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达非一只脚已经踩到了窗沿上,风扑面而来的瞬间他顿了顿,本就不醉的酒醒了个彻底。
    周达非回头往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天的房间里看了眼,旋即扒着窗子踩到了歪脖子树粗壮的枝桠上。
    枝桠受力后似乎有一声闷闷的呲啦,被风吹得抖了一抖。
    周达非自幼精通翻墙爬树,枝桠还没摇完他就爬到了主枝干的分叉处,身姿矫捷,三两下就从树上跳了下来,还顺手接了几片掉下来的嫩叶子,今春新长出来的。
    隔壁人家的大门也是锁着的,但好在无人看守。
    这种铁门周达非爬过不知道多少次,从小学高年级起,每次他爸回家逼他学习,他就会爬一次。
    一开始也摔过,但自由的快乐远胜于疼痛的苦楚。
    周达非想着,嘴角竟有了丝笑意。
    他翻窗出来时没穿外套,冷风直往空空的高领毛衣里灌,吹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周达非却觉得这种凛冽的寒冷颇为可爱,很配他本性里的顽强和凶狠。
    周达非把叶子塞进了裤兜里,老练地拽了拽那铁门,还算结实。
    于是他麻利地拽着铁栏杆爬上去,时不时的风吹着铁门哐当作响,掌心摩擦着粗劣斑驳的铁面,轻微的扎疼。
    周达非无知无觉。
    不一会儿,当裴延的车开进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周达非身轻如燕地翻了出去。
    第12章 赵无眠
    这一片是高档住宅区。周达非走出去,人才渐渐多了起来。
    外面的几条街算是“生活区”,非常热闹。临近饭点,餐馆里里外外人都很多,门口蹲着一群等着送外卖的骑手,正在闲聊。
    周达非走过的时候听了几句,有几人应该是“横漂”。
    有活的时候当当群演,没活的时候就送外卖填饱肚子。
    周达非以前没来过横店,不认识路。他漫无目的地在不算宽的路上走着,人行道和快车道没有明显的界限,身旁时不时有摩托车飞驰而过。
    周达非已经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这么自由地走在大街上是什么时候了。
    如此稀松平常的事,有朝一日竟也能变成一种奢侈。
    自由像氧气,每个人或多或少都需要一点儿。
    而周达非又比常人更加在乎自由。他就像是肺活量巨大的人猝不及防上了高原——头晕气短,就差憋死了。
    走过几条街后,周达非凭直觉发现自己来到了个酒吧街。
    受过专业训练的明星看起来就跟素人不太一样。这里没什么大牌,但往来帅哥美女众多,两侧各式酒吧的灯已经过早地亮起了。
    “周达非?”
    才走了没几步,周达非就听见有人叫他。他不太主动地偏了下头,发现是沈醉。
    哦,今天通告不紧。
    导演都回家了,演员当然也要出来放松一下。
    沈醉这次比上次看起来光鲜几分,可能是因为面上了裴延的男二。他身后还有个男生,应该是一起出来玩的朋友。
    “我都不知道你也来横店了,”沈醉说,“在片场没见到你啊。”
    “我没去片场。”周达非声线平平。
    沈醉有几分不太明显的讶异,旋即笑着点了点头,“我今天正好没戏份,跟一个朋友来这儿随便喝几杯。你也一起?”
    抛开电影,沈醉对于周达非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周达非不会因为沈醉“敲门”就对他产生看法,但也不会因为他从前优秀的作品就对他有额外好感。
    何况沈醉对他客气友好,百分之百是因为裴延。
    “不了,”周达非往旁边的酒吧扫了眼,“我自己逛逛就行。”
    周达非说完,沈醉还没说什么,他身后那个男生倒是开口了。
    “你是...周达非?”他往前走了几步,像在打量他。
    “对,”周达非这才认真看了眼这个人。
    他气质没有沈醉灵气柔和,但比沈醉更高更瘦,看样貌打扮估计也是个演员,或者模特。
    “难怪看你有点眼熟,”他笑了笑,“我是梁谓。”
    周达非没什么反应,“梁谓?”
    梁谓见他没反应过来,又说,“你认识赵无眠吗?当初我北京酒吧开业,你俩还一起来的。”
    当梁谓提到赵无眠的时候,沈醉明显看见周达非眼神一动。
    他没说自己认不认识赵无眠,却皱了皱眉,像是对梁谓有点印象又没完全想起来。
    片刻后,周达非点了下头,“我想起来了。去年平安夜,赵无眠从剧院回学校的路上犯了胃病,是你送他去医院的对吧。”
    梁谓怔了片刻,点了下头,“对。他那天看完话剧后喝多了,我在路边看到就打了120。”
    周达非看着梁谓,眼神没那么有距离感了。他缓缓点了下头,“谢谢你。赵无眠其实不怎么能喝酒的。”
    沈醉有些好奇,“赵无眠是谁啊?”
    “我一个大学同学,中文系的。”周达非说。
    周达非还是跟沈醉和梁谓一起进了酒吧。
    “赵无眠跟我说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一坐下,梁谓就热情道,“本来那天晚上你们俩是要一起去看奥涅金的话剧,结果你临时要参加个导演培训班,就去上海了。”
    周达非端起面前60度的伏特加,若有所思地喝了口,像在品咂。
    “我跟赵无眠都很喜欢俄国风情的东西。”周达非说,“那天是我对不住他,连他生病了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怎么能这么说呢。”梁谓笑了笑,“赵无眠是不希望你愧疚,毕竟前途重要嘛。”
    明明天还没完全黑,酒吧就已经营造出了一种暗夜的气氛。灯光魅惑诡异,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玩意儿。
    周达非唇角掀了一丝弧度,摇头灯正好打在他脸上,笑意扭曲眼神夸张。
    前途?
    前途就是碰到了裴延。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沈醉问。
    “我当时有个拍戏认识的兄弟考进a大艺院,参加了话剧社,跟周达非和赵无眠就混熟了。”梁谓冲周达非抬了下下巴,“后来我酒吧开业,招呼亲朋好友帮我拉人撑场面,他们仨都来了。”
    梁谓所说的这个兄弟叫许风焱,就是好心推荐周达非去参加导演培训班的人。
    那个让周达非被迫放了赵无眠鸽子、错过最喜欢的奥涅金话剧并打了裴延的导演培训班。
    想起来真是令人心情复杂。
    “当时人多,我们也不算正式认识,只打了个照面。”梁谓笑着举起了酒,“今天碰到也是缘分,我先干了。”
    周达非点点头,面无表情地把面前的一杯伏特加干了下去。
    “你挺能喝啊?”沈醉惊奇道。
    “他可能喝了,”梁谓给周达非又倒上,“赵无眠说他拼酒能干趴一个桌的人。”
    沈醉听得有些愣,他没见过这样的周达非。
    沈醉在裴延的别墅里见到周达非时,只觉得这是个长得很有个性的青年人,幸运地被裴延挑上了,估计也有点自己的想法,但不算自信冒进。
    没想到居然这么狠。
    周达非听完梁谓的话笑了,“赵无眠跟你讲过很多我的事啊。”
    “差不多吧。”梁谓点了下头,打了个响指招呼服务生再拿一瓶伏特加。
    “他给我说了不少你们话剧社的事情,说你那个时候是社长兼导演,脾气可爆了,在整个组里说一不二,没人敢跟你唱反调。”
    “.........”
    “最关键是就算有人唱了反调,也总能被你有理有据地怼回去。”梁谓啧了一声,“周才子的美誉名不虚传啊。”
    “赵无眠这人满嘴跑火车就没个准信儿,人家小姑娘跟他告白他都能祝人家早日脱单。”周达非翻了个白眼,可唇角是微笑着的,“你别听他胡说。”
    “话说回来,”梁谓认真道,“我在网上看了你们最后那个年度大戏《盲人的假面》的官摄。”
    “周导,虽说话剧跟电影不一样,可你确实是有功力有审美有追求的,这比科班出身重要多了。”
    周达非已经不知多久没听人喊自己“周导”了,感觉这个称谓像是上辈子的。
    他从来不喜欢a大,不喜欢金融。这个学校和专业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值得留念的东西,但大学四年依然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四年。
    那个意气飞扬的岁月,他就算头破血流也是张扬漂亮的。
    周达非不畏惧艰难困苦,他要无所顾忌地做自己。他生来就是个硬骨头,眼前没路他哪怕劈山开河也要往前走:不自由,毋宁死。
    可如今,他被扒了牙齿捆了爪子,连出门闲逛都要爬树又爬门。
    酒吧里音乐声震天响,人也是吵吵闹闹的。
    沈醉见周达非神色不太对,凑近轻声道,“你还好吗,是不是喝得有点多啊?”
    周达非轻嘲般摇了下头,“我没事儿。”
    同为文艺片演员,沈醉没有梁谓那么活泼跳脱,他更静,心思也重一些。他想了想,给周达非点了杯柠檬茶,方便他解酒。
    周达非说了声谢谢,但没喝。
    -
    裴延回家后在卧室里没见到周达非,第一反应是他找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小刘有些慌张,“周先生中午吃完饭就上去了,之后就没下来过。”
    这个别墅并不算多大,很快所有的房间就都被找遍了。
    没人。
    打电话也不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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