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博康是被舒服醒的。他醒过来的时候,一个年轻女子正在用口舌给他舔伤口。
    这是哪里?莫不是我被救出来了?田博康心中一喜,连忙看向四周。一看之下,却不由得大失所望。
    四周是光溜溜的墙壁和栅栏,昏昏暗暗,唯有窗口上一点天光透过,才叫这里有了一点亮色。自己睡的,依然是稻草垫过的木板,身上盖着的是一张勉强还算干净的床单。
    这里,依然是牢房!
    “哦,你是谁?难道你也是被关进来的?”田博康呻吟一声道。
    那女子充耳不闻,只是将他身上的脓疮一点点的舔干净。她的身旁还放着一个木盆,木盆边上是一个小木桶。她舔了两下,就将嘴里的污秽吐到木桶里,然后从木盆中取水漱口。
    田博康见她不说话,顿时有些恼怒。
    “不要你做这些。你究竟是谁?为何不说话?”
    那女子漱完口,又取出一块洁白棉布,将嘴角小心翼翼的擦拭干净。然后珍而重之的将棉布收好。这才说道:“白莲降世,无生老母。你说我是谁?”
    田博康一愣,随即冷笑道:“好笑。你以为说了这一句你就是白莲教了?自从朱重八做了皇帝,这天下的白莲教倒是多了起来。不知道你想做哪一朵白莲?是弥勒,还是红巾?”
    女子淡漠道:“别人对你百般虐待,偶尔心善一回,你会觉得这人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是个好人。可好人对你一辈子好,偶尔有一天不好,你就会觉得这人十分的无礼。是这样吗?”
    田博康再次无言以对,只好顾左右而言他。
    “我那个王英兄弟呢?他怎么不在这里?”
    女子淡淡道:“他在这里这么久,也没有从你嘴里套出什么话,你以为他还会陪你玩?他走了。”
    田博康再次沉默。“……你一个女子如何会在这里?”
    女子这次没有直接怼他,而是看了他很久。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田博康,看得他心慌意乱,看得他羞愧难当。
    良久,女子轻轻用手指指尖碰了碰田博康的新鲜伤口。
    斯!!!!
    “你干什么!”田博康大怒,恨不得跳起来打这女子一顿。
    女子看都没看他一眼。“伤口已经轻微结痂,看来没有腐烂,还有救。”
    田博康无语良久,才说道:“不要你管。老子是死是活,只是老子的事情。跟你有个屁关系。擦!”
    他这是恼羞成怒了。这女子出现到现在,他是一点上风都没有。着实叫人郁闷。
    世人都是如此,不要看有些人吵架吵得极凶。实际上,那种凶的,往往都知道自己是错的,或者不占理的。唯有高声大叫,才会叫人觉得害怕,或者心虚。实际上,效果完全相反,有的人会因此恼怒,觉得你无理取闹不说,态度还极差。
    有的人呢,会看透你的心虚,鄙视之余,一定会跟你吵下去。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才是对的。
    女子看了一眼色厉内荏的田博康,叹息道:“妾身听说,江湖上有一个好去处,上面的都是英雄好汉,犹如当年的梁山。几位当家哥哥义薄云天,山上的人也极为明事理。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田博康竟然叫他说得没有了脾气。
    “好吧,好吧,我便是那个老鼠屎。你说,你到底要做什么吧。”
    “这么说来,你现在愿意听我说,而不是跟我吵架了?”女子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动作又轻柔又快速。不一会,田博康的伤口都被敷药包扎起来。
    田博康无奈道:“我不过是问问,什么时候跟你吵架了?难道还不能问了?”
    女子顿了顿,道:“那倒是问得。你要问什么?”
    田博康顿了顿,索性趴着,脑袋转到墙角,闷声闷气道:“忘了……”
    女子忽然咬住牙,显然对田博康突然的卖萌,颇为受不住。她的肩膀微微颤抖,脸色带着娇艳的红润。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女子才开口说话。这一次,倒是少了许多僵硬,亲和了许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怎么进来的,为何进来,这是我的事,而且已经发生过了,你再问也没有意思。倒是我想做什么,倒是可以跟你说说。”、
    田博康咬住嘴唇没有说话,耳朵却悄悄竖起来,专注的听着,唯恐落下一个字没有听清。
    “我来这里,很简单,就是为了救你。当然了,我既没有喜欢上你,也没有要嫁给你的意思。更没有欠你什么恩情。我来救你,是希望能够救你家少主,钟元。现在,知道了?”
    她说着,轻轻歪着头,盯着田博康看。幸亏田博康是朝着墙角的,若是回头看见这撩人的姿势,他恐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拉着这女子做一个他身心愉快的活动。
    田博康竖着耳朵等了半晌,没有听到她说话,不由问道:“没了?”
    这没头没尾的,说的什么东西啊?老子什么都没听懂呀。
    女子睁大双眼,惊奇道:“没有了呀!”
    好奇怪啊,你要问得是我为何而来,我回答了,那不就可以了。难道非要给你说清楚我出生那一刻开始的事情不成?
    田博康叹口气。“那你要怎么救我呢?”
    女子颇为得意道:“这个就很简单了。而且,只需要你自己就能救你自己。根本不需要别人出面或者出手。”
    她是真的得意。且看她那微微翘起来的嘴角,就知道了,心中的得意已经从嘴角溢出来了。
    “你之所以被王德贵抓住,而且这么久没有放了你,不是因为你不配合,也不是因为你真的被抓住了什么痛脚。就连你是青峰山的,也只有本姑娘知道,王德贵并不清楚。就算他有所猜测,他也不确定你是不是青峰山的。”
    田博康闷声道:“狗官,竟然关了我这么久。”
    女子沉默一会,斜睨他一眼,也只有田博康不看着她的时候,她才会这般的调皮。
    她甚至悄悄用手做了一个怪模怪样的动作,讥讽这个蠢货。对,她竖起了一根中指。
    “你错就错在这里了,总是狗官狗官的。我问你,当官为了什么?”下一句她差点脱口而出,你可不要说是为人民服务哦。
    田博康闷声闷气道:“升官发财,升官发财,当官还能为何?光宗耀祖,升官发财呗。”
    女子又得意起来。“对呀!那你知道不知道朱元璋定下的俸禄有多低?我爹……我爹曾经也是大明的一个小官。呵呵,他的俸禄,只够一家五口吃上白米饭不饿死。就连吃肉都不可能。可只要上了品级,当官的就能弄到孝敬啊什么的,那时候,才会有点意思。喂,你说朱元璋是不是蠢?又要当官的出力,又不给他们吃好穿好,只要饿不死就行了。这样的官,有几个会去当呢?你是不知道啊,福建省,知道吧?陈友定那个福建省,他们最大的官,钱还没有一个开客栈的多!真是好笑,他们除了官服竟然连丝绸都穿不起。”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田博康纳闷。
    “哦哦,扯远了扯远了。那个,你错就错在这里,不知道王德贵的为人就是算了,竟然连一个当官的心理都不去体谅一下。你想啊,他好不容易抓了一个贼人,不想着将案件做大,为自己捞取功劳,难道他是看你可怜养你吃白饭吗?”女子振振有词。
    田博康心道:可我真的是个贼子……
    所以他心虚。不管问什么他都硬抗。从未想过做点什么叫王德贵可以交差,而自己又可以脱身。这一点,他是比不上朱元璋的。朱元璋好歹也算是开国皇帝,但是人家造反的时候就知道该服软的时候就服软。他在大宋的旗帜下面,可是呆了不少时日的。
    女子或许是个会读心的,竟然理解了他的心思。
    “我知道,你总以为自己就是做贼的,而且是个山贼。可是你知道不知道,要想骗人,首先你得要骗过自己。比如说青峰山的事业,难道不能说是为了带领那数千人脱离贫困,自力更生么?难道不能说是为了将数千苦难百姓脱离蒙元苦海么?都不懂,为何你一定要说自己是山贼。”
    她撇撇嘴,认为这些山贼真的挺不敬业,便是最低级的销售人员,都比他们厉害。一个个都蠢得厉害。
    她却不知,此时此刻,哦不,我华夏世世代代都是讲究一个诚的,诚于人,诚于己。这才能问心无愧。
    官兵做贼,你可以耍花招,耍流氓,但是对自己,对你的下属不应该也不能不诚。手段可以委婉一些,目的还有本质必须明确。
    田博康也是这样想的。我怎么这么蠢呢?我特么不是在解救天下黎民么?怎么就成做贼了呢?太蠢了!
    “所以,我该怎么做?”他转过脸,对着那张端庄的脸,诚心诚意的问道。
    尽管不喜欢这么丑的大叔对着自己说话,女子还是告诉他了。
    “很简单,既然王德贵贪功,你就给他送功劳。往北,有蒙元余孽,往南有大夏探子,往东有陈友谅残部,往西有吐蕃等蛮夷。何必就守着这么一个破地方过日子?龙岩不过是一个小小县城,兵丁也没有多少。哪里来的功劳?等到朱元璋平定天下,那就没有什么功劳可以捞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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