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征兰听出了问题,问道:“你是你家小姐最亲近的丫鬟?”
    红萤点头:“是。”
    “这么说来,连你都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会来?你家小姐又是怎么知道的?”
    红萤懵了,想了半天道:“我也不知。”
    姚征兰想了想,问红萤:“那么自从第一次过后,你家小姐有没有爱去一些她原本不去的地方?比如说寺庙,园林或者什么铺子之类的?”
    红萤经她提醒,猛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我家小姐原本爱去荣记买胭脂水粉,可是自从三个月前,她忽然不去荣记,改去锦堂街的芙蓉阁了,还经常去,有时候不买胭脂水粉也去。”
    “在芙蓉阁是谁接待她,你还记得吗?”
    “记得,就是阁中的一位女侍。”
    姚征兰记下这些线索,道:“你继续说。”
    “我疑心是我眼花,怎么会有男人能从那么高的墙外翻进来呢?而且我家小姐并非那种浮浪女子,又怎会与男子夤夜相会?于是我大着胆子来到窗下偷听,听到小姐房中居然传出男子的声音。我这才知道,小姐她每次将我支开,确实是为了与外男相会。
    “我是小姐的贴身丫鬟,万一小姐出事,我肯定难逃干系。所以第二日,我便与小姐实话实说,说昨夜我看到有男子进了她的卧房。小姐非常慌张,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和一根金簪叫我不要声张。我说小姐太糊涂,此事万一有只言片语传将出去,岂不是清誉尽毁?以后还如何嫁人?小姐却一脸羞涩地说,顾公子是端方君子,一定会对她负责的。
    “我问她是哪个顾公子,她说是梁国公世子顾璟。奴婢虽孤陋寡闻,但梁国公世子顾璟的大名谁人不知?可虽是名声如雷贯耳,但真人我们谁也不曾见过,便问我家小姐如何确定他是顾公子?小姐说,这位顾公子除了容貌并不似传言中那般举世无双惊为天人外,言行举止皆与传闻中的顾公子一般。而且还能说出梁国公府和公主府许多外人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来。
    “昨日我在堂上看到真正的顾公子,还曾惊奇小姐的眼光,长成那样都不叫做举世无双,那什么样才叫举世无双?后来才知道,小姐她果然被人给骗了。”红萤说到此处,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你别忙着哭,先将事情说完。”姚征兰道。
    红萤拭了拭眼泪,接着道:“虽则小姐如此说,我心中却还是不安。若真是顾公子,那是小姐的福分,可若不是怎么办?我问小姐,顾公子那般家世人才,传闻中又说他是端方君子,他又怎会做出这等夜入香闺偷香窃玉之事?小姐说她也曾质疑过他,顾公子说,他是因为在街上对小姐一见倾心情难自禁,才会做出这等不顾礼教有失德行的事来,一切皆因太爱小姐之故。”
    姚征兰听得汗毛竖起。这些话真的也只能骗骗这些从未见过顾大人本尊的可怜女子,若是见过他的真人,便会知晓,想让那般不苟言笑清冷自持的人情难自禁不顾礼教,光是仙女下凡恐怕都不能够,还得加上能魅惑人心的狐媚本事才行。
    “我撺掇小姐问他要一件信物,小姐老早就问他要了,可直到前天,那人才将玉佩送给她。小姐原本很开心的,不知为何,昨日一早,我便发现小姐吊死在房中,还留下绝笔一封,说是顾公子始乱终弃,让她伤心欲绝,加上愧对父母,所以自尽以求解脱。”
    姚征兰推算一下时间,越发觉着此案绝对跟舒荣案有关系。前天是舒荣案发的日子,前天夜里顾璟没有定秦珏的罪,而是决定第二天再查清净寺。若是真凶真是为了把顾璟这个主审官给换掉才杀了张氏小姐栽赃他,那不仅证明此人在梁国公府有内线,大理寺应当也有此人的眼线,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掌握顾璟的动向。
    但是此人是三个月前就开始与张小姐暗中来往并自称顾璟了。若说对方从那时候就想着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栽赃顾璟,除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否则绝不可能。这只能说明一点,那人习惯扮作顾璟去欺骗这些闺阁女子。
    会这样做的人,在姚征兰心中只有一个——小顾璟霍廷玉。
    “你没见过那人的容貌,但听过那人的声音,如果让你再一次听到那人的声音,你能辨别出来吗?”姚征兰问红萤。
    红萤一个劲地点头,道:“那人的声音和小姐夤夜私会男人的事情一同深深烙印在我脑子里,怎么也忘不掉。”
    “很好。”姚征兰在本子上记录的笔头顿了顿,再问:“柳洪在讨好你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过他最近在哪里做什么营生挣银子?”
    红萤仔细想了好一会儿,道:“他好像提起过一个酒楼,叫……叫宜什么的我忘了。”
    萧旷在一旁接话:“宜城楼。”
    红萤道:“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他说那里有钱的公子哥儿多,随便给人跑跑腿打打杂都有大把赏钱拿。”
    姚征兰对萧旷道:“萧捕头,派人去这个宜城楼打听柳洪的事。红萤,你带我去芙蓉阁。”
    张家离芙蓉阁不近,策马过去都走了小半个时辰。
    姚征兰到了芙蓉阁一问,这芙蓉阁居然是舒荣之母舒夫人名下的产业。这倒是大大出乎姚征兰的预料,她还以为八成是霍家的产业呢。
    在红萤的指认下,姚征兰将店中女侍临水叫到一旁,问她:“你便是每次都负责招待张小姐之人?”
    临水茫然:“哪个张小姐?”
    姚征兰将红萤唤来,道:“便是每次与这个丫鬟同来的那位张小姐。”
    临水看着红萤回忆了半天才想起,点头道:“正是。”
    姚征兰问:“你是不是替什么人传口信给这位张小姐?”
    临水立刻避开目光,否认道:“没有,我只是给张小姐介绍胭脂水粉而已。”
    “你若不说实话,我可要亲自去问舒夫人了,想必她能叫你说实话。”时间紧迫,姚征兰没耐心跟她耗。
    “求大人不要告诉我家老夫人,我说实话便是了。”临水忙道,她有些心虚地看了眼一旁的红萤,道:“我是替我家三少爷传话给张小姐,就是告诉她几月几号而已,至于这个日子代表什么,我不知道。”
    “每次都是替你家三少爷传话?不曾替别人传过话?”姚征兰问。
    “不曾,都是替三少爷传话。”
    姚征兰不解,蹙着眉头在原地徘徊两步,不死心地问:“那每次都是你家三少爷亲自过来告诉你传话的内容吗?”
    “那倒不是,”临水道,“有时候是霍公子代我家三少爷过来告诉我口信内容。”
    姚征兰眉头一展,向她确认:“霍廷玉霍公子?”
    临水点头:“正是。”
    第80章 ·
    出了芙蓉阁, 姚征兰想起婉嫦曾言,舒荣说霍廷玉是他最好的朋友,永远不会背叛和出卖他的朋友。心里不由的一阵犯恶心。
    但为了破案, 她还是要问红萤几个细节。
    “红萤, 你家小姐爱在房里香吗?”
    红萤道:“我家小姐只有在抚琴的时候才会香。”
    “那她近三个月抚琴的时候多吗?”
    “不多。她最近迷上了刺绣,大概是给那位假顾公子绣东西吧。”
    姚征兰压制住心中那不忍, 问她最后一个问题:“你说每次那人来, 你家小姐都会打发你去厨房煮东西,那你每次回到房里,你家小姐都是醒着的吗?”
    红萤道:“不是, 有几次小姐是睡着的。啊,大人,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好像每次我家小姐睡着的夜里, 房里都有过香的气味。”
    姚征兰头,道:“我知道了。”
    她转过脸看了看远处, 心想女子真是悲哀。
    舒荣和霍廷玉都是成了婚的,他们的妻子知道自己嫁给了什么样的畜生吗?
    回大理寺的路上,她忽然又想起一事,问红萤:“你说的这些好像都不足以使顾公子摆脱嫌疑,昨日在刑部,顾公子到底是如何脱罪的?”
    红萤惭愧道:“发现我有时候半夜会去厨房煮东西之后,府里的厨娘冼大嫂怕时间久了厨房里东西和账对不上说不清, 所以要我每次去煮东西都要把什么日子什么时辰和煮了什么东西记下来。就是这个记录帮顾大人洗清了嫌疑。因为两个月前的那天恰好是长公主的生辰, 一更过半公主府才散席, 当时顾公子就在公主府,除了公主府的人还有许多宾客可以作证。而从公主府到张府最少也需要一个半时辰, 就算散席之后顾公子立刻从公主府出发,也根本赶不及在二更的时候出现在张府。”
    “原来如此。”
    出了芙蓉阁便已是晌午时分,姚征兰瞧着来不及回大理寺用饭,便请众人在街上的饭馆用过饭再回去。
    回大理寺途中经过刑部,姚征兰停下来看着刑部大门犹豫了一会儿,对萧旷道:“萧捕头,你带人先回大理寺吧,我去探望一下郡王。”
    刑部大牢,三槐伺候李逾擦洗过换了衣裳。李逾坐在桌前,看着满桌他爱吃的菜一脸不爽,满腹怨气道:“姚评事怎还不来看我?小没良心的!”
    三槐在一旁赔笑道:“郡王想让姚评事来看您还不简单,小的去传一下话便是了。”
    “你懂什么?自己讨来的有什么意思?”他夹了一筷子红烧鳝鱼,刚一入嘴便又吐了出来,骂道:“这么甜,想齁死我?糖不要银子买吗?哪个厨子烧的?”
    三槐腹诽:上次也是这道菜,厨子不过少放了一须须糖,你又骂不甜,差把盘子削人头上去。
    口中却道:“是公主府的厨子,我回去问明了请长公主罚他。”
    “不吃了!”李逾将筷子一摔,回身往石床上一倒,面朝墙壁。
    “郡王,您多少吃一吧,本来在这里头就够受罪的了,再不吃东西,怕是身子吃不消啊。”三槐小心翼翼地劝他。
    李逾不理他。
    这时牢房外跑来一个狱卒,道:“郡王,外头有个姚评事想来探望您,不知您见还是不见?”
    这便是郡王待遇,哪怕是下了狱,那也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李逾一骨碌从床上滚将下来,看着狱卒大声道:“见,当然见。”
    “这下好了……”三槐见狱卒去领人过来,刚松了口气,便见他家郡王跟发癫似的把自己的发髻扯乱,双手在墙上一顿摩擦,然后又往自己脸上一顿乱抹。把水盆往床下一藏,回身往石床上一倒,闭上双眼。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让人叹为观止。
    三槐:“……”
    李逾睁开一只眼,看到自家目瞪口呆的小厮,低声骂道:“你还在这里作甚?还不快走?”
    “哦……哦。”三槐回过神来,掉头就往外走,迎面遇见姚征兰。
    姚征兰看到他,唤住他问:“三槐,郡王此时在里头做什么?”
    三槐欲言又止,最后一脸沉痛地道:“姚评事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我家郡王他正演戏呢。
    姚征兰被他的表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来到李逾的牢房中抬头一看,只见李逾脏兮兮地躺在紧靠墙壁的石床上,头发散乱一脸虚弱,不由吓了一跳。
    这才进来没多久,怎么就成这样了?难不成刑部的人也对他动刑了?不对啊,这脸上虽脏,衣服倒还是整洁的。
    她目光下移,看到他干净的手背和肮脏的手心,心里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抱起双臂道:“郡王,别装了,我要是能被你这伎俩给糊弄过去,我也没脸再继续呆在大理寺了。”
    李逾不动不语。
    姚征兰走到他床边,俯身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好家伙,脏污掩盖之下那脸蛋白里透红与众不同,气色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见这样他还在装,她忍不住“哧”的笑了一声。
    李逾转过身背对她。
    “郡王?”
    “别叫我!都说关心则乱,你一眼看穿,证明你根本一都不关心我,你个没良心的!”
    “我是大理评事,透过虚假表象看清事实是我的职责。”
    “如果位置互换,看你一身狼狈躺在石床上,我绝对做不到冷静地观察你是否在假装。你就是没良心!”李逾说完,对她那番辩解之词表达了终极意见:“哼!”
    姚征兰:“……”
    看着李逾背对她的背影,发髻散乱毫无形象可言。想想他此番入狱说到底也是因为她才叫人有机可乘,姚征兰轻声劝道:“快起来吧,我叫人打水来帮你收拾干净。”
    李逾拖长了声调:“不稀罕。姚评事贵人事忙,反正过来看过我就算尽了同僚之谊了,还是请回吧。”说实话,这样被人不留情面地拆穿还真是有几分尴尬。
    姚征兰:这是……在赌气?
    长这么大没见过男子赌气的样子,现在看来,好像跟女子赌气的样子也没什么区别。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如果对方赌气了不及时去哄,可能要闹几天别扭。而一般如果发现赌气就马上去哄的话,很快就能没事。
    反正温玉薇就是这样的。
    哄温玉薇的方式当然不能用在李逾身上,但最简单的应该还是能借用一下。
    她伸手扯住李逾的袖子轻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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