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露出半个身子,也不知道督公到底看到没有,为避免被其他人发现异样,只好又猫着腰潜伏回来。
    过了片刻,果见江怀越朝承景帝低首诉说了几句,随后转身往这边行来。
    杨明顺激动万分,迎上前去叫道:“督公!”
    “干什么鬼鬼祟祟?要是被万岁瞧见,定然拿下你治罪!”
    江怀越还待板着脸呵斥,又望到姚康在旁,更是惊诧:“你不在西厂怎么进宫了?难道……”
    “哎呀我的大人,您就别管我们了,馥君姑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相思都要急疯了!”杨明顺将他拉到僻静处,姚康赶紧将事情汇报一遍。
    江怀越的脸色变了变。“馥君为何会曾经去西厂找我?”
    姚康不解道:“是啊,属下当时也奇怪,但是相思的回答却让人吃惊。她说,宫里有人出去,找了她的麻烦……具体情形她没仔细说。好像正是因为这个,馥君才气冲冲来西厂找您。”
    “宫里?!”江怀越更加震惊,杨明顺问道,“督公,眼下怎么办?您能出去吗?”
    江怀越回首望了一眼桥那边,蹙眉道:“我想办法……你们先出宫,去找相思。我只要向万岁告了假,便立即出去找你们。”
    杨明顺点点头,又疑惑道:“刚才说什么有人从宫里出去找相思麻烦,会是谁啊?我觉得宫里根本没人知道相思,怎么会……”
    江怀越神情凝重,不由侧过脸,望向远处。
    灰蓝色天幕下,昭德宫飞檐走角,华彩非凡。
    然而他的心绪,却低压得好似天际厚厚云层。
    “我会去核查,你们,先离宫。”
    *
    这一天直至下午,各路人马再度回转,就连西厂的那几名番子也传来讯息,却依旧没有找到馥君。
    相思已经急得吃不下一口饭,要不是身子发软,早就奔出去亲自寻找了。
    淡粉楼内的官妓们也知道了馥君失踪的事,各种猜测纷纷扬扬,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不想听到那些胡乱肆意的流言。
    时间缓慢流逝,她望着梳妆台上的流光镜,好似又看到了姐姐以前坐在这里的身影。
    恍惚间,忽听得房门被敲响,紧接着有人试探地伸进脑袋。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小杨掌班!”
    他做了个手势,悄悄闪身进来,道:“姚千户进宫找到我们了。”
    她的眼泪一下子浸满出来。“那他……”
    “督公好不容易才蒙骗过万岁和太后,刚刚从大内出来。他已经带人去济世堂那边详细盘查了。”
    相思心一颤,撑着台子起身:“我这就过去。”
    *
    她跟着杨明顺坐车去了济世堂。
    马车刚一停下,相思就急急忙忙推开门,怎料疲惫至极竟险些摔下,幸得近旁有人伸出手来,将她紧紧抓住。
    “不要慌。”
    他的声音还是像以前那样,虽然听起来清冷,却在此时给她莫大倚靠之感。
    相思低着头,甚至没敢抬头看他,泪水一滴滴滑落,跌在湿冷的地面。
    江怀越握着她手臂的手也有微微颤动,但他还是控制了情绪,低声道:“下车来再说。”
    说话间,便将她搀扶了下去。
    济世堂内已经被清空了闲杂人员,只剩掌柜和伙计两人。江怀越将相思带进问诊的房间,抬起下颔朝掌柜道:“你将昨天情形说一遍。”
    掌柜无奈道:“馥君姑娘昨天下午过来,是要买七宝益气丸,她上个月染了风寒发热,后来咳嗽不止,就是吃了一瓶才好的。昨天她又来,说是妹妹也染病了,而且以前每次发热过后就会咳嗽许久,这回她想着既然我们店铺这祖传药丸有效用,就先买一瓶备着。可巧她来的时候,药丸卖完了还未制成,我就叫她等会儿。后来她拿到益气丸之后就走了,这怎么就不见踪影了呢?”
    相思愣住了。
    她先前一直没想明白馥君为何会来这济世堂,还以为是姐姐自己忽然觉得身体不适才来买药,却没想到……
    心里绞痛无比。
    此时姚康又敲门而进,拱手道:“督公,卑职已带人仔细盘问过四周街坊,确实有人看到馥君提着药从这里走出去,她是沿着前面的胡同走的,对面街上还有开杂货铺的看到过她,再后来,就没人见过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在街边摆摊子的老妇人说,昨天下午曾有一辆马车在这附近缓缓行驶,后来她在收拾桌子时候似乎听到有女人叫了一声,再转身时候,只看到马车飞快驶离……”
    相思嘴唇发颤:“那就是,有人就等在济世堂附近,看到姐姐出来,便把她绑走了……”
    她随即望向江怀越,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悲伤。
    “大人……”相思的声音也在发颤,“你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第117章
    相思问出这一句话, 泪光犹在的双眸始终望着江怀越, 那双眼里承载了太多复杂而难以言说的情绪。
    是期盼?是痛苦?还是寒凉?
    她自己都未必能说清。
    江怀越默默地看着她, 隔了一会儿, 才低声道:“相思, 我现在不能给你答案, 很多事, 不是随口就能揣测的。”
    “那就是,一点头绪也没有?”相思隐忍着, 移开视线道, “大人,我……有一件事势必要跟你讲清楚。”
    她说到这里, 停顿了下来。江怀越似是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平静地将她带出了药铺, 与她一同坐上了马车。
    马车朝着淡粉楼缓缓驶去, 他这才道:“你说吧。”
    不知为何, 相思看到他这样冷静,心里不舒服起来。“你知道有人从宫里出来,找了我吗?”她还是尽量平和地问道。
    “姚康说了。”他认真地看着相思,“是什么样的人?”
    相思将那几人如何将她诱骗出去教训的情形叙述了一遍,但并未详细讲述那白裙女子与仆妇对她所做的事情,只是急切道:“原先我还想不明白姐姐为何失踪,刚才听姚千户说了有人坐着马车挟持了他,就一下子想到了那伙人……大人,那伙人自称是贵妃手下, 说不定也正是她们又跟踪姐姐将她绑走了!”
    江怀越皱了皱眉:“我在离宫之前,就已经想办法探听了消息。昨日贵妃娘娘始终都与万岁在一起,她身边的心腹女官和太监也不曾外出,至于其他的随从,虽也有一两个离宫办事的,但论及亲信程度,恐怕贵妃娘娘也不会将这等机密之事交给他们来办。”
    相思愣住了,她原本以为江怀越在听说是贵妃派人前来呵斥之后,理应神色震惊乃至愤怒不已,然而他却并没有这些转变,只是攥了攥手指:“容我等会儿回宫再核查一番。”
    她却等不及了:“姐姐已经失踪了整整一夜,将她劫走的应该就是殴打我的那一群人,我不知道贵妃娘娘为什么要绑走姐姐,大人,她们到底是想做什么?!”
    江怀越打心底里觉得贵妃不太可能为着这一点小事,就兴师动众派出亲信来处理相思。她尽管做人稀里糊涂没什么大的智谋,也尽管有时飞扬跋扈不讲道理,他却怎么也无法想象是贵妃娘娘派出人手,对相思围攻欺辱,更无法想象又是她派人带走了馥君。
    “相思,贵妃娘娘并不知晓我在宫外与你的交往,她近来确实是怀疑了几次,但我始终没有告诉她……我们的事情。”江怀越顿了顿,见相思脸颊呈现不正常的红晕,不由探手一摸。
    “这么烫!”他又惊又气,“你病得那么严重,怎么也不跟我讲!”
    “我哪里还有心思顾自己?”相思眼睛发涩,“大人如果坚持认为不是贵妃娘娘的手下绑走了姐姐,那要查探起来岂不是就像大海捞针?!”
    她忽又想到了一个本该出现却并无讯息的人。
    “盛公子的行踪,你能查到吗?馥君姐姐失踪了,他怎么都不露面呢?”
    江怀越道:“我出宫的时候已经叫人去五军都督府问过了,他在昨天被派出京城执行公务,并不在城内。”
    相思愕然:“昨天?不正是姐姐不见的时候?”
    “我也觉得有些过于巧合,当然贵妃那边,我一定还会去查探,可目前来说我确实不能断定到底是不是她派出的人手。即便是当面询问,也需要斟酌,不能轻易开口。”江怀越一边说,一边留意她的神情。果然相思的脸色越加难看,他为了让她尽快得到休息,也不再多说相关事情,只是安慰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巡查暗访,他们都是寻踪觅迹的高手,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将馥君找到带回来。”
    相思心里酸涩,斜斜靠在侧壁,眼皮直发沉。江怀越见状,解下披风递给她,她却只是无力地看看,并没有伸手。
    “怎么呢?”他以为她是因为找不到姐姐而心神不宁,便喟叹一声,将披风覆在了她的身上。
    “还有一段路,你……先休息会儿。”他轻声道。
    一阵一阵的头疼侵袭过来,相思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倚靠在侧壁间,合上了双目。
    小小的天地里,空气寒冷,四周仍旧飘拂着那种好似涛生涛灭的暗香,是从他身上,以及盖在她身上的披风间蕴散开来的。
    相思闭着眼睛,这种曾经令她喜爱陶醉的香息此时却如挥散不去的阴影,让她心生嫌隙。
    江怀越坐在对面,看着她即便闭上了双目也紧蹙的眉间,心绪沉重。车辆颠簸行驶,有几次,他甚至想要起身坐到相思身边,让她倚靠在肩头,可是踌躇再三,最终仍旧没有过去。
    他觉得她需要安静的休息。
    *
    抵达淡粉楼大门前,他将相思送下了车子。
    相思原本是不让他进去的,但江怀越见她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径直把她送进大厅。
    厅堂内客人们正在高谈阔论,他又换了寻常锦袍,最多只是引人多看了一眼,并未有什么异常关注。倒是严妈妈隔着老远望见了,还记得他曾来过此处两三次,忙不迭迎上来想要问长问短。
    “相思病得厉害,给她请郎中了?”他没有一点笑意,直截了当发问。
    严妈妈被这迫人的气势震慑住了,愣了愣,连忙道:“请了,这不是厨房还浸着药草,正准备给她熬药呢!大人是……”
    “照顾好她。”江怀越不想在这耽搁,对严妈妈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严妈妈始终摸不透他的身份,陪着笑说去看看药剂是否已经开煮,便抽身离去。
    江怀越旋即又向相思低声道:“我走了,馥君的事,有消息后马上通知你。”
    相思不吭声,只是抬起双眸,满是悲伤地望着他。
    那种眼神让他有些受不了,似潮涌袭来,漫卷天地,尽是惆怅,尽是期盼。他几乎要舍不得就此离开,甚至舍不得移开视线,四周欢声笑语如有云纱相隔,终究还是让他冷静理智下来。
    “相思……”
    江怀越低着眼睫看她,心里有许多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原本想着忙碌过太后的寿诞,可以有暂时的空暇时间过来看她,却不曾想到会发生这些变故。
    他站在她身前,隔着不远,眼看她脸色憔悴,神情委顿,却又不好意思给她拥抱或者抚慰。
    尽管其他客人们都在各自饮酒聊天,可是他总觉得,四面都是目光。
    相思抬起眼,看着江怀越。
    他犹豫了一下,用很轻的声音道:“你要珍重自己。”
    相思怔了怔,明白他的意思,缓缓点了点头。他那双裁冰覆雪似的眼里,这才渐渐融寒化冷,如早春湖水般慢慢有了温度。
    唇边也浮现了浅淡的笑意。
    尽管他知道,她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你不要太担心。”江怀越想了想,安慰道,“如果是娘娘派人带走了馥君,那更加不会有危险了。”
    “那她为什么要这样?”相思按捺不住心头疑虑,红着眼睛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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