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元没有理会他走后王艳红的歇斯底里。实际上他甚至不明白,为何母慈子孝的场面,竟然会忽然变成了刺猬一般,浑身是刺,一动就疼。
    顾言卿是最早追出来的。几乎跟钟元前后脚出门。走出来以后,就一直默默的跟着钟元。气氛安静中带着压抑。
    良久,在两人几乎走到山顶的时候,钟元才停下脚步,叹息一声。
    “少主,何事忧伤?”顾言卿笑呵呵的。仿佛不知道钟元为何忧伤。
    钟元低头沉思一会道:“先生啊,我现在是真的迷茫。”
    顺手折下一根树枝,愣愣的盯着树枝上面的树叶。只见树叶和树枝,就算是脱离了树干,还是相连在一起。没有半点分离的意思。相反,人倒是很奇怪的动物,哪怕是紧紧的依靠在一起,心思也各不相同。真是奇怪啊。
    “少主疑惑的是什么呢?老夫虽然学问不足,勉强多活了几年,还算有几分心得。或许可以提供少主参考参考。”顾言卿看着这个高大的少年,内心有些怜惜。尽管他身高极高,好似成人。实际上却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别人的孩子还在父母身边撒娇傻笑的时候,他已经担起了很重的担子。前方或许是万丈悬崖,或许是阳光大道。这个少年,就带着一群老弱病残小心翼翼的走下去。
    钟元低声道:“我只是不懂。至亲之间,残忍的互相对待,是为了什么?难道不应该是相亲相爱吗?”
    顾言卿道:“少主听说过一句话么?利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钟元疑惑,一脸的我读书少你别骗我。“先生,这个好像是义之所在吧?”
    顾言卿呵呵笑道:“义之所在,确实有人去做。但是这样的人是多还是少呢?”
    “不多吧?若是多的话。应该就没有人为他广而告之了。”
    “不错!所以,大多数人其实是利之所在的。这才是常态啊。固然,我们需要为了义之所在,义无反顾的人。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大多数人其实是趋利避害的。就好似少主提拔起来的赵铁柱。这人原本不过是一个队正,带着几个人傻呵呵到处跑,或许某一天,不小心就送了人头。可自从少主提拔他做了百户,少主觉得,您和家主在他心中的轻重如何?”顾言卿没有说古人或者名人什么的,直接拿身边最常见的人说。
    这也是说话艺术的一种,浅显易懂,直白。这样才能交流下去。若是一个劲的装作高深,那不是交流,那是显摆。
    “先生说得很好。我听懂了。可惜,我并不能理解。人和人之间,难道就只剩下这么一点东西了吗?更何况,我和母亲,是母子。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了呢?”钟元眼神中还是迷茫。
    血浓于水,这个是他前世今生受到的教育。可现实情况是,他看到的都是种种算计,种种争斗。甚至连他自己也受到了这种折磨。酸甜苦辣交织其中。他是欲罢不能!
    顾言卿呵呵一笑道:“少主,那您看看山脚,那些山民如何?”
    “如何?”
    “他们是不是一日三餐皆为果腹?”
    “不错!”
    “这就是常人最常见的争端了。一家人,有儿有女,有大有小,总有人吃的多,有人吃得少,有人受宠,有人冷眼。这些可不是天生的,而是争出来的。有的人不怎么饿,也会哇哇大哭,然后他就可以吃饱。有的呢,胆子小一些,明明还饿着,却不敢说。少主认为,谁能吃饱呢?”
    “当然是会哭的!不哭,谁也不知道吃饱没有不是?”钟元不假思索道。这不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喝么?还用你说?
    “那么,那些人是不是血亲呢?是不是父母子女,是不是兄弟姊妹呢?”顾言卿依然没有点明。他希望,钟元能够自己悟出来,自己悟出来的,才是自己的。要不然,永远是他顾言卿说的。而不是钟元想到的。
    钟元若有所思,然后说道:“不错。这世上的人,自出生开始,总是为了衣食住行发愁。不争,就会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争,起码还有一个吃饱的可能。可是先生,如今,我们母子,食物是不是足够了?衣物是不是已经尽善尽美了?为何还有纷争呢?”
    顾言卿道:“世上的人,欲望千千万,没有一个满足的时候。比如,温饱以后,还有一个饱暖思淫·欲。然后呢?还没有结束,他会有更多的贪念,恋栈权力,长生不死等等都是贪念。这些,都是争端的起源啊。难道少主和主母之间,就真的那么单纯吗?”
    钟元道:“我不过是以为,她原先也算是江湖奇女子,总是这般的束缚不是好事,会失去了真性情。”
    顾言卿冷冷说道:“保持真性情的都已经死了。真正成名的江湖好手,哪里还有真性情?义薄云天,十八年之后去做好汉了。慷慨解囊的穷八辈子去了。少主见识也算多了,莫非没有见过这些人?”
    钟元无语。哪里没见过?杀了两个!白家的两兄弟就是了。当年的白家,出名的义薄云天,乐善好施。不过三十年,家业败尽,成了唐家堡的附属而已。就算白家老头还在,功力也算身后,开碑裂石不在话下又如何?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两个白家兄弟竟然沦落到去杀草寇夺取金银的地步了!白家,已经彻底没落。
    钟元还不知道,红叶寺将唐家做了替死鬼,而唐家,顺势将白家放出去,恰好也做了挡刀。白家,已经家破人亡,再也不会有人来找他寻仇。
    这是题外话,言归正传。
    顾言卿缓和了语气道:“少主既然见过了,就该知晓。这世上的东西只有两种,一种是少主的,一种不是少主的。就这么简单。而主母和少主的争端。老夫就直说了吧。是因为我们。”
    “我们?”钟元更迷茫了。我觉得是我和我娘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你们了?还是说,我们?
    顾言卿叹口气道:“我大宋是没有外戚的祸患。就算是在福建这些年,也从未有过。没有一个主母是像现在的主母这般的。她们不管什么身份,向来都是做到以夫家为家。娘家是客家。可这一位不同。她现在或许是两边重。现在是这样,那么将来呢?”
    “将来或许也会一样吧?毕竟,我娘也在钟家这么多年了。”
    钟元有些不愿意讲王艳红的事情。子不言父过。母亲也差不多,没有区别对待的意思。这么和人掏心掏肺的说自己家人的不好。他不习惯。
    顾言卿道:“未必。就在前几日,咱们青峰山遭遇粮食危机。请主母出面斡旋,找青花寨要一些粮食。以后要么用银钱还,要么用粮食还。甚至……”
    顾言卿顿了顿,略微有些厌恶道:“实际上,青花寨从钟家拿走的东西来说,要一点粮食根本不算什么。就算是叫青花寨养咱们钟家一年半载的,也说得过去。可是主母根本没有考虑这些,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就是那一次,叫咱们看清她内心的轻重。若是钟家富贵无边,当然是钟家重。若是钟家遭遇了难堪,那么娘家就是她的退路。又进无出……”
    又说对了,钟元默然。王艳红和他刚开始的矛盾就在于什么?就在于他对王艳红哀家啊什么的,十分反感。就这么点人,哀家给谁看呢?
    但是王艳红不这样想。她自认为这么多年,对钟家是有贡献的。不说开枝散叶,这么多年来操持家业,也算是持家有方。偶尔的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她认为不算什么。而钟元很不给面子的直接将她的念头打压下去。这一点,就叫王艳红十分不满。但是她没有説。毕竟这事情好说不好听。
    他以为顾言卿是说服他和顾言卿他们一起冷遇王艳红。心中犹豫万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言卿却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温言道:“可是少主。我们可以不理会她,甚至无视她。您却不成的。您也瞧见这山脚的人家了。他们有的重男轻女,有的有了二胎就不要老大了。这林林总总的人群,有没有子女嫌弃父母,有没有兄弟姊妹只见互相攻杀的?没有。因为世上的人不管你的是非对错,他们只知道一点,一个不讲究忠孝仁义的人,是不可以信任的。我们不同,只要少主愿意相信我们,我们就不用为了生计发愁。可少主不成,少主是要做大事的。将来不管是招贤引才,还是纵横捭阖,讲究的就是一个好名头。请言尽于此,请少主三思!”
    顾言卿说罢,深深拜倒。他是真心实意的怕钟元听不进去。方才钟元的表现他都看在眼里,心中满是忧虑。性子急躁一些可以慢慢的磨。若是忠孝仁义都不放在眼里,不屑去做,那么将来,谁会投奔你,谁会跟你合作?岂不闻当初降而复叛的赵四等人,死得惨不忍睹?而且他们落难以后根本没有人援手。
    关键就在于,他们做得太绝了,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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