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胥本来也没想要叫她,可徐栀这态度,令他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冷着脸开口:“这么快就装不认识了?”
    徐栀这才看到他,定睛确认了一会儿,才叹口气,“没有,我没戴眼镜,没认出来你。”
    今天是周末,商场有亲子活动,人格外多,小孩满场乱蹦乱跳,还有不怕生的小孩子经过的时候时不时扒拉一下徐栀的大腿,想叫她一起玩,欢声笑语充斥整个商场,徐栀觉得挺神奇的,自己从来不招孩子喜欢,以前跟谈胥出来复习也是,没有小孩子会往他们附近靠,无论多么热闹的场合,他们永远是孤零零的坐在一旁。
    人的气场好像会变,或者说容易被影响。她想起来,上次来商场还是和陈路周一起吃牛蛙的时候,他就特别吸引小孩,或者说他谁不吸引,看他每次逗小孩也挺有一套,那些小孩明明都被气得哇哇大叫,但还是想跟他玩,徐栀一开始以为是他有童心,后来发现完全不是,是他尖锐里带着教养,冷淡却始终留着一分温柔。哪怕一开始逗人逗得尖酸刻薄,逗得不亦乐乎,可最后永远都是笑着说,给你给你,都给你。所以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永远是甜。
    蔡莹莹刚拿到奶茶,看着徐栀和谈胥在旁边找了个位子坐下,朱仰起就发了一条微信给她。
    朱仰起:你们在哪逛?陈路周要后天才回来,要不晚上叫上徐栀,哥请你们一条龙?
    小菜一碟:夷丰大厦这边啊,要不你现在过来,还能赶上吃瓜。
    朱仰起:好啊,不过吃什么瓜?
    蔡莹莹直接偷偷拍了照片过去,徐栀正巧低着头在喝奶茶,后脖颈白净纤瘦。对面谈胥的脸就暴露在镜头前,他大约是发现蔡莹莹在拍,眼神正巧看着这边。
    蔡莹莹假装自拍的样子,比了个耶在脸颊边,然后把照片发给朱仰起,朱仰起收到立马回复过来。
    朱仰起:等着。
    商场闹哄哄,谈胥幽邃地将目光从蔡莹莹那边收回来,他的脸一直都苍白无力,脸部线条虽然流畅,大概是熬夜熬多了,肌肉有些松垮,整个人看着不太有精神,他看着徐栀说:“我爸妈昨天去学校了,问了曲老师你的分数。确实很高,如果我没有发挥失常,也考不出这种分数,加上自选我最高也就考过七百一。你放心,我爸妈不会找你麻烦的,我跟他们解释清楚了,当初是我主动提出要帮你的,考砸了也是我自己的问题,这一年,我心态上确实出了问题。”
    徐栀觉得谈胥很多时候其实也算是个温柔的人,不然,刚转来那一年他俩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共同话题,如果不是心态失衡,他的前途会更明朗,“你打算怎么办?复读?”
    谈胥没回答她,而是自顾自说:“曲老师给我看了你这一年的分数曲线,我才发现,你的心态确实好,几乎每次都能提升二十分到三十分,三模卷子本来就简单,你还能在那个基础上,高考多了四十分。不管怎么说,恭喜你考第一吧,你这个成绩,在市一中都能进实验班了。你应该去a大了吧?”
    “嗯,报了建筑。”
    “对不起,”谈胥突然说,他眼神丝毫没有躲避,直勾勾地看着她,“那次不该扔你妈的项链,也不该跟你发脾气,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带出来的,你就应该跟着我——”
    徐栀忍不住打断,“谈胥——”
    “你听我说完,”谈胥面前的奶茶,一口都没喝,眼神始终在徐栀身上,“不能到现在,咱俩连朋友都不是了吧?高三,你只要给我电话,我不管夜里几点都从床上爬起来给你讲题,我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咱俩还是不是朋友?”
    朱仰起一到门口,就在蔡莹莹对面火急火燎地坐下,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徐栀那边,让蔡莹莹不得不怀疑且警惕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你不会喜欢我们栀总吧?”
    朱仰起满脑子你个傻逼,嘴上只问:“什么情况啊,说说呗。”
    蔡莹莹戳着杯子底下的多肉粒,心不在焉地说:“我不知道,估计在聊志愿的事情吧。”
    朱仰起脑中瞬间警铃大作,“咋,谈胥还想跟她报一个学校啊?不能吧,我不是听陈路周说徐栀报a大么?谈胥不是考砸了吗?”
    下一秒,手机藏在桌子底下,把图片发过去,又弓马娴熟地盲打了一条消息过去。
    朱仰起:你要不问问姜成,谈胥到底考了几分,别他妈让他报徐栀学校去了。
    那边很快回过来一条。
    cr:你以为a大是菜市场?谁都能进去?
    朱仰起:那万一人知道徐栀去了北京,他报个北京的院校,也够你喝一壶的。
    这条发出去半天都没回,朱仰起以为他又开始忙了,于是等了一会儿,结果好一会儿那边也没回复,他又急不可耐地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结果显示,您发出的消息被对方拒收。
    狗东西没出息,这点心理承受能力都没有。
    徐栀没办法说不是,毕竟过去并肩作战的画面历历在目,她比谁都希望谈胥高考能发挥好,考上好学校。就算现在大家都知道谈胥的失误大部分是出于自己的心态问题,可十年二十年后,所有人都模糊记忆,同学们之间再聊起来,恐怕就不会这么简单了,茶余饭后的闲谈八卦会不会就变成了,当初班里有个男同学为了帮助提升某个女同学的成绩,最后自己没考上名校,这可不是红颜祸水吗,这样的事,不是没有听说过。
    她不想背这个锅,也不想听到谁的前途跟她有关,于是徐栀沉默了一会儿,对谈胥说,“你本来目标是什么?a大吗?”
    谈胥笑了下,嘴角很无力、苍白:“怎么,你要反过来帮我吗?”
    “你应该不需要我帮吧?谈胥,你的实力考哪都不是问题,这一年,出了什么问题,只有你自己清楚,”徐栀从坐下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在喝奶茶,听他说话一直都是沉思状,这会儿,终于第一次认真对上他的眼睛,干净也执着,“如果你本来的目标就是a大,那我希望你明年能考上a大。”
    谈胥愣住,看着她没说话。
    “有个人跟我说,如果他心里的墙塌了,他就会建一座更坚固的城堡,如果太阳不再升起,他就去尝试点亮所有的灯。虽然中二,但我觉得人还是得有这种不服输的精神,无论你父母说什么,做决定的永远是你自己,你想复读就复读。”
    他们从下午坐到晚上,商场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路灯把雨水染黄,霓虹闪烁着楼宇的轮廓。
    等谈胥走了,徐栀回去找蔡莹莹,才发现朱仰起也在,“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呢?
    朱仰起哼哼唧唧,斜眼看她:“聊什么呢,聊这么久。”
    “劝他复读。”
    “……?”朱仰起作为复读生,“劝人复读,小心下辈子当猪,姐姐。”
    徐栀叹了口气,把杯子里的奶茶最后几口吸完,说:“也不算劝吧,他自己也想复读,只是他父母担心费用问题,说那栋高三楼再租一年就要三四万,加上其他乱七八糟的因素,就让他找个普通一本上算了。你们俩还要去玩吗?那我回家了。”
    蔡莹莹下意识看了眼朱仰起,他俩单独不好吧,开口:“不要啊,你这么早回去干嘛?”
    徐栀也很无奈,晃了晃手机说,“采访稿,刚发我了。”
    说完就走了。
    徒留蔡莹莹和朱仰起大眼瞪小眼,蔡莹莹一脸嫌弃,朱仰起倒是有些不自在地拨了拨刘海,假装低头喝奶茶。
    蔡莹莹更来气,一把夺回,“我的!”
    “……”
    采访在周四,徐栀周一跟外婆回了趟老家,在村子里待了几天。
    徐栀那几天坐在水波跃动的河边,潺潺水声在耳边,看金乌缓缓从西边升起,转头又从山峰间悠然而下。一天时间过的相当快,山里清净,山风凿凿地扑向大地,带着一股使人清醒的劲儿。她从马克思主义哲学背到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还是没能将那道影子从脑海中抹去。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红日里挺拔清朗的山脊,想起陈路周蹲在她面前系鞋带的样子,宽敞横阔的肩膀,只露了一个毛茸茸的蓬松头顶。
    这几天估计在上海玩嗨了吧,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了吧,不然怎么一条消息都没有呢。
    于是她发了一条朋友圈。
    徐栀:「渣男语录:月亮圆或者不圆,都没关系,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第43章 掉马·现场(一)
    其实当时徐栀本来没多想,两条微信发过来,她下意识先看的下面那条,但他很快撤回,徐栀也只好当作没看见,后来试探性地问了句,陈路周说是随便扯的,跟她没关系。徐栀也就没在追问。
    大概在朋友圈发出去的半小时后,某人电话如约而至。
    金乌西沉,玉米地里有几个少年在肆意追逐,野狗狂吠,徐栀走在野草起伏的山间小路上,夕阳的金光染黄了麦穗,画面鲜艳饱满得像梵高手下沛然运转的油画作。
    电话里是那道熟悉冷淡的嗓音——
    “骂谁渣男呢?”
    徐栀沿着明快的麦浪线条漫不经心地往外婆家走,她拿着电话,开着扩音,试图让旁边悠悠在田间漫步的鸡鸭鹅都听听这渣男的声音。
    钓吗,谁不会。
    而且,让徐栀觉得不对劲的是,这种感觉跟对谈胥的不同,谈胥无论怎么对她,她都无所谓,不生气不抗拒,没有丝毫想跟他较劲的意思,纯感恩,是一种等价交换,你帮我复习,你发脾气我受着。
    但陈路周不同,她想扳回一城,她必须要占上风。
    于是她迎着山野间倏忽而过的风,看着湛蓝的天空,大脑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才慢腾腾地回了句:“嗯?什么?”
    陈路周刚收工,这次接得活儿特殊,算是半公益性质,是连惠女士台里一个关于癌症纪录片的栏目拍摄,全国找了几组家庭做抗癌记录,正巧上海这组家庭的摄影师临时请了假,连惠就问他有没有兴趣,陈路周便答应了。这会儿他刚坐上回程的高铁,说实话,他情绪不太高,因为整个拍摄过程都很压抑,死亡阴影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这个家庭每个人的头顶。
    患者跟他年纪差不多,叫章冯鑫,家里人都叫他小金。今年高二,成绩听说很好,数学竞赛拿过全国一等奖,还没来的及参加高考,是一个性格挺阳光的男孩子,笑起来的嘴角两边各有一颗小虎牙,他说他目标是a大的建筑系。陈路周那时候挺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第一次他想把徐栀介绍给一个男生认识,或许他俩会有共同话题。
    小金是一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每次陈路周拿着设备在门口等他各种做检查,小金就特别不好意思的搔着耳朵说,不好意思啊,哥,让你久等了。陈路周从没见过那么爱道歉的人,除了徐栀之外,他是第二个,也不想说太多煽情的话引人难过,只好撇开眼说,没事,我拿了钱,应该的。
    小金也喜欢篮球,他俩都喜欢看比赛,有时候说比赛就能说一天。陈路周说等他病好了,可以一起打球。小金笑眯眯的满口答应,可谁都知道他没有以后了。沉默片刻后,陈路周觉得自己这话可能不太妥,结果正巧,小金父母第二天突然不让陈路周再给小金拍摄了,态度很强硬,如果陈路周不走,他们就终止所有拍摄,陈路周表示很理解,所以他给连惠女士打了个电话,提前收工了。
    走时,他去看小金。小金躺在床上艰难地一口一口吃饭,那时还不知道他要走,问他下午拍摄什么时候进行,他想洗个头,说好几天没洗头了。
    陈路周只说他下午的高铁回s省,家里临时有点事,可能要提前回去。小金倍感遗憾,啊,晚上还想跟你一起看比赛呢,没关系,你有事就回去忙吧,哦对,你们最近是不是马上要填志愿了。
    陈路周只嗯了声,没再多解释。
    小金又说,路周哥,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吗,我以后有机会想去s省找你玩。
    陈路周给了电话后,把昨晚熬了一晚上列出来的电影清单和一些书籍清单给他,大多都是科幻的,小金之前说在医院太无聊了,想找几部电影看,都跟大海捞针似的,找不到几部好看的,有些评分很高的,他看进去也不过如此。陈路周就随口问了句,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小金说科幻的,类似星际穿越的,或者灾难末日片。
    陈路周科幻小说看得不多,电影几乎全看过,所以他手上列出来的清单几乎是最全的。小金简直如获至宝,震惊不已地问,这些你全都看过?陈路周嗯了声,平时没什么正经爱好,除了打球就看看电影什么的。
    大概是从没见小金那么高兴过,所以陈路周走时,小金的父母从病房里紧跟着追出来说,小陈,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你很优秀,只是你跟小金的年龄太过相近,我们怕他难过。如果你以后能来看看小金,我们很欢迎,小金很喜欢你,我们从没见他跟别人这么交过心。
    陈路周答应下来,所以在回程的高铁上,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了答案——这个世界既是勇敢者的决斗城,也是真心与真心的置换所。
    ……
    陈路周买得一等座,因为是临时决定回来,他只买到一等,还特意打电话问了连惠,但连惠说正式工电视台都不给报一等座费用,更别说他这个没名没分的编外人员临时工了,即使是制片人亲儿子都不好使,于是挂了电话立马查了下,嗯,最近天蝎水逆,不宜出门。
    这会儿高铁刚出上海虹桥站,陈路周靠在座椅上看着列车窗外一根根电线杆和信号塔懒洋洋地提醒她说:“装什么,朋友圈当我没看到?”
    “咦?”徐栀真情实感地表示困惑,“我还真以为你看不到呢,是吧?”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陈路周戴着蓝牙耳机大剌剌地靠在座椅上,他正在翻自己昨天跟朱仰起的聊天记录,听她这口气,低着头没忍住噗嗤笑了下,“故意的是吧?就因为我没回你朋友圈?”
    大约是在高铁上,他声音很轻,刻意压低,所以很哑,徐栀听着有种别样的温柔劲。
    徐栀刚踏进家门口,院子里两条小黄狗一见到她就跟上了发条似的狂吠,吵得要命,“我试试某人的眼睛瞎不瞎啊。”
    “我发现你倒是不瞎,那么两秒钟也记得一字不差,”陈路周说完,听见那撕心裂肺的狗叫声,把朱仰起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后,低头笑着忍不住漫不经心地调侃了句,“进狗窝抢骨头了你?”
    徐栀叹了口气,她手里拿着一根没点的烟,是外婆早上去喝喜酒捎回来的,想着不浪费,直接给抽了,所以这会儿正在满柜子找打火机,就顺着他的话往下接,“没办法,饿急了。”
    陈路周也没搭理她的不着三四,笑了下,“所以那天看到了,跟我装没看到是吗?”
    “你不说跟我无关吗?”她关上抽屉。
    他嗯了声,听她抽屉在那边开开合合,“找什么?”
    徐栀说,“打火机。”
    “抽烟?”
    “嗯。”
    陈路周拧了下眉,把手机锁掉,看着车窗外的风景问:“有瘾?”
    “没有,”徐栀翻出一盒发霉的火柴,尝试点了一根,说,“抽过没几回,外婆喝喜酒带回来的,不抽估计也是浪费了。”
    “你带出来,给朱仰起吧,”陈路周叹了口气说,“一回两回不上瘾,我怕你这回就上瘾了,别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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