氏曾经有个女儿因叔祖母的缘故,在动乱那几年去世了,两家便交了恶。
    人来得多了,沈陵也出来招待客人,如今天冷,大家都是在屋子里围着炭盆聊天。
    “二哥,还是你家了得,如今这城里头买了铺子又盖了新房,这牛车也坐上了。”沈小爷爷对着沈老头恭维道。
    沈老头虽爱听别人称赞,却不吃他这一套,道:“这不是钱都花出去了吗,哪哪都得要钱,攒起来又得好些年。”
    沈小爷爷:“二哥,你家那铺子生意这般好,哎,不像我们家这几个,都还只能在地里刨食。”
    堂伯沈峰便是看不过去了,笑着说道:“小叔,谁家便是庄稼人,除了全弟,大家都在地里刨食呢,您看您这话说的。”
    沈老头满意道:“可不,咱庄稼人根就在这地里头。”
    沈小爷爷一噎,开始哭穷了,说他家孩子多,地少活不下去,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希望沈老头能帮衬一下,给他家孙子在城里谋个行当。
    沈二可不依了,皮笑肉不笑:“小叔啊,若我家有法子谋个行当,我家的孩子早全进城里头去了,哪儿还轮得道您啊!”
    沈二对他这小叔一家意见最大,当年外头乱,男人们都躲起来怕被捉过去当兵,偶尔偷偷跑出来弄点吃的,他好不容易弄到的一点吃的就是被他小叔家的几个兄弟给抢走的,后来他那姐姐出来给他们找点食物,因为小婶婶,被乱军给残害了。
    如今能继续来往都是给他们脸面了,沈二连他这好吃懒做的小叔也看不上。
    沈全笑着打圆场:“这城里头的行当,一个位置一个坑,都是有人腾出来了后头才能补进去,也不是想进就进的,没几分本事,人家也不要啊,我们家大郎勤奋刻苦,讨了账房先生的欢心,当了个学徒。二郎学了这么多年的木匠,就这么光手光脚地进去,哪家收啊,再说城里头哪有这么容易过活,要住要吃喝,若不是我大哥二哥种地供着我们吃喝,哪有我这般省心。”
    这亲戚邻里一听止不住地点头,沈全这语言的学问怕是学到了家,这话一出,沈小爷爷不好说什么了,沈大沈二听着亦是舒坦,他们虽未挣很多钱,可家里头的地全是靠他们俩种的,有三弟这么些话,心里可不服帖。
    厨房里头女人们帮忙烧菜,二妞和三妞招呼女孩子们,姐妹两穿着得体的新衣裳,头上戴着姐妹样式的绢花,瞧着可比乡下一般丫头多了几分水灵。
    大妞作为出嫁女,今天也回来帮忙了,得知姐妹俩头上那绢花是小弟送的,酸溜溜地说:“二妞三妞如今是赶上好日子了,不像我那时候……”
    大伯母一边切菜一边横了她一眼:“你那个时候咱们这儿刚太平,哪能同现在比!”
    也勿怪大妞吃酸,她这两个妹妹生得晚,生得个好时候,如今家里头起来了,不用干粗活,皮肤白皙,穿得好吃得好,可比她那时候好不知多少,日后嫁得也定是好。
    大妞自嫁了人才知家中好,看两个妹妹又这般滋润,心里头一时间就不大平衡,不过此时想这些也没用,问道:“娘,大郎什么时候能出师?”
    “才学了一年多,大郎说还得跟着师傅多学学。”大伯母带着笑,心里是极其满足的,儿子这一步走得是非常对,当初跟着他三叔认了几个字,若不然那师傅也不肯带他。
    大妞心里盘算了,等她儿子大了,正好可以跟着亲舅舅学做账,这样日后也能在城里谋个生。
    能来喝酒席的孩子铁定是最欢快不过,沈陵看三郎把那群孩子带得不错,便就安心去找二郎了,二郎在村口李木匠那儿出师了,今年帮着城里头的孙木匠做工,半是学徒半是帮工,有是有薪金,却不多。
    二郎去那儿学的就是雕花,李木匠那边的就是纯手艺,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那雕花费时费力,木头雕上花价钱就涨了一倍。古人对雕花就是迷之喜爱,可能是只能在雕花上做花样。
    “二哥,你快帮我看看,这能不能做出来。”沈陵拉了二郎,把他画得图纸给他瞧,又解说了一遍。
    二郎起先楞着了,后边越听越是明白,恍然道:“铁娃,你这是想做个织布机?”
    沈陵笑着点点头:“对,哥,你看这成不成,能不能做出来?”
    二郎这回认真看图了,把不太能实现的地方给他找出来,兄弟俩一商一量,都激动了起来,仍谁都能看出这台织布机的价值。
    根据沈陵的设想,一边采用转轴拉动棉线,一边用一排穿好线的针直接推过去穿入竖着的棉线,再拉回来,这样一来原本做一次梭子的动作,如今可以完成好几道,人只要一推一拉,这样效率大大提高了。
    沈陵也很希望能发明飞梭,但目前的水平不允许,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没有谁比他更希望中国也能有像英国这样的工业革命,不过他也知道这不太可能,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国情,还是任重道远。
    倒也没有那么远大的梦想,改变世界谈何容易,如今也只想着如何利于家。
    二郎纯属是觉得能做出一个比以前更厉害的纺织机,这两天没摸过木头的手已经有些痒痒了。
    乔迁酒主要是中午饭,沈家如今开着食肆,这手艺没得话说,吃得是满盆精光,沈小爷爷家那几个孩子和乞丐似的,抢得满桌子狼藉,颇让人有些瞧不上眼。
    崔氏感叹:“以前还有些气,如今看他这一家子,便也觉没什么了,果真这报应是一点一点地磨着人的。”
    他们家的生意不等人,如今大家都往城里头去,家里刚起的宅子没人住,反倒是冷清,沈老头每天都会清洗那青砖地,可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有些失落,沈陵瞧着有些不是滋味。
    马上再过两年,三郎可能也要进城了,即便家里头在城里买了宅子,爷爷也是不会乐意进城的,但他从不阻止儿孙进城谋前程,他就像是棵老树,他们这些鸟儿时而飞走时而归来,只有他永远在那儿。
    如今大郎跟着账房先生在大户人家当值,要四处查帐,就得四处跑,时常跑外头,二郎和沈陵一起住,他每日要去西面的木匠那儿,那木匠是做大户人家生意的,时常会帮大户人家做些雕花,这门手艺吃香得很。
    兄弟两就每天一大早蹲在一堆木料前,商量怎么做,沈陵的图纸又改进了几遍,家里头也不知他们俩在琢磨什么玩意,方氏和沈全如今是不大管他做什么的,素是知道他主意大,见他每天功课还是不落下,随他俩折腾。
    “陵哥,明日沐修玩不玩蹴鞠?”齐子俊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还好他如今不是个小胖子了。
    “对啊,阿陵,明天蹴鞠啊!”吴端笑着凑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夹击他。
    沈陵也挺想的,但他的织布机还没做出来,摆了摆手:“我明日还有事,你们玩吧,下回再叫我~”
    齐子俊哀嚎一声,控诉道:“陵哥,你上回就是说有事情,害得我们队都输了。”
    如今很流行蹴踘,倒也和前朝皇帝有关,前朝皇帝酷爱蹴鞠,经常办蹴鞠比赛,踢的好的有奖,如今又在京城流行了起来,这不上行下仿,蹴踘这不就在民间盛行了起来。
    沈陵道:“我这不上周回乡下嘛,下回,下回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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