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万中华的时候,万幸问了问他,关于今天下午的那几个外国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万中华没想到万幸会关注这个事情,但是仔细一想,一是万幸很懂事,即便是知道了什么,也不会往外说。二也是万幸从前从不问这些,但只要她问了,就总是有原因的。
    于是他道,“那些人是来采买的法国商人。”
    万幸皱了皱眉,“翡翠这些东西……在国外那边畅销吗?”
    据她所知,国外最多的流行物体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还停留在黄金以及各种的宝石上面,诸如水晶、钻石等物品。像是翡翠这些并不算是太亮眼的东西,其实在国外并不算是太受欢迎的,只是单单的在国内的经营好很多,毕竟符合中国风格特色。
    刚将这个问题说出口,万幸脑中便灵光一闪,一个词语在她脑海内出现——二道贩子。
    果然,万中华点了点头,说道,“他们不是要自己产,而是要倒卖,毕竟从从咱们这里往外面建起物流通道很难,他们手上有路子。”
    八十年代再往后,运输行业就开始特别的不好做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也已经快要到了九零年代的第一批下岗潮的时间了。
    万幸点了点头,想了想,看着万中华有些发愁的脸色,说道,“爸爸,你不想卖吗?”
    万中华看了万幸一眼,摸了摸头,“嗨,看你说的……这不是最近听你妈妈总念叨圆明园,我这不是听多了,心里看着这外国人也难受吗……”
    万幸眼睛一弯,忍不住笑了笑。
    “我有一个提议,爸爸。”万幸抬起头,看着万中华说,“既然这些人是玉石贩子,能在法国境内接手到的渠道,肯定少不了我国曾经流传出去的国宝——你不是正在发愁路子吗,张老先生那边是一条,现在,还有一条路子,就摆在你眼前了。”
    万中华看着万幸一愣,瞬间便反映了过来,说道,“你是说——”
    “——以物换物,等价交换。”万幸抬起头,面色无波,“让那些曾经被强盗从我们这里抢走的东西,再一个一个的,全部都给还回来。”
    这也是刚刚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的。
    张老爷子那些人,不论官职大小,不论身份尊崇,甚至于小到她母亲,日以继夜的挑灯夜战,无数人为了这些民族文化传承费劲了心机,去修补、去维护。可那些被抢走的,流传在外的,代表着我国文化传承的国宝,却可能被他们毫不珍惜的舍弃、或在不知价值的情况下如同废品一样丢弃,那简直是太暴遣天物了。
    而且不光如此,如果这些悉数换回的文物上交,对于万中华此后要走的道路来说,助益不可谓不大。
    而且她刚才也大致观摩过那几个法国人——资本大概并不雄厚,能和万中华交易起的价格并不高。
    但是从这些没什么钱,也没什么文化的人手上,捡漏换回重要文物的可能性,却是最高的。
    不说多的,哪怕数十年都只有一件国宝级文物被换回,那都是血赚的。
    那个时候,金钱已经不再那么重要了。
    万中华仔细一想,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关键,旋即便沉沉的点了点头。
    *
    外面,张格文已经带着金森暂时离开了酒店。
    他在外面拿出了那条珠串,本来想带着金森去邮局,可又实在是担心在半路上出现意外,犹豫几番,还是咬牙说道,“小金,这串链子,你务必要亲自送到北京沈荣思沈将军府上,让她仔细辨认,务必要确认仔细!”
    金森大惊失色,看着手上的手链,来回琢磨了几次,尤其是在那块刻印着生日日期的银块上来回流连,终于,忍不住说道,“老师,这究竟是什么?”
    国宝?
    可如果是国宝,别说是让他一个人送回北京——可能在下一刻,便能直接调动当地警力,直接开着车队要护送回北京了,又何必要去找沈将军?
    “你不懂……这不是什么国宝,论其价值,甚至不如一串玛瑙手串……”张格文眼中冒着泪光,声音在瞬间居然有些哽咽,“这可是你师母的遗愿啊……如果真能找到……”
    “师母的遗愿?”金森一愣,脸上的申请肃然了一些。
    他跟在张格文身边不久,短短的五年时间。
    可在这五年之前,他却也是受到过张格文和严清曼的点拨,而他们夫妇二人,更是一直捐款资助他到大学毕业。
    听到是严清曼临终前遗愿,金森只觉得手中的手链重若千钧,脸上的表情严肃非常,说道,“老师,你放心——我一定将这链子完好的送到沈将军手上!”
    张格文点了点头,于晴空万里下回过头,目光灼灼的望向了在他后方的酒店。
    一个身穿着白色裙子的少女从厚重古朴的大门中走出,灵活生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妆容,衬着酒店旁边红色直直垂下的幕布,显得她整个人更鲜活灵动。
    万幸站在大门口,看着张格文这下一秒仿佛就要哭出来的样子,有点愣神——这才一阵功夫没见,老爷子这是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送上=v=
    第128章
    可张格文很快便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
    老人眼眶湿润的情况属实居多, 即便是刚才表情看上去太悲伤,这会儿也看不出刚才的模样。
    万幸离得近了, 看着旁边一脸仿佛背负着泰山般重的使命的金森, 说道, “张爷爷,我爸爸正在找您呢,说是有些事情需要请教您。”
    既然要坑人,那自家这边就首先不能吃亏了。
    可这不能吃亏的前提就是,自家这边儿得有个眼光老辣独到,不需要那些精密的仪器, 也能一眼辨出真假的人在。
    否则捡漏这东西, 就好比是天上掉馅儿饼。
    而万幸偏偏就是那不信这馅饼的人。
    很显然,也很巧合,眼前这位爱文物如命, 又爱国如命的张格文,正巧是最佳人选。
    万幸笑眯眯,觉得她爹还真是聪明,短短一段时间就能把很多善后问题给想出一个特别完美的结束。
    张格文点点头, 拄着拐杖便要跟着万幸进去。
    金森没跟着, 拿着证件已经交给了另外一个随行的人, 看样子是有急事, 马上要离开的样子。
    万幸有些纳闷。
    她应该是没看错的,金森这一路上和老爷子几乎是形影不离,恨不得一日三餐都手把手的给喂进去, 如果不是同一个姓氏,她甚至以为眼前这二位就是亲生父子了。怎么这时候肯离开老爷子了,难不成是北京那边有事情?
    可能有什么事?先不说张格文这么大的岁数,他本身就是院士级别的待遇,属于国家级重点保护的人物,上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动他,这不是再太岁头上动土吗?这可是跺跺脚整个北京城都要震三下的存在啊。
    “张爷爷,金叔叔这是要去哪?不陪着您了吗?”万幸眨眨眼,问道。
    “他……有些事情要办,迫在眉睫。”张格文声音沙哑的说道。
    迫在眉睫。
    这四个重若千钧的字,让万幸眉心抽了一下。
    走到门口,张格文忽然说道,“宝丫头,你,懂法文?”
    万幸一愣,旋即表情也古怪了起来——这年头,会个英语都了不得了,怎么懂法文的还遍地走了?
    不过转念一想,万幸倒也释然了。
    毕竟老爷子常年行走在拯救文物的第一线,而当年火烧圆明园的主要元凶便是英法联军,懂得这两方语言,于这么一位老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
    反而如果什么都不懂,坐在那样的位置上,才会令人觉得反常。
    万幸闻言笑了笑,说道,“懂一些,从小听着看着,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是个好孩子。”张格文目光有些深远,似乎是透过了万幸,看向了从前模糊又虚幻的某个影子。
    过了会儿,他一手擦了擦眼角,说道,“我从前,有个儿子……他在语言上的天赋也很高。”
    从前这俩字让万幸眉毛又是一抽,总觉得在这两个字的背后,似乎会牵扯出什么很多让人闻之落泪的东西。
    这时候,多问什么都是错,于是她就静静地听着。
    果然,老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半是感叹的说,“可惜啊,可惜了……才那么大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
    万幸不由抬头看向了张格文。
    大约是真的提到了老人内心深处某些最为沉重又总是无法割舍的东西,张格文的眼泪终究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万幸抿了抿唇,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张爷爷,抬脚。”
    七八十年代下死伤无数,不论是战场上,还是饥荒中,再或是因为各种疾病……这都是众所周知,又无可奈何的,人力无法触及更改的。
    于后人口中再多的,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真的经历了,又也真的是会痛彻心扉。
    *
    里面的宴席已经告一段落,本身婚宴在酒店办理的时间也不长,这会儿看着都已经要散场了。
    不少人在后方开始检查这一次拍摄的素材和设备,万幸刚一进去,就被几个报社的人给拉到了台上,只是瞬间,便有几个话筒和摄像机层层的对准了她。
    万幸一愣,这是干嘛呀?
    “万幸同学,身为石桥村唯一一个通过考试进入市一中学习的人,你对此有什么想说的吗?”
    “之后的石桥村、小李村……乃至附近的几个村子,是不是所有人的学习都可以跟得上,都可以落实上?”
    “听说你小学环境十分落后且破旧,那又是什么,支持着你走到了现在,成为了这么优秀的人呢?”
    “……”
    “……”
    万幸:“……”
    她愣了愣,随后哭笑不得的左右看了看,在找到了不远处的四伯父和一旁笑的意气风发的赵建国之后,才终于稳了稳心神,说道,“当然是感谢国家,感谢党,感谢他们让我生在了和平年代,感谢党的带领下,让我可以安心学习。我们的学校虽然破旧,但是有队长叔叔,还有我四伯,日以继夜的往山上运送砖石,运送木材,给我们修订桌椅、修补房屋……”
    万幸一句话说的铿锵有力,面前几个岁数不大的小伙子都有些没忍住,红了些眼眶。
    这共情感让万幸眼皮跳了跳,继续说道,“才能使我们安稳的学习,不受冻,不受寒。也要感谢我爸爸,和乡里很多叔叔伯伯的募捐,自己富裕的同时,也不忘记捐款,为了我们下一代的成长添砖加瓦,为了祖国的未来尽一份力!”
    “说得好!”记者们纷纷鼓掌!
    终于,万幸擦着一脑袋的虚汗从台上退下,心想原来官话也不好说,她刚才差点舌头打了几次结。
    等万幸终于摆脱这些人回到了后面的时候,家属们也差不多都已经换了常服,打算要回去了。
    万幸上辈子也没怎么见过正经的婚宴席,基本上都是钱到了人不到,毕竟她和下属员工无法共存,她在那,反而抢了人家主次,一屋子的人都毕恭毕敬的,不是个事儿。
    是以这一次她也就就是个不带脑子凑热闹的——看见有眼巴巴的站在门口等着糖吃的小孩儿,万幸就跟个散糖童子似的,大刀阔斧的往门口一蹲,没一会儿就被孩子们给围了一圈。
    不一会儿,一行人带着老太太出来,还有村里不少德高望重的长辈们,上车的上车,上驴车的上驴车。
    万幸自觉把位置让给了老人们,和万志高自发的走到了驴车边儿上。
    因为提前知道要这么回村,所以万幸一早就换上了短裤,短裤特意挑了个黑色,本来是想着不招虫子,却没想衬得她皮肤更是雪一样的白。
    万幸这才发现,她好像跟上辈子一样,都是个冷白皮。
    眯了眯眼睛,披上了一件外套,回村一路上得被太阳暴晒个两个多小时,虽然路旁有树,但也不是好玩儿的,这年头也没有防晒霜给她用,她倒不怕晒黑,但是万一给晒脱皮了那也得遭罪。披个衣服还能遮阳。
    贺知书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万幸的一举一动,见她上了驴车,想了想,也干脆从汽车上下去了。
    万金凤跟在后面气急败坏,却还是温柔的喊他,“阿书,你上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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