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了!”相思见她真要出去,不由痛苦道,“她们……是从宫里来的。”
    “宫里?”她一愣,继而醒悟过来,“难道也是与江怀越有关系?!真是他派来的?”
    “……姐姐,不是他派来的。”相思别扭地转过脸,望着重重叠叠的帷幕,“那些人……是贵妃的手下。”
    馥君心头一跳:“你是说,荣贵妃?””
    她闭上眼睛,靠在床头,不想再提及刚才的事情。
    馥君沉默片刻,终于用悲悯的眼神看着她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跟着你吗?”她顿了顿,含着苦涩的笑:“东厂提督死了,想必你也听说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种关于他和江怀越的说法都冒了出来。有些人甚至说,曹经义妻子和江怀越有染……”
    她说到这里,不由看着相思,生怕她有过于激动的表现。然而相思却还是木然,丝毫不见意外。
    “更有胆大的,谈论起他和宫里头妃子的事情,各种说法不一而足,有些让我听了都觉得脸红!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在淡粉楼,就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相思心烦意乱地摇摇头,她知道馥君必定也是因为听闻了这些不堪入耳的传言,才气愤不已地前来找她,也许就此看到她被马车接走,所以跟踪其后。
    可现在她一点都没有精神,和衣躺在床上,郁郁道:“姐姐,我累了,不想讲话。”
    馥君愣了一下,积蓄了很多的话一时全被堵塞。她看着相思侧转了身子,用后背对着她,心里有点发沉。
    于是她真的没有再问下去。
    寂静里,相思背对着她,眼睛虽然是闭上了,但眼泪又一次漫了出来。
    只是消无声息的,连抽泣都强行抑制了,任由泪水流注。
    馥君坐在床沿,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心里沉重无奈。
    “静琬。”她轻轻道,“我不知那些从宫里来的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但我知道一点,那就是江怀越在你面前展现出的,只是他想让你看到的,也是他知晓你会喜欢的。他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他得怎样心狠手辣,才能在那满是尔虞我诈的宫廷里屹立不倒。而他在众人背后所做的事情,有太多的肮脏,你,就连这些也都不介意?”
    背朝着外面的相思深深呼吸着,用沙哑的声音道:“我相信,他不会随意杀害别人。”
    “你相信?街头巷尾那么多流言,难道全是毫无依据?他今日自己不出现,为何荣贵妃却派人出宫?他和荣贵妃之间,是不是也夹缠不清?”
    脸上挨打的地方,又火辣辣痛起来。
    相思攥紧手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馥君察觉到了异样,故意严厉道:“你既然不肯说,那我只有亲自找他,也许还能问个究竟!”
    相思闻言又一惊,连忙翻身拉住她:“姐姐!这事真的和他没有关系!是那贵妃派了人来警告我,不准我和大人见面!”
    馥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相思,眉宇间渐渐浮现郁色。“他果然……和其他女人也有关联。”
    相思寒透了心,却还在抗辩:“不是!他对我说过,只是从小跟着贵妃伺候她!是她太过霸道,不允许大人自己与我结交!”
    “如果不是存有暧昧,她身为贵妃,却为何连一个太监结识了什么女子都要管束?!在宫里的尚且可以结为对食,他在宫外所做的事情,都需要经由她的同意?!”馥君忍无可忍,厉声斥责,“你真的是迷失心智了不成?那些人朝你动手了对不对?她是高高在上的贵妃,随时可以派人打你杀你,而江怀越敢因为这事去跟主子对质?他再有权势,说到底不过也是个奴才,你却为他备受欺凌,还得不到半点保障!”
    “可是他哪里知道?!他在宫里忙着给太后设宴,必定对刚才的事情一无所知!我也不想再说这些,求你让我安静会儿!”相思狠狠拭去眼泪,转过身重新躺了回去。
    “是,你在外面挨打,他在宫里忙着办宴席,真是对你呵护备至!”馥君怒极反笑,“现在想来,我当日找他还真是没有说错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与你谈情说爱?只需付出一点点所谓温情,就将你哄得甘愿受罪,真正是无本之利!你听着,当日我对他说过的话,今日还丢在这里,不管怎样,你是决计不能跟他再纠缠下去的!”
    相思感觉头痛欲裂,悲愤交加道:“你除了威胁,还能怎么样?为什么人人都要来制止,我同他在一起高兴的时候,你们没一个人见到过,却来妄断我不是真心,他又是虚伪。什么时候我们自己的事,需要别人认定对错,决定以后的路?!”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跟他不会有好结果!”馥君亦激动起来,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相思面朝床内躺着,浑身阵阵发冷,止不住颤抖。
    “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怎么样,才算是最坏的结果。”她冷哂着,说了这样一句,闭上眼睛再也不搭理馥君。
    馥君怔怔地在床边坐了许久,见相思不再说话,只得压制了心头悲愤,慢慢站起坐到了梳妆台前。
    相思一直在默默哭泣,泪水打湿了枕头。
    不知道是因为近段时间受了寒,还是太过伤心的缘故,她身上始终一阵阵发冷,关节酸痛不已。但是因为馥君还在房中,她硬是忍着,不吭一声。
    呼吸难受得很,她扯过被子蒙住了脸,让自己陷入黑暗。
    昏昏沉沉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床前又响起脚步声。
    馥君叫了她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便将她脸上的被子拉开。她的手指碰到了相思的脸颊,感觉到了热度。
    “你是不是发热了?”她冷冷问道。
    相思还是没有说话,顾自将被子盖在身上。
    馥君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道:“你现在这样子,他还在宫里哄着太后高兴?”
    这样的话语在相思听来更觉刺耳,她抬手捂住耳朵,用动作告诉馥君,她一点儿也不想听她说话。
    馥君紧抿着唇,不发一言地望着相思的背影,末了只涩笑一声,就此走出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楼梯口的小厮上前招呼:“馥君姑娘,要回轻烟楼了吗?”
    她略一犹豫,摇了摇头:“麻烦你给我雇一辆车,我要去办点事。”
    小厮应了一声,往楼下去。馥君随之走了几步,又叮嘱道:“我妹妹病了,你们好生照顾着,我等会儿再来。”
    “出去时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好嘞,您放心!”
    第115章
    尽管身上盖了绵软的被子,相思还是一阵又一阵地发冷。
    这种冷意从骨子里散发蔓延出来, 直至侵袭到周身。
    脸颊上的疼痛已经渐渐淡化, 然而那一巴掌直落而下的感觉, 仍旧那样清晰。
    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与江怀越之间的交往, 竟会惹来宫中贵妃的极度不满。在相思原来的想象中, 大内嫔妃皆是高高在上、华贵非凡, 几乎与自己不是同一个天地间的人物,她怎么就会,令得对方派出下属,前来质问责打了呢?
    就算是流了泪, 也消除不了内心的委屈与怨怼。
    姐姐的话虽然令她更加难过, 但实际上戳得她心口直疼。
    是呀,就算大人知道了此事, 他难道会为了这个而愤怒不已地前去质问甚至指责贵妃吗?那是他的主人,至高无上不容轻慢的皇家丽人, 就算她再狠辣再蛮横,哪怕是要了她相思的性命,作为内宦的大人, 能够因此而与她反目成仇?
    退一步讲,即便大人真的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真的与贵妃起了冲突,那么等待他的,又将是怎样的结果?
    那个白裙女子说过, 无论江怀越权势如何煊赫,他始终都是隶属皇家的内宦。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是帝王赐予,只要得罪了君王或者贵妃,他们随时可以只凭一句话,就收回大人手上所有的权力。
    到那时,赐死,或者流放,只是一线之隔。
    相思不敢再想,即便自己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在这事上任意撒野。
    可是这样一来,心里的伤痛更加浓郁了。
    她闭上了酸涩的双眼,昏昏沉沉的,想让自己睡着,至少睡着了就不用再想这些难以释怀的问题,睡着了,在梦里也许还会等到他的到来。
    ……
    许许多多杂念纷至沓来,相思实在太累,居然真的睡着了过去。
    朦朦胧胧里,似乎听到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她吃力地想要起身,却无论如何也坐不起来。只隐约感觉到有人慢慢走到近前,坐到了床沿。
    ——相思。
    他还是穿着最初相见时候的藏蓝银纹曳撒,侧身坐着,低唤了她一声。
    她想要说话,可是哽咽着不能语,泪水又划过眼角。
    他伸出手,微凉的感觉,从她眼角拭去了泪水,又轻轻触及脸颊。唯有掌心还存有温度。
    雾光之间,相思看不清他的脸容,他只是那样坐着,掌心贴近了她的脸,像是不忍她挨了打,用自己的温度来慰藉她的伤痛。
    ——大人,要是你能一直留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她流着泪,在心底默默说着。
    ……
    淅淅沥沥的雨声惊醒了相思,她睁开眼的瞬间,有几分恍惚不安,甚至记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怎么会躺在床上。
    怔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意识到刚才只是一场梦。
    屋内光线昏暗,窗外下起了大雨。
    相思躺了片刻,这时又听得房门敲响,还没等她下床,春草已经端着汤药进来了。
    “之前也没见你病得那么厉害啊,怎么回来就倒下了呢?”她一脸忧愁,来到床前,“严妈妈叫我熬了点清热驱寒的汤药,你先喝着,要是不管用再去请郎中。”
    相思怅然,勉强撑坐起来,看着那碗汤药发呆。
    “那个找你出去的是谁?怎么听你姐姐说,你是在外遇到歹人受到了惊吓?”春草还在询问,相思摇摇头道:“都过去了,不想再说。”
    春草只好叹了一口气,催促她喝下了热气腾腾的汤药,又看看窗户:“这雨忽然下得那么大,看来她可能不会再来了。”
    “谁?”
    “你姐姐啊。”春草接过药碗,“她先前出去的时候,还叫人雇了马车,说是有事要办,等会儿再回来看你。可是已经走了那么久也不回,现在天又下起大雨,她大概是直接回轻烟楼去了吧?”
    相思怔了一下,问道:“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做什么?”
    “这我倒不清楚,要不我去帮你问问。”春草说罢,端着托盘又离开了房间。相思等了没多久,她便回来了。
    “我问过福来,他说馥君姑娘叫他出去雇了车,却没说要去哪里……你说她会不会是给你请大夫去了?”春草说着,又自己摇头,“可如果请大夫来,也早该到了啊。”
    相思想到之前馥君那忿忿不平的模样,心里有隐约的担忧。
    “春草,能不能帮我找人去轻烟楼看看馥君有没有回去?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她雇了车子的,下雨也不会淋坏啊!”
    相思不好直说,只得道:“可是她不是说要来的吗,怎么无缘无故又不出现了……”
    “好吧,你们还真是姐妹情深。”春草无奈地站起身,“你还是赶紧躺下再睡会儿,我找福来去那边问一下,等会儿再来。”
    *
    春草去找小厮福来了,相思躺了回去,望着层层低垂的帘幔出神。
    早上还晴空万里,没到傍晚就下了大雨,不知道宫里太后的寿宴是否正常进行,江大人是否正在忙碌?
    那几个人,是否又回去禀告了荣贵妃……
    她心烦意乱地转过脸,感觉身子开始发热,比起先前更加难受了。
    等了很久,春草终于又回来了,只是这次她不再轻松,而是皱着眉:“福来刚才去过轻烟楼了,李妈妈说馥君姑娘出去之后就没再回去。她们还以为她仍旧在你这边呢!”
    相思一惊,撑坐起来:“还没有回去?那怎么办?能查到她雇车到底去哪里了吗?”
    “你先别着急呀,说不定她到了什么地方,看到下大雨就待在那里不走,这也是常有的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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