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越还记着刚才的处境,不由定了定神,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并不大,家具亦很简单朴拙,相思正坐在床边挽起长发,素净的脸 上薄施淡妆,月白长袄赭红裙,手臂抬起时衣袖滑落,露出皓腕柔丽,犹 如霜雪凝脂。
    她望到江怀越进来,眼里笑意一浓,唇间却还轻轻含着簪子。
    见他站在门边没动,她也不好开口,只是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坐 下。
    他安安静静走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端正地看相思如何挽发,如何 用簪子固定住发髪,认真地好似在品鉴旷世绝佳的画像。
    quot;大人,发什么呆?quot;她终于整顿好自己,又关心起一直不言不语的江 怀越来。他这才收拢杂念,问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相思大致说了一下经过,因问道:quot;真的不是你在外面守着?quot;
    江怀越的脸颊早已阵阵发热,咬牙道:quot;不是我,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 敢来偷窥? !quot;
    ”就是不知道啊,戴大哥说只是见有一校尉打扮的人从这边走过,也不 能断定就是那个人。quot;相思sts眉,quot;为什么军营里也有人这样胆 大 quot;
    quot;没看到吧?quot;江怀越忽然问了一句,神情凝重。
    quot;看什么?quot;相思一时没反应过来,再一看他那隐含愠怒的双目,才明 白意思。
    quot;窗户关着了,缝隙很小,不可能被人看到什么的。quot;
    江怀越这才颔首,但神情总是郁结难抒发的,相思抬手,拉过他坐在床 沿,小声道:quot;叫你等一会儿的,你一溜烟逃的飞快,有你这样的吗? 嗯?”
    quot; .....你在沐浴,我要是站在门外岂不是很别扭?quot;事到如今江怀越还 是不改本色,扬起下頷瞥了她一眼,似乎自己走得合情合理,倘若留下才 是招人话柄。
    相思狠狠瞪他,抓过他的手掐了一把,江怀越倒抽一口冷气,着急道: quot;干什么你?我做错什么了 ?quot;
    quot;是,大人你是正人君子,连站门口等会儿都不愿意,情愿自己逃走, 让别的男人来偷窥我的身子。quot;
    江怀越看着相思那晃着双足的模样,不由又气又恨,扣住她手臂道: quot;你再说?quot;
    quot;可不是吗?要不是你跑了,那个人会有机会溜进来?quot;相思故意不看 他,拖长声音道,quot;其实窗户虽然关紧了,可我看那窗纸薄的很,也不知 道有没有透过些影子quot;
    话还未说罢,忽被他一把揽住腰身,猛地堵住了嘴唇。
    与之前的温柔流连不同,这一次江怀越的动作有些急促生猛,似乎还含 着几分怨忍,半是恐吓半是惩戒地吻她。
    相思起初还用手抵着,可没过多久,唇边就忍不住流露得意的笑容。
    尽管如此,她还是闭着眼睛,任由他像个十七八岁初通人事的少年郎一 样青涩又执著地亲吻。过了一会儿,相思偷偷睁开眼,却正撞上他的视 线,两人一对望,先是双双一怔,她随后笑了出来,害得江怀越泄气道:
    quot;你干什么?很得意吗?还是有意引我这样?quot;
    quot;大人你又小心眼。quot;相思侧身揽住他的颈侧,轻柔地伏在他肩头,一 下又一下抚着他,quot;我这不是和你玩笑一场吗?你都这样介意?哪有人真 的被偷窥了还高兴的?quot;
    江怀越不说话,挺直了身子坐得端端正正。
    可是怀里的相思绵软得如同春柳缠枝,江怀越原本还心存芥蒂,想要保 持着惯有的冷静,她已扬起脸来,呼吸就在耳畔,语声低媚温柔:quot;大人 不要生气,相思想看你开心的样子,不想让你总是沉着脸。quot;
    quot;quot;他欲言又止,在她依偎轻抚的同时,先前满腔愠恼好似冰雪消 融,寸寸碎逝。
    quot;腿上还痛吗?quot;相思轻轻倚着他,眼里是柔婉深情,让人心神殆荡。
    江怀越的思维有些顿滞,甚至有那么一瞬忘记了自己到底伤在哪里。片 刻之后才反应起来,按住她的手腕,低声道:quot;伤的是膝盖那边,不是这 里。quot;
    相思蹙眉,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的眼睛。quot;我只是关心大人,大人为什么 这样紧张?quot;
    他身子有点僵,不敢动弹,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猛然将她推开。相思靠 在他身旁,轻柔如蝶翅拂过一般的吻着他,使得江怀越慢慢放松下来。
    可是她缠绵之间似乎另有所图,江怀越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在不安分了。 他自然明白相思想要做什么,在心里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别过脸,道:
    quot;相思,不能这样。quot;
    她怔了怔,收回试探的指尖,问道:quot;怎么了?quot;
    江怀越心里各种情绪交错纷杂,斟酌了一番,才犹豫道:quot;这里是卫 所,不合适。万一外面来人了……quot;
    相思注视着他没说话,江怀越有些后悔,又有些担忧,拾起眼看看她, 才想进一步解释,却听她带着笑音道:quot;来人了又怎样?quot;
    他没吭声了。
    相思又笑,还是像先前那样,趴在他肩头,轻轻侧过脸,咬了他耳垂一 下。
    quot;大人你不好意思,害羞了。quot;
    一点点酸楚侵占心间,他知道相思这样说的原因,全在于淡化尴尬,可 是她真的是由表地笑,居然一点都看不出掩饰强装的意思,他甚至让 自己相信了,她是真的毫不在意,真的只是与他在玩闹。
    他捧着她的脸庞,印下了通晓心意的吻。
    *
    毕竟是在卫所,他不能在此久留,安抚了相思之后,便要离去。临走时 特意说,要派人过来守卫。相思却踌躇道:quot;这样会不会太过招摇?本来 还没什么人注意我,派了士兵过来,大家更关注了。quot;
    江怀越其实也明白这道理,但是他又不能随时在这院落里,听她刚才说 了那个可疑的人物,心里总是存着阴影。
    quot;这样,我会加快排查连山关内部情形,等会儿找杨明顺,让他出面安 排人手,这样也说得过去。quot;
    quot;好。quot;相思点点头,疑惑道,quot;大人觉得这里有内奸吗?好端端的为 什么会给女真人卖命?quot;
    他摇摇头:quot;许多做内奸的都各自有其打算,或是为财为利,或是为所 谓的前途,也或是……quot;
    江怀越说到这里,忽然止住了,相思疑惑地看着他,他从怀中取出了刚 才的那张名单,重新又看了一遍,随后起身道:quot;我还有事,先走了。quot;
    quot;发现什么问题了?quot;相思担忧道。
    江怀越指了指手中的名单:quot;我忽然记起了一个人。quot;
    “谁? “
    quot;你是怎么结识我的?忘记了吗?quot;
    quot; .....不就是邹大人请客,你来了淡粉楼吗?quot;相思没明白他为什么忽 然说起此事。
    江怀越道:quot;只是来喝酒的话,哪里还会跟你交谈?quot;
    她一怔,拧着双眉想了想,才道:quot;高焕?等等,我记得你后来跟我 说,他被贬谪到了……quot;
    quot;辽东卫,就是这一带。但具体是哪个卫所,归谁管,当时我也没打 听。quot;
    相思着急起来:quot;那大人的意思是,他说不定也在这里?难道他就是那 个内奸?quot;
    quot;只是我手里的名单上,并没有他的名字。quot;江怀越道,quot;我要去再细 查,无论如何你要小心了,高焕是认得你的,至于他是否知道你在京城的 死讯,那就不得而知。quot;
    相思听到这里,不由得背后一寒。quot;万一他听说了我在京城被烧死的讯 息,现在又见到我出现,那岂不是坏事了 ? !quot;
    江怀越见她震惊害怕,安慰道:quot;我也只是猜测,你先留在这里,我等 会儿就去找杨明顺,让他派人保护你的安全。就算高焕真在这军中,我也 有的是办法让他闭嘴。quot;
    相思只得答应,目送江怀越匆匆离去。
    此后不久,杨明顺果然带着两名士兵赶来,吩咐他们在这院落附近多加 巡视。
    相思原本舒畅的心情被破坏殆尽,郁郁寡欢地待在院子里,哪里也不敢 去。就这样熬到了天黑,趁着杨明顺前来探望的时机,询问事情发展。
    谁知杨明顺摊开双手道:quot;督公与我核查了大半天各军营士兵的来历, 居然没有发现高焕的名字。看来先前是太过担忧了,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说不定这家伙被发配到最边远的卫所去了,根本就不在连山关!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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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9章
    原来江怀越想到高焕也是被贬到辽东卫之后, 联系之前带兵行军途中总是遭遇敌军袭击的情况,心里不免觉得这泄密之人似乎不仅仅是为了让女真人占得优势, 而更像是有意陷害。
    他江怀越若是死在敌军围剿之中, 那就是最好的下场。就算侥幸逃脱,但是领军作战总是失利,哪怕没有大臣参奏弹劾,万岁自己心里也会不悦。说不定仗还没打完, 已经一纸诏书下来,解除职务遣送回京,等待他的将是严厉责罚,轻则削职重则入狱。
    他想不出除了当初因为卖官案件而被贬斥到辽东的高焕,还有什么人会对他如此痛恨。
    然而他和杨明顺等心腹查遍了连山关将士登记在册的名录,竟然找不到高焕此人。
    相思听杨明顺说了这些之后,也疑惑道:“辽东应该范围很大吧?那当初高焕到底是被贬到什么地方?”
    “督公说了,当初万岁只是将高焕贬来辽东, 具体分到哪个卫镇是由总兵安排的。但是前任总兵已经调离, 费毅是后来接任的,高焕到底被安置到哪里去了,他也说不出来。”杨明顺叹了口气, “这不是督公又令人去翻找旧卷宗了, 希望能查到他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那如果高焕在别的地方, 不在连山关的话,奸细只怕是另有他人了?”
    杨明顺点头道:“所以我们还得做好其他准备,关键是费毅听不进督公的话, 这就难办了……”
    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告辞,相思心有所感地将他送出院子,又出了会儿神,才回到屋子里关上了房门。
    *
    杨明顺回到戍楼后不久,江怀越也从外面回来,见到他就说:“高焕所在的卫所找到了。”
    “真的?是哪里?离这里近吗?”杨明顺激动得连连发问,江怀越皱了皱眉,整整衣衫坐了下来:“在定辽中卫。”
    “定辽中卫?”杨明顺诧异道,“那督公的意思是,高焕并不在这连山关?”
    “记载的是这样,但我刚才问过费毅的下属,前段时间因为军情紧急,费毅下令抽调了邻近几个卫所的将士们前来连山关共同抵御敌军,而定辽中卫也在其间。”江怀越说到此,杨明顺又不禁一惊,“什么?弄了半天,他还是在这儿?!”
    江怀越却依旧不紧不慢地道:“你先别着急,定辽中卫派出一队人马前来支援连山关,但不幸的是途中遭遇女真骑兵,那一队人马本来就不甚壮大,血战之后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三人逃到了连山关,而且还都受了伤。后来其中两人伤重死去,最终一个名叫马兴的总旗活了下来,伤愈之后留在了连山关内。”
    杨明顺拧着眉,犹豫着问:“那这队人马中,有没有高焕呢?”
    “现在就是不清楚,我刚才想找那个叫马兴的总旗过来询问,但他已经去了长甸岭瞭望哨戍守。最快也得明天天亮后才能派人叫他回到这里。”
    杨明顺使劲捏着眉心道:“督公,这事怎么这样绕来绕去呢?”
    江怀越哂了哂:“确实有些复杂,但明日找到马兴之后,应该就能清晰起来。”
    杨明顺点点头:“真弄清楚了就好,免得提心吊胆。”他随后又说起胡老汉寻亲的事情,在杨明顺的帮助下,胡老汉夫妻的儿子已经被找到了,保生也终于见到了心目中的父亲。
    “您没看到当时那场面,一家人抱头痛哭,看得我也心里发酸呐!”
    江怀越没言语,片刻后又抬眼看看杨明顺,淡淡地问道:“相思那边怎么样?”
    “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了。”杨明顺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往江怀越身边凑了凑,弯腰小声道,“督公,您打算把相思一直带在身边了吗?”
    江怀越瞥了他一眼:“问这个做什么?归你管?”
    “咳咳,瞧你这话说的,小的不是关心你老人家和相思姑娘吗……”
    他听了脸色更差了。“为什么我是老人家,她还是姑娘?你怎么排的辈分?”
    “辈分?”杨明顺笑嘻嘻地道,“按照辈分的话,那小的是不是该叫您一声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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