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处站了个女子,衣色鲜红。

    她慢慢走进,竟坐在了他身旁,他却闻得那浓烈的腥气便源自这女子,胃中翻腾开来,几欲呕出。

    他也注意到那女子美貌,可那容貌在这身血色下却显得有些狰狞。

    女子不开口。他也不言,反而拼命将注意力放在手中花灯上,泪水却偷偷滑下。

    又是一日清晨,天边隐隐露出光明。天空却仿佛从未见证过杀戮,湛蓝依旧。

    宫外人马声渐低,不多时有齐国将军回报,言已占领吴宫,部分守军投降,负隅顽抗者已尽数杀了。

    女子轻轻挥手,示意将军离开,仍不言语。只是伸手取了自己的剑,递给了吴皇。自始至终,却未看吴皇一眼。

    递了剑,便出了仪华宫,负手而立,望了天边朝霞。

    齐国天启三年,齐长公主芷蓉率军大破吴国,一日攻破吴都。传言吴皇自刎于仪华宫,手中却抱了个极旧的花灯。吴氏一族被灭。秦国亦趁乱占据了吴国北部一些城镇,而齐国占去了吴国大部,其势如日中天。

    而齐长公主芷蓉,加封镇国公主,这堪为历代公主中的最高封号。长公主的声望,更是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夏依依这些日子总有些异样,时常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平日里聪慧的人显得有些疲惫。

    我见她赤脚坐在湖边,衣摆掉了湖中沾湿也不自知。清风撩起她的长发,遮了半张容颜,可她的神情却那样自然恬淡。

    所以当许久之后夏依依问起我,究竟何时心中有了她,我歪头想了很久,脑海中却全是那日她坐在湖畔的情形,如此真实。

    似乎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抛下了什么男女之分,世俗之见,终于发觉了解她的是我,而她,总是什么都看透了一般。

    夏依依却摇摇头,笑言她看错了所有人,唯一看对的,只有我。

    而许久之前的这天下午,我们都各怀心事。

    我上前坐了她身旁,她却浑然未觉一般,定定看了远处。

    我从怀中掏得白玉美人,递予她,道:“衣白如玉,美人若斯,我技艺不精,难琢你风貌之万一。”

    她有些惊讶,继而淡淡笑了,若兰蕊轻绽,道:“阿梓费心。”便伸手接过,细细看了,脸上笑意不减。

    我却仿佛觉察出她身上深深倦意,伸了个懒腰,开口道:“若是累了,切莫勉强自己太过。”

    夏依依仍是笑了:“人活于世,哪有不累的道理。”

    我偏头看了她,也笑道:“总不会时时都累的,也没人勉强,有些事,不愿做,自不必做。”

    夏依依却深深吸了口气,良久未言。忽而脚尖踢了湖面,溅起几滴水珠,落了湖面,又漾出层层波纹。

    她轻叹一声:“是我自己勉强了自己。”

    我只是望着她,淡淡笑了,未发一语。她聪慧如此,自己解不开的结,或许也是她不愿解,旁人又能说些什么。便看了湖面平静,静听了鸟儿轻鸣。

    忽而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香,淡雅别致,却熟悉不过,肩上也莫名多了些重量。

    低头时发觉夏依依的头轻靠了我肩上,双眸皆闭,呼吸匀称,已是睡熟。我心中竟多了些不知所名的情意,不时激荡。

    黄昏渐至,天边轻云在夕阳映衬下粘连成火红一片,清风渐起,我忧心她着凉,可也不愿打扰她好梦,便伸手将她抱起,竟比我想象中还要轻上许多。

    举步登楼,将她置于我的床榻,我揉揉有些酸痛的胳膊,看了她沉静睡颜。

    我想我有许多理由仇恨她,也有许多理由喜欢她;若我起初选择了仇恨,或许此时便连仇恨的缘由都已忘记,只是单纯的仇恨,现今自不会矛盾。

    可事实却是,我从一开始,便将自己置身事外,至少从心而论,我并不觉得发生的一切与我相关,而对夏依依,起初的愤慨,也只是因她试图左右我的命运,夺去了我选择的权力。

    可仔细想来,从前我也是身不由己,如今只不过是对过去的延续,甚至因不在意那层身份,反倒自在,心中平静许多。

    想来想去,难有结果的事,再想也是徒劳,于我,便索性不想了,顺其自然便好。

    夏依依既占了我床榻,我便坐了窗边,翻本闲书,也是自在。

    直到月上中天,夏依依才悠悠转醒,醒来时恰见了我在窗边读书,烛光映了侧颜。

    我见她醒来,放了手中书卷,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淡淡笑了。

    她见我笑了,起初有些愣了,不多时也回以一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侧躺着望了我。继而却有些失落似的,缓缓开口道:“阿梓,若有我暂时不能兑现当初对你的诺言,你可会恨我?”

    我偏了偏头,脸上带了些疑惑神色,似乎没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她有些犹豫,却仍开了口:“也许有一天你仍会回了秦国,仍回了过去的生活,你可愿意?”

    我一时失语,她又道:“可有朝一日,我必定会兑现我的诺言,无论荣华富贵,或是你想旅居天下,都随你。”

    我仍是说不出话来,心中有些凄惶,终究淡淡摇了摇头:“你从不欠我什么承诺,所谓的兑不兑现,无从谈起,若非要如此,那也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夏依依仿佛想再说些什么,可被我的话堵得无从开口,我仍看了书,心思飘忽不定,也许万种牵绊间,她想保全我,可也力不从心;也许她这一生无人能真心相交,同我,也不过逢场作戏。

    我明白她正看了我,不知表情如何,也许苦涩,也许平静。

    忽而却听到一阵风声,一抹红影撞开了窗户另一半,鱼贯而入。未及反应,江九已笑眯眯的站在了我面前。继而伸手捏了我的脸,一顿搓揉。

    我伸手拍下她的狐狸爪子,看了床榻,江九才发觉夏依依也在,便收敛不少。

    可我仍听得江九蚊子般在我身旁哼哼唧唧:“我不在时你竟在这忙着泡妞。”我装作不经意,捶了江九一拳,她痛的龇牙咧嘴。

    夏依依面上忽而浮现玩味笑容,却未言语。许是觉气氛有些诡异,夏依依伸了懒腰,谢了我未搅她好梦,便离开了。

    江九待其离开,便同猴子一般上窜下跳,口中还喋喋不休,数落我耽于美色、胸无大志。我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三日后,江九带我离开了绿柳山庄,我还当她又偷偷带我跑了出来,她却言此番是受夏依依所托,非她自作主张。

    我也能隐隐感到,我离这些事的谜底越来越近,心中的忐忑竟成了莫名的兴奋,而当我看到齐都高高的宫墙时,我仿佛已了然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文的速度赶不上发文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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