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可以这样说。”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他这样盯着看,还要回答这样的问题,金澜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那如果一个人,他之前与男人性交过,没有使用安全措施,之后又去跟女人性交……该如何评价这种行为?”
    金澜根本不明白洛纬秋是吃错了什么药要问这些问题,但众目睽睽,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然是有风险的。”
    洛纬秋的声音和表情仍然没有什么波澜,只有那一双眼睛,自始至终死死地盯着金澜的脸,试图通过目光这种虚无的介质来传达自己所有的爱恨与不甘。
    “既然如此,那还是希望那个人能洁身自好。谢谢老师,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第83章 秋雨落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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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纬秋,你等一下!”
    报告会结束之后,学生们熙熙攘攘地涌出门口,洛纬秋也想起身离开。金澜见状,费力从人群中挤过去,冲他的背影喊。
    洛纬秋果然听见了,他停了下来。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像在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挤出了点时间似的,拨给金澜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在他两侧,叽叽喳喳的学生们还在往前走,他就立在两道人流当中,像一柄坚硬又寒冷的剑,一点毫无温度的眸光,只不过是剑上锋芒,随时准备伤人。
    “有什么事吗?”
    就是这一个眼神,令金澜一下想到了刚认识洛纬秋时。
    “我……”他噎在当场,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是也只有那一瞬间,下一秒,洛纬秋又换上面对顾客时那种程式化的笑容,礼貌而节制地问:“那,学长,我先走了?”
    “你等等!”金澜很快冲上去拉住了洛纬秋的胳膊。此时报告厅内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没人注意他俩。
    洛纬秋低头看了一眼金澜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
    就如同许久之前洛纬秋拉住金澜时,金澜那个眼神似的,洛纬秋今日这一眼也像刀子般割人。金澜的一颗心像在冷风中坠着,不上不下,他只能撤了手。他清楚地记起,他们已不是可以拉拉扯扯的关系了。
    他们只配轻轻拉扯那么一下,再立刻避嫌似的让开。只一下,再多都不能了。金澜忽然难受起来。
    难受使他清醒了几分,他抬起头,找回了之前的体面,还颇带几分从容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指提问吗?”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你是来捣乱的吗?”
    “我是诚心提问的,不过,也是来捣乱的。”
    “……我到底哪里招惹你了?”金澜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
    “是啊,到底哪里招惹我了,可能,我就是看不惯学长现在过得这么好吧。”洛纬秋站在原地,双手插兜,脸上露出一个松快的笑。
    “……你怪那条短信么?我,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该给你发。 ”金澜顿时局促起来,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起,目光开始偏移,他的头又要低下去了。
    看着他试图回避的样子,洛纬秋心中的不忿慢慢聚集:“哦。还有呢?你还对不起我什么?”
    “还有,还有那个吻。那天晚上我糊里糊涂的,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总之,怪我不清醒,对不起。”
    洛纬秋有几秒钟没有说话。最后他深深地看了金澜一眼,说:“随便你。”
    他自暑假结束之后就向游乐佳告了假,说是有事要回学校,而游乐佳见他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让他出来散散心,反正当初他们已说好了,洛纬秋随时都可以走。临走前她对洛纬秋说,如果遇到了什么困难,随时都可以回去。
    洛纬秋回来之后,先是在学校周边找了个旅馆住下,像是真的回母校怀旧似的,在校园里走走看看,度过了漫无目的的几天。
    这次回校,他没通知任何人,包括留在本校读研的魏寒。回来做什么?要见金澜吗?见到他又说什么?他一律没想好。
    想不好,那就慢慢想。他稀里糊涂地过上了这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生活:白天在学校附近的旅馆睡觉,一到晚上就出来走走转转。
    北方的初秋最是宜人,暑气已散去,寒意未降临,天清淡,云舒逸,可也就下过两场雨,就得添衣了。初秋之短,一如生命中那些好时光。
    下过雨,学校里的林木们开始落叶。梧桐、银杏、苦楝、珊瑚朴、食堂外那每到初夏就格外嚣张的合欢,还有宿舍旁的龙爪槐都灰了、败了,暂时蛰伏,且等下一个春天。一场雨后地上就一大片叶子,也来不及清扫。洛纬秋路过时走在上面,就像是从四年时光上踩过去。厚厚的一层,踩过去,没有声音。
    教学楼前的那一排桂花倒很兴盛,是它的季节了,它就要尽情发挥。在楼内上课的学生走神时就爱透过窗户看那隐藏在叶子中的黄色骨朵儿,疏疏点点的,看似低调,却以香味彰示存在感。
    起初几天,洛纬秋还是很开心的。他在学校里走走停停,不时能够拾到一些漂亮叶子,为此他还特地在校门口的书店里买了本儿童绘本。八开硬壳,很适合夹叶子。洛纬秋边走边挑拣,想着这个做成标本肯定好看,如果给学长……然后他又想到,他再不能像献宝似的拿给金澜看了。
    洛纬秋回校后的好日子终结在他遇到金澜的那个晚上。说是遇到,其实言过其实,他连招呼都没上去打。那天金澜在实验室等着回收数据,待到快十二点,然后赶在后门关门之前才匆匆离开。洛纬秋在回旅馆的路上看到金澜,鬼使神差地跟了过去,一直跟到金澜的住处。而金澜是那样神色匆匆,根本没注意到他。
    洛纬秋看着金澜走进一栋单元楼,正是一楼,有人给他开门,破败的楼道立刻被暖黄的光笼罩,像家的感觉。而门内那个女人说:“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啊,不是说好给我带夜宵吗?”
    金澜头也不抬,从她身侧挤过去了:“太晚了,食堂都关门了——晚上还是少吃东西,对肠胃不好。”
    夜很静,金澜说的每个字,洛纬秋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想他们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否则金澜不会是这样的口吻。
    第二天天还没亮,洛纬秋又来到这个家属院,在离昨晚那栋楼二十米处的车棚里等着,果不其然又蹲到了金澜。他匆匆出门,门后那个女人喊了一嗓子,语调慵懒,像没睡醒:“那今晚能给我带夜宵不?”
    “看情况吧,今天可能回来得更晚。”
    这对话居然还和昨晚接起来了,连续剧似的。洛纬秋觉得有些好笑。
    有个晨练的大爷拎着个马扎从楼道里悠悠走出,洛纬秋上去问了一句,一楼那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
    大爷答:他俩不是小两口吗?都在这儿住了快两年了!
    洛纬秋静默不语。
    大爷上下打量着他,问道:“难道他俩……是野鸳鸯?小伙子,你是来捉奸的吗?”
    洛纬秋低头看了一眼,他手中还拿着那个儿童绘本。这几天他出门就带这个,已经形成习惯了。
    野鸳鸯野了两年,也差不多是真爱了。再说了,谁捉奸会带本童话书。他想。
    他最多算一个不速之客,哪里配捉奸呢?
    今年新生军训时间晚,洛纬秋折回学校后,刚好看到布告栏里贴着大学生生理卫生知识讲座的海报。
    再看主讲人那一栏里,两个黑体加粗的字:金澜。
    于是他就去听了,还故意那样提问。
    讲座结束,金澜拦下他后,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特地回学校,就是为了让我不痛快吗?”
    洛纬秋梗着脖子,点了头,然后转身走了。
    一直到他走出报告厅,身后的金澜没再说过一句话。
    回到旅馆之后,洛纬秋开始思索下一步路。他是有退路的,大不了回去找游乐佳,在山中待一辈子。但一这样想,反倒不着急了,他还有很长的余生要在那山上度过,那就在回去之前,让他多看两眼金澜吧。
    而且如果能多给金澜找找不痛快,那自然更好——他怎么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去和别人在一起,怎么能,怎么能。
    然而只是在学校里闲逛,那未免也太单调。尽管他有积蓄,但银行卡里只出不进,也是个问题。于是洛纬秋又在校门口的快餐店里找了份兼职。他是不挑工作的,洗盘子拖地送外卖,全都能做。
    有时,洛纬秋站在收银台后看着那一张张青春的面孔,恍然间,也会莫名其妙地产生自己就要在这儿等一辈子的错觉。
    可是,能等到他吗?
    就在秋雨快要下尽时,金澜终于途径了这家快餐店。
    那时临近黄昏,但还没到学生下课的点,人不多。金澜刚从外面回来,他中午没时间吃饭,硬捱到这个点才有点空。他坐在快餐店门外的长椅上,腿上放着一把伞,一手拿着一个汉堡,另一只手拿着瓶矿泉水,午饭晚饭合并在一起吃,吃得很是潦草。
    吃到一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他抬头一看,是这家快餐店的工作人员,正穿着一只大狗狗的玩偶服,还递给他一张宣传单。
    金澜原本不想接,但一想到做这种兼职的多是学生,心下不忍,于是放下矿泉水接了过来。没想到,接下来这只“狗”又递给他一只粉红色的气球。
    金澜只能摆摆手,表示自己真的不需要了。
    没想要,这人还很执着,自顾自地帮他把气球绑在手臂上了。金澜也只能无奈一笑。
    “你是这里的学生吗?”金澜一边吃一边问。
    那人点点头。
    “很辛苦吧?”金澜冲他一笑,他的眼睛弯弯的,脸上的笑意遮住了疲倦,整个人都和煦极了,像秋后暖阳。
    那人又摇摇头。
    金澜眯着眼睛,看着细雨如丝如络从屋檐上垂下来,远处的人三三两两,撑着伞,被水雾笼着。他自言自语:“越来越冷了,我看市医院里有不少感冒发烧的人在排门诊,你还要在外面淋雨,真是不容易啊。”
    狗狗歪着头,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托着下巴,像是不解。
    金澜于是慢慢说,像倾诉似的:“刚从医院回来,我一个师弟,跟人打架,结果住院了。”
    “他们辅导员年轻,镇不住他,就来找我,看我能不能跟他谈一谈。”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踢球的时候跟人家发生了一点口角,但两个人火气都大,没控制住。我这次过去,他才告诉我,其实跟他打架的那人是他的情敌,他们正在追同一个姑娘。”
    “我说,你很勇敢嘛,怎么成脑震荡了。”
    “他鼻子一哼,很不屑地告诉我,对方也伤得不轻。我就笑了,我说你怎么还骄傲上了。”
    “其实他心里是后悔的,我能看出来。”
    “但我很想跟他说,我还挺羡慕他的。当然不是羡慕他会打人,哎,怎么说呢,我也想放肆一回啊。”
    “之前我有一个喜欢的人,比我小几岁吧,我很喜欢他的。但我们不合适,最后还是分开了,我对他说希望他去过该过的生活,但我心里明白,是我太懦弱了。”
    “我说我怕他跟我在一起会后悔,我承受不了他的后悔,我不想当罪人——你看我这个人,总是在事情还没发生时就开始预想最坏的后果。可其实,如果我再勇敢一点,我就越过一切障碍去跟他说,‘其他看法通通不重要,我会保护你,我会给你幸福,我绝对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你,和我在一起你不会后悔的,跟我走吧’。”
    第84章 俎上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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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着,金澜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得赶快回去了。”
    他站起身,身旁那个穿着狗狗玩偶服的年轻人还是歪着头看他。
    他于是笑笑说:“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我得走了,你加油工作啊。”
    大狗狗点点头。
    金澜忽然觉得他很可爱,于是伸手想摸一摸玩偶毛茸茸的头。但是这种玩偶服的型号比较高大,他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够不到。
    然而穿着玩偶服的人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于是主动低头,让他摸了一摸,还在他的掌心内蹭了蹭。
    金澜被逗笑了。他说:“谢谢你。”
    他对生活一向毫无怨言,说随波逐流也好,说无欲无求也罢,这种平和的心境在旁人看来也许可遇不可求,是好事;然而长久以来,难免也剥夺了他感知快乐与欣喜的能力。人对生活的感知是一体两面的,能体味快乐,也能感受悲伤。是有悲伤映衬,才显得快乐珍贵。金澜把悲伤关在门外,不知不觉中,也很难快乐起来了。
    但是今天他却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瞬间的开心。
    然而也只有一瞬罢了。实验室有一台仪器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主管老师正在大发雷霆,有同门给他发来消息,要他赶紧回去看看怎么处理。
    “那,我走了。”金澜摆摆手,撑起了伞,转身走向雨幕了。潇潇的雨,目力可及之处都是一片灰色调,连那银杏叶子都低调了几分,像是身上的金色颜料被雨冲淡了似的。每次抬脚,细小的水溅到裤子上,留下一点深色的水迹。不过抬头看,粉气球还系在他的胳膊上,上面挂了一些雨滴,仍不罢不休地往上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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