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这些笔触的背后都是平等公正的态度,是对人的怜悯、对社会的诘问。”
    投影仪的灯光白得刺眼,在周达非看不见的地方,裴延的眼神发着怔。
    过了会儿,裴延忽然说,“那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坦白说,”周达非轻笑一声,往裴延怀里靠了靠,“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俗套的人物。”
    “你身上所有的优点都很平面、没有特色,而缺点却是很绝对的。”
    “看不到丝毫挣扎中人性的光辉。”
    “…………”
    骂归骂,今天晚上周达非还是睡在了裴延怀里。
    他们在只有一束白光的影音室里做了一次,纠缠的身姿在银幕上打出大大的黑影,像风掠过无垠的荒原,轻盈曼妙,有数不尽的变幻莫测。
    结束后周达非洗了个澡回到卧室,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裴延却再次去到储藏室明目张胆地偷看了周达非写的剧本和分镜。这次他才发现,周达非的手稿中夹着的那本书就是《十诫》剧本。
    今夜时间充足,裴延多看了几页周达非写的东西。他有时会不经意间露出个笑,有时又会不自觉地摇摇头。
    而后裴延点了根烟,独自在平台上吹了很久的夜风。
    第二天一早,闹铃响起时,周达非才准时醒来。他伸了个懒腰,发现裴延已经不在床上了。
    周达非下楼看了看,裴延也不在餐厅里,倒是门口的越野车已经发动了。
    周达非心里倏地一沉。
    糟糕。难道是昨天用力过猛、适得其反了吗?
    周达非匆匆忙忙吃了两口粥,打算自己搭公交去片场。
    可门口的越野车虽已发动,却一直没开走。
    周达非迅速糊弄完早餐,出门时越野车还停在院子里。他试探着拉了下车门,发现裴延正坐在里面。
    “上来啊。”裴延不耐烦道。
    “哦。”周达非一头雾水。
    车门关好后,裴延冲周达非伸出手,周达非以为裴延今天突然纯情了起来,就主动牵了上去。
    然后他就感到有一个什么东西滚到了自己的掌心。
    裴延收回手,周达非松开手掌,里面躺着一粒扣子。
    样式独特,是他昨天掉下的那颗。
    “………”
    周达非看了看裴延,欲言又止。
    裴延却不看周达非,只往扣子的方向瞟了眼,“喏,让你看看我人性的光辉。”
    “………”
    第31章 不是善类
    周达非不经意点了下头,把扣子放进口袋里,又牵上了裴延的手。
    裴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把手抽回来,“你干嘛。”
    “老师,你今天还让我坐在你旁边呗,然后...随便教我点儿什么。”周达非认真道,“这有助于继续彰显你人性的光辉。”
    “.........”
    “我在你眼中不是竖子吗?”裴延皮笑肉不笑道,“我能有什么教给你的。”
    “老师,我选了梦想的。”周达非说话没什么情绪,“你不能什么都不教我。”
    “你怎么不去夏儒森那儿?”裴延想起昨天的事还是来气,阴阳怪气道,“你去表达一下对他的崇拜,说不定他就收你了。”
    “要是不行,你再表达一下对我的鄙夷,夏儒森百分之百会收你。”
    “.........”
    车往《失温》剧组开,正巧路上经过《春栖》。
    丁寅依旧站在门口组织着一大群人,只是这次好像不是群演,可能是干别的什么工作的。
    周达非昨晚翻了下丁寅的朋友圈,发现他也是个漂在南方的北京人,似乎多年前就不再考虑演戏,而是专注往幕后发展。
    裴延注意到周达非眼神在往窗外瞟,“哟,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啊?”
    “老师,”周达非挪回目光,对着裴延手上轻轻用了点力,像在调情,“我现在觉得你更好一点。”
    “话不能说太满,”裴延压根儿不信,用另一只手轻挑起周达非的下巴,还拿指甲不轻不重地掐了进去,“万一我真的什么都不教你呢?”
    “那也是你更好。”周达非没什么犹豫,坦率道。
    “哦?”裴延扬了下眉,来了点兴趣。
    “因为基耶斯洛夫斯基。”周达非说。
    “.........”
    和昨晚一样,裴延没明确表态,眼神暧昧含义模糊。
    手倒是一直牵着没松开。
    只是到了片场,裴延开拍前把自己的那本分镜随手扔给了一旁的周达非,上面有不少手写的临时细化和修改。
    裴延说今天已是在横店的最后一天,统共就剩三场戏,他自己不需要再看了。
    今天片场还来了个多余的人。
    燕名扬。
    裴延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片场的。哪怕是他自己旗下的艺人,粉丝组织探班都卡得极其严苛。
    但大约是裴延昨日承了燕名扬一个人情,又拂了他一个面子,今日委实不好再拒绝他来探班的朴素愿望。
    燕名扬在片场游手好闲,也没人敢管他。
    耐人寻味的是,沈醉今天也在,可燕名扬却并没有怎么跟他多说,反倒是趁裴延不注意时主动来找周达非。
    周达非并不想多搭理他这位“师兄”,只点了下头,复又埋首进裴延亲笔修改过的分镜里。
    燕名扬也不恼,他叼着根烟无所谓地在周达非身旁坐下,像狗在咬狗尾巴草。
    “昨天在饭桌上,我说我看你面熟,你肯定觉得我是在骚扰你,对吧。”
    周达非觉得此人属实脑子有病。
    “没有。”他违心道,“是您多虑了。”
    燕名扬却笑了笑,显然没把周达非的话当真,“但其实呢,我是真觉得我见过你。包括你的名字,我也觉得听过。可咱俩差这么多届,在学校里应该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后来我终于想起来有一年我回母校,听院里的老教授们说,我们的镇院之宝周教授——现在应该叫周院长了,我们周院长的儿子也在金融系,只不过父子关系很差,让我不要说出去。”
    燕名扬看了周达非一眼,脸上刻着的笑意收了几分,“就是你吧。”
    周达非的心脏有一瞬间的不适感,他最糟糕的预感隐隐应验了。
    “其实咱俩见过。”燕名扬知道周达非是默认了。
    他把烟夹到耳后,“周教授有时候会请一些学生去家里,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去过,那会儿你还在上中学。”
    “你那时候可有想法了,”燕名扬想着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把你们附中的校服袖子剪得一条一条的,还说是因为热?!老师气得领着你家访,周教授当场就要揍你,我还拦了一把。你都不记得了?”
    “.........”
    “不记得了,”周达非头也不抬,“我爸经常揍我。”
    燕名扬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他叹了口气,“你们老师家访的时候还说你跟一般的孩子不一样,普通的问题——什么不写作业、讲小话、逃课、谈恋爱这些小事他都懒得家访了,这次实在是情节恶劣忍无可忍。”
    “………”
    “所以我当时对你的印象就是个不学无术飞鹰走狗的京城纨绔公子哥。后来听说你也在我们系,我非常惊讶,印象极为深刻。”燕名扬说。
    “我成绩一直很好,学习也很认真,”周达非翻了页分镜,若无其事道,“只是懒得遵守校规而已。”
    “我知道。”燕名扬往周达非身旁挪了挪,眼神有些深,“我听老教授们说了,你从小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但就是聪明得让人没办法,什么补习班都不上也能考年级第一。”
    “还说中考前,你突发奇想说自己不想念了?跑回家呆了半个月,结果还考了全区第四。”
    “......”
    “我不是不想念了。”周达非的言语平静中有一丝厌倦疲惫,像是为此事已解释过很多回,“我当时是觉得老师讲的东西对我都没用,八百年前我就会了。学校还抓得特别严,压抑得跟世界末日似的。我就想干脆回家放松一下,干点我自己的事。”
    燕名扬听完笑了一声,“你这在老师家长眼里,就叫不想念了。”
    周达非此刻的心绪有些混乱,觉得自己简直是前院火没灭完后院就又烧起来了。
    他连日来与裴延斗智斗勇已经够累的,谁料还冒出了个他爸的学生燕名扬?
    周达非的父亲周立群,是a大经院的教授,专业水平和学术声望极高,授课严格犀利而有个人风格,其威名在整个经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金融系没人能不上周立群的课。所以周达非昨天就想到,燕名扬必然是他爸的学生。
    并且以这货精明狡诈的商人嘴脸,十有八九当年就很得周立群的喜爱,搞不好来过家里,跟自己有过几面之缘。
    周达非跟周立群的关系比跟裴延的还差,连他升任院长都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多待见他的学生,对燕名扬是一丁点印象也无了。
    结果就那么一面,燕名扬他居然想起来了。
    “周教授对我方方面面的影响都很大,我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的栽培。”燕名扬难得正经了几分,“所以即使你们关系不好,我也肯定不能不管你。”
    “什么?”周达非抬头皱了下眉,像是没懂。
    “我跟裴延认识得比较早,他可不是个善类。”燕名扬神色冷了几分,始终盛着一汪妖孽笑意的桃花眼变得认真,“你跟我说实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达非不动声色,心跳却快得令人有些不适。
    燕名扬此刻像撕下了自己玩世不恭的画皮,露出了一丝不苟的真实面容。
    周达非从不怀疑周立群和他那帮得意门生的能力,他知道燕名扬是有一定实力与裴延抗衡的。
    只要他说,燕名扬就会帮他想办法,起码裴延再也无法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控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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