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识斐某多久?”
    “……一天一夜。”讲到最后一个字,行歌自觉消音。
    斐然殊换了个舒展的姿势,以手支着额头,抬了抬下巴,问道:“知道在你沉睡的这段时间内,斐某与承影二人为你挡了几波人吗?”
    “我?”怎么突然说到她了?
    斐然殊抬了抬眉,点头,“嗯,你。亏得你出现,整个江湖现在空前团结,各帮各派都放下陈年旧恨,众志成城,目标都是你。斐某现在只需看牢你便可,倒省了奔波的功夫。”
    行歌十分震惊,感觉一下子笑不出来了,“阿斐,问你件事儿,你一定要老实告诉贫道。贫道好歹在妙善法师门下呆了几年,意志很坚强,你千万不要担心贫道承受不住。”
    “问吧。”斐然殊隐约猜到她要问什么。
    行歌忧心忡忡问道:“贫道是不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成为了什么天下江湖武林第一美女,所以这么多人要来抢?”
    对不起他高估自己了他猜不到。
    斐然殊捡起那块掉落的玄色手巾,温柔地盖到行歌脸上,密实地遮严,道:“乖,再睡会儿。”
    ☆、我是龙霸天,我有钱
    斐然殊一行来到鹿阳城时还未到午时,承影被派去打点上山事宜。
    鹿阳城就在凌云峰脚下,仗天时地利,亦是繁华非常,只不过这繁华,到底与四方城有些不同。四方城人热情好客,鹿阳城人高贵冷艳;四方城来往商贾众多,百姓安居乐业,十分和善,鹿阳城街上都是江湖中人,随时上演全武行。
    行歌倒是不理会这些,只一心寻着哪里有酒楼茶肆,这两日不是吃干粮,就是吃没怎么调味过的烤野味,当然最重要的是没酒喝,她感觉整个人都快枯萎了。
    哎呀呀,有个一品居的分店!
    行歌双眼一亮,抬脚就要过去,却被斐然殊提着后领子带到一个成衣铺里。
    行歌觉得自己眼下处境特殊,不宜打扮得花枝招展。
    “无须花枝招展,正常点即可。”斐然殊道。
    “贫道天生丽质,正常点就要倾国倾城。”行歌道。
    斐然殊沉默半晌,道:“别多虑,斐某在,城或国都且倾不了。”
    从斐然殊压抑的眼神中,行歌读出了“再废话一句我就废了你”,心想不是说她像故人吗,怎么这么凶,难怪把故人弄丢了。当然也就是想想,她现在抱着大腿呢,有自知之明。
    行歌乖乖挑起衣服。
    当手刚碰到悬着的衣服时,她的神情便不自觉地变了。懒懒散散的身子一下站得板直,步子一踮一迈都显得利索,眼神犀利,气质凛然,五指拂过一排衣裳,精准地抓了几件花色颜色皆素雅的袄裙,几件半臂上衣,几件对襟上衣。
    原本见她一副恶俗装扮便爱答不理的店家都忍不住搭了一句话:“姑娘瞧得真准,今年上头明令禁贪戒奢,京里正兴这样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样式。”
    饶是如此,店家也没有起来招呼的意思,真真是高贵得紧。
    这样行歌反而自在,自顾自拿着挑好的衣裳,招呼了声在帘子后伺候的婆子,进了内间试衣裳。内间墙上有一面立着的大铜镜,看得并不真切,不过合不合身还是瞧得清楚的。
    行歌摒去尺寸大小版型不合的,挑出一身最称心的穿上,剩下的两套要婆子打包起来。
    婆子笑呵呵道:“姑娘都挑好了,这几件旧衣是也要带走还是?”
    “不要了,谢谢婆婆。”行歌看着铜镜,总觉得少点儿什么,“婆婆,你会梳头么?”
    “会呀,姑娘想要什么样式?”婆子问道。
    行歌从包袱中掏出一钱碎银,“帮我随便梳个简单的发式吧。”
    一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梳成,搭配身上鹅黄上衣浅绿裙,端的是个文静的小姐,可是,还缺点儿什么呢?行歌摸着下巴琢磨,突然眼角撇到梳妆台上一盒胭脂……她顺手拿起,用小指点了一点,给唇上了色,问婆子要了点水,将胭脂在手心化开,拍到脸上,大功告成。
    婆子瞧得瞠目结舌,原要提醒胭脂不是这么用的话也憋了回去。
    “好看吗?”行歌问。
    婆子讷讷地点点头。
    行歌开心地挑起帘子,走了出去,将包好的衣服放到掌柜台上,“拢共多少钱?”
    掌柜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先前那个村姑打扮的姑娘,顿时有些受惊过度,还是婆子过来帮忙算了钱,行歌从包袱里掏出向公孙异借来的五百两银票,递了出去。刚回过神来的掌柜再次受惊过度,“姑娘,银票不是这么用的……你,您要去钱庄兑银子来付账。”
    这么麻烦?电视里不是这么演的啊!
    行歌脑中冒出这么个想法,随即纠结了一下电视是什么,无果,放弃,然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身后的斐然殊。
    “阿聂……”斐然殊有一瞬间的怔忡,这服饰,这模样,分明是折剑崖底那个姑娘,他曾经视为知己,后又惨遭背弃的那个姑娘。那个姑娘一意孤行,她说飞蛾扑火旦夕温暖……
    “怎么了?你也没有银子吗?”行歌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斐然殊神思归位,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道:“银钱素来由承影保管。”
    “那阿斐,你帮我去兑点银子来吧。”行歌将公孙异的五百两银票给了斐然殊。
    斐然殊见她打发得如此自然,竟有微微的笑意。
    斐然殊拿着银票出了成衣铺子,却没有去钱庄,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衣着华丽的年轻男子身上。眉宇柔弱,富贵非凡,龙门中人,智商不高。前两点看外表便知,第三点凭直觉,第四点凭他正在被人盗窃而不自知可得。斐然殊屈指一弹,一粒石子正中小贼的手。
    小贼哇哇乱叫起来,那男子才醒悟过来自己险些让人扒了。
    斐然殊哂然一笑,转身离开,却听身后那男子喊道:“大侠请留步!”
    斐然殊想装作不闻,却不料那男子羸弱的外表下竟有一身不错的轻身功夫。他跑到他跟前,咧开一张嘴热情地笑道:“方才太多谢大侠出手相助了!在下龙霸天,未请教大侠高姓大名?”
    斐然殊不着痕迹地又打量了他一遍,实在很想笑。龙霸天,好名字。
    “大侠大侠你怎么不说话?大侠大侠你叫什么?”龙霸天一张嘴就没停过。
    斐然殊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我萍水相逢,就此别过吧。”
    “这怎么行?我爹从小就教我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如果知道我今天就这样放大侠走一定会打我的!大侠大侠,你让我报答你吧!”龙霸天虽然有一个威武的名字,长相却一点都不威武,圆圆的娃娃脸,水汪汪的大眼睛,撒起娇来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虽然不会不舒服,但也不会舒服就是了。
    斐然殊扯出被他拉住的袖子,摊开手掌,道:“那,你给我十两银子吧。”
    龙霸天愣住。
    斐然殊见他没反应,又往前伸了伸手,道:“快。”
    “哦,哦。”龙霸天回过神来,连忙掏出钱袋,摸出十两银子,呆呆地递给斐然殊。
    斐然殊接过银子就折回了成衣铺,将银子给了掌柜,将银票还给了行歌,顺手提起她的包袱,道:“走吧。”
    “你没有去换?银子哪里来的?”行歌边走边问。
    “路人给的。”斐然殊道。
    行歌觉得自己的智商被斐然殊侮辱了。
    这时龙霸天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凑到斐然殊跟前打开钱袋,“大侠你还要钱吗?我还有!”
    行歌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这个江湖扇了一巴掌,痛。
    斐然殊眼神一沉,格开龙霸天的手,面上云淡风轻道:“不需要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说完挟着行歌,踏着天下第一庄独有的凌云步,掀起一阵云烟,飒然离去。
    龙霸天望着两人消失的身影,脸上笑容益发热烈。他那样的面相,若是常带笑,便极容易让人觉得他有一颗赤子之心,偏偏他又是这世上最不可能也最不能有赤子之心的人。
    他玩味着斐然殊离去时陡变的神情,啧了一声,被识穿了啊,察觉不到自己被人偷的人怎么可能察觉得到是谁帮了自己?想到斐然殊此刻必定万分后悔自己为何手贱相助,龙霸天心里便舒坦极了。
    还有那个行歌仙姑,倒与游子仙说的,有些不同。
    思索片刻,龙霸天抬了抬手,招来两个暗处的护卫,吩咐道:“备轿,上凌云峰。”
    ☆、带我装逼带我飞
    斐然殊与行歌同置办上山必需物品的承影会合后,踏上了回庄之路。
    “贫道久居深山,果然跟不上潮流了。”行歌一路长吁短叹。
    “行歌何出此言?”斐然殊不知不觉已习惯了她的奇异语言。
    行歌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两人俱是披了一身深色斗篷连帽带口罩的,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对招子 。她叹道:“我以为承影置办的必需物品是干粮或者爬山用的竹杖之类,万万没想到,竟是这个。阿斐啊阿斐,贫道能问问,咱们这是扮鬼还是做贼吗?”
    不知不觉,行歌这“阿斐”也叫得越发顺口了。行歌认为,这主要是因为她脸皮厚。
    斐然殊也叹了一口气,“行歌你不知,山上风大。”
    行歌道:“所以?”
    斐然殊语重心长,“刮着脸疼。”
    ……他说得好有道理,行歌竟无法反驳。
    不对,“那为何承影不用这个?”
    斐然殊瞥了前方鼓着脸不知跟谁赌气的承影一眼,道:“他脸糙。”
    承影背影一僵,一个失控抖手,劈了一排树枝。
    行歌吓了一跳,忍不住也看了承影一眼,默默往斐然殊方向又挪近了两步,道:“是了,承影是糙人有糙福,咱俩这般花容月貌的是要爱惜点儿。阿斐,你想得真周到,给你三十二个赞。”
    “何谓三十二个赞?”
    “什么?我说了这个吗?”
    斐然殊发现了,当她说出自己也解释不了的奇怪语言时,便会这般生硬地翻转头将说过的话生吞回去。一脸天真无伪,若非他早对她有所认识,定要以为她暗藏城府,故弄玄虚。
    他也无意深究,便说起正经事,“行歌,眼下有一桩事,需要你来决断。”
    行歌看不见他神色,只从他语气中听出事情的严肃,面罩下的脸不由也严肃起来,她端着眼神,凛然道:“如果要问我晚饭吃什么,我只想说,红烧蹄髈酱鸭子小鸡蘑菇烤茄子,实在肉不够,就拿酒来凑。”
    前方又有一排树枝应声坠落。
    “承影啊,你再这么把持不住,凌云峰要秃了的呀。”行歌幽幽道。
    “秃了,眠眠会不高兴的。”斐然殊悠悠道。
    秦眠眠是天下第一庄的总管事,亦是与斐然殊一起长大的义妹。此女精打细算持家有道,偌大的凌云峰,偌大的天下第一庄,全靠她养活。凌云峰上一草一木皆她管辖,若是她知道承影如此作为……后果不堪设想。
    “……属下在开路。”承影的声音很克制。
    斐然殊的视线又回到行歌身上,继续先前的话题:“眼下情况如此,依斐某与承影的脚程,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峰顶天下第一庄,而依行歌的脚程,明夜方能到。你想怎么上山呢?”
    “依我的脚程我懂,依你的脚程,我怎么走?”行歌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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