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唐梨手中接过唱片。
    角落处印着一行字:剃刀之刃难以逾越,故智者云,救赎之道亦如是。(选自《揭陀奥义书》)
    “啧啧。看来你和这张唱片有缘,今天就听它了。”
    -
    像这样默默无闻的唱片,唐梨见过很多。没有署名,没有厂牌,甚至连封面含义和歌曲内涵都不一定能被人看懂听懂。
    但总有一群人,忍受地下的黑暗,只因音乐曾经投下一束光芒,便紧紧抓住。
    当然也有很多人要么为赋新词强说愁,撕心裂肺表达对世界的不满,命运的不公,要么能力和梦想不相匹配,调不成调,曲不成曲,让人食之无味,弃之也毫不可惜。
    唐梨摇晃着手中的利口酒,慵懒地窝在沙发里。
    古漳把唱片放进唱片机,恰好有人进店,他抬脚迎了上去。
    “狼成群,我独行。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剥掉名声,甩掉金钱,扔掉虚假的温柔。
    欲为刀,刀刀斩。
    佛光闪闪的高原上,我踏破锋芒,踩破脚趾,喊破虚伪的喉咙。
    剥掉!甩掉!扔掉!
    踏破!踩破!喊破!
    山中月与风,快快入我怀。
    吹他千百度,扶我上青天。”
    唐梨的手指紧紧握着酒杯,耳膜里、心尖尖、甚至头发丝都在颤抖。
    这首歌曲调并不复杂,可它巧妙地用唢呐声把歌词的每个字深深地嵌进去,搭起的曲调骨架里有琵琶声、箜篌声,在关键节奏点还有数次恰如其分的击钹声。
    另外,为了弥补低音,倒是用了西洋乐器大提琴。
    最让唐梨意外的是这支乐队的主唱,音域跨度极大,声音颗粒感十足,在跨度中游刃有余,不存在拉扯、硬撑或者声芯不畅的情况。嘶吼时字字泣血,低语时声声入心,于高昂处甩动自如,于沉寂时又可轻盈回旋。
    而且这首歌唱出了不怒、不怨、不恼、不嗔,最后一句倒有种李白“呼儿将出换美酒”的恣意与潇洒。
    古漳送走客人,回过头发现唐梨眼睛微微泛红。
    唐梨让他把唱片拿过来,仔细翻看了半天,毫无乐队的任何信息。整张唱片就这一首歌。
    又听一遍,唐梨总算咂摸出不对劲来。
    这主唱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
    起身,踱步,绕来绕去,绕得古漳头一阵阵的大。
    忽然,她停下脚步,漂亮的眼睛轻轻眯起来。
    某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前段时间被拒绝的好友申请还未通过。
    非常自然地再次输入一个手机号。
    她手指一停,微微皱眉,是什么时候她竟然把这串数字记得这么清楚?
    好友申请框里,她敲下一行字:我想到你的窗口看月。
    半小时后,对方仍无反应。
    她又一次申请:夜深了,你还没睡,请问在你心里盘旋的那个人是谁?
    半小时后,对方仍然毫无反应。
    唐梨仰头把利口酒喝完,再次申请:这里是fm419,我是你们的情感纾解员,我是你们的情绪垃圾桶,我是‘夜夜夜’夜聊情感电台的主播鹿城。
    -
    深夜的急诊室向来是人间疾苦的放大镜。
    有老年人风烛残年器官衰竭的,有中年人疯狂加班加进icu的,有年轻人伤情买醉喝得不省人事的,当然也有烧得哼唧哭泣的小朋友被急慌慌的父母送来的……只是门口这对年轻男人倒让人看不懂了。
    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捂着嘴巴做呕吐状,两腿打着颤,虚弱地连路都快要走不动。另一个人身形修长,白净的脸庞被鸭舌帽遮住大半,漂亮的嘴唇被紧紧抿成了一条缝。
    他一手扶着旁边那位几欲摔倒的男人,一手小心翼翼地搂着额头贴着退烧贴的宝宝。
    大家自觉为这两位让路。护士小姐赶紧迎上去,刚要询问情况,那位鸭舌帽男士抬起头来,露出清澈得如同两潭深泉的眼睛,黝黑的眸子波光流淌,人畜无害且温柔似水的模样,瞬时把护士小姐的心吸了进去。
    只是对方一张嘴,便夹裹着冷风,冷风中还夹裹着冷箭。
    “你不应该叫白大仞,你该叫大白痴。”
    护士小姐:“……”
    被骂大白痴的家伙瞬时拉住护士小姐,一脸哭唧唧,“麻烦给我个桶,我抱着吐一吐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缩着肩膀转头可怜兮兮地说:“程庐,麻烦你带小银去看医生。”
    程庐没理他,俯身温柔贴了贴怀中宝宝的额头,喃喃道:“小银不疼哈。”
    他的声音充满着无尽的疼惜,尾处还挂着一丝慌乱,护士小姐瞬时忘记方才他清冷的模样,整颗心都快被他那不易觉察的脆弱给柔化了。
    小银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眼窝处泛着青色,一看就是病毒入侵,正遭受着痛苦。许是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微微颤着睫毛,睁开了眼睛,看见程庐的那一瞬间,无力地喊了声,“爸爸。”
    程庐露出温柔笑容,“爸爸在。”
    白大仞凑过来,呜呜两声,“爸爸也在。”
    小银瞥着白爸爸皱巴巴的哭容,再看看程爸爸好看的脸,顿时嫌弃地闭上眼,小嘴巴撇着撇着哇得一声哭出来,而后把小脸埋进了程爸爸的怀里。
    白大仞:“…………”
    护士小姐眼波流转,心中冒出一个不该有的念头。
    程庐一把推开白大仞,“护士小姐,这位白先生今天嘴贱吃了三斤小龙虾,上吐下泻,把马桶都堵了。”
    白大仞:“……”大可不必这么大声。
    “白先生从中午到现在拉了七次,拉到最后呈喷射状,我怀疑他已经严重脱水,麻烦推个轮椅给他。”
    白大仞:“……”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家医院。我发誓。
    程庐把只求速死的白大仞交给护士,赶紧抱着小银挂号等医生。一看就是来过很多次,不用医生交代,他便轻车熟路地带着小银抽血化验等结果,期间还去医院超市给小银买了只毛绒猫咪玩具,还不忘给猫咪的额头也贴上一张退烧贴。为了逗小银开心,他把脸藏在猫咪后,喵呜呜地说:“小银小银,我也发烧了,我好疼,你也很疼对不对?”
    小银委屈地噘嘴,“小银好疼。”
    “没事没事。我们猫咪家族有个传说,只要被勇敢猫咪亲一下,病魔就会被打跑,身体就不疼了。我亲亲你好不好?”
    小银弱弱地嗯了一声。
    程庐举起猫咪,凑到小银的小脸蛋轻轻碰了一下,而后从猫咪身后探出头来,漂亮的眉眼弯弯,露出灿烂笑容,奶软软地叫了一声,“喵~~~”
    小银方才还眯着的眼睛立马睁开,伸出手臂搂住了程庐的脖颈,“爸爸我爱你。”
    在旁边打吊针的白大仞一脸无语,“拜托,到底谁才是小银的亲爸爸?”
    程庐压低鸭舌帽,敞开衣服把小银往怀里裹了裹,而后冷着脸盯着他,“明明知道自己肠胃不好,还吃那么多小龙虾,你要是想自杀,麻烦等小银18岁后再死。”
    白大仞被怼得脸臊红,“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程庐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越发冷峻。
    白大仞赶紧朝地上呸呸呸了三声,委屈巴拉地说:“我当了三年的家庭妇男,好不容易小银她外婆答应照顾两天小银,我就给自己放个假。喝点小酒,吃点龙虾,看个电影……”
    结果他刚吃完三斤龙虾,小银外婆就把小银送回来,说自己要和老姐们临时组队出去旅个游。小银一到家就开始发烧,他也开始上吐下泻,父女两人同时发病,吃了药也无济于事,到最后他越拉越虚,小银越烧越高,只能把程庐叫过来帮忙送医院。
    想起忙得不沾家的老婆,白大仞忍不住叹了口气。
    程庐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拍着小银的后背。
    白大仞扬天长叹,“想当年,我可是圈内首屈一指的金手指,不管什么乐器到我手里……”现在金手指握的不是乐器,是尿不湿,是奶瓶,是柔软又累人的负担。
    程庐抬起鸭舌帽,深邃的眸子里透着一层冰霜。
    白大仞举手投降,“好好,好汉不提当年勇。”
    这时程庐手机响了一声。程庐没理。
    半个小时后,手机又响了一声。程庐还是没理。
    又过了半个小时,在回家路上,程庐拿出手机,看到唐加加小姨发来的数条微信好友申请。
    理由胆大又无理。
    他转脸看向窗外,清俊而沉寂的面庞在车窗上与外面的灯红酒绿重叠在一起,朦胧而空廖。
    第005章
    唐梨等了一晚上,也没等到想要的结果。
    翌日晚上十点,她准时守在收音机旁,结果“夜夜夜”深夜情感电台的主持人不是程庐,而是一位说话罗里吧嗦且毫无新意的女主持人。
    “这位听友,你听大姐一句劝。婚姻需要双方共同努力维持,你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上纲上线,闹得双方都不愉快。”
    “鹿城老师在哪?上次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婚姻中无小事,忽略负面情绪,委屈自己只能把婚姻走向绝路。”
    “既然你都打过电话了,怎么还打电话?”
    “鹿城老师说了,如果我感到不快乐,可以找他宣泄负面情绪。”
    “……那等鹿城老师销假回来,你再打电话好吗?”
    接下来的电话全是找鹿城老师的,搞得这位带班主持人整个人都不好了。电话接到最后,不等听众问,她直接帮忙回答:鹿城老师请假了。
    唐梨忍俊不禁。人啊还真是上杆子找不痛快。上次听广播,这位程庐老师或者鹿城老师像是吃了炸药,动不动拉黑冥顽不灵不听劝的听众。现在看来,他也有温情时刻,让这么多观众惦记他。
    她也惦记。
    打开电脑,本以为搜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结果这个“夜夜夜”深夜情感电台还有微博超话。
    #鹿城老师太绝了。听他一席话,贱男全滚蛋。
    #呜呜呜鹿城老师把我手机号拉黑了,我换我妈电话接着打嘻嘻。
    #有幸被鹿城老师拉黑五个手机号,好在现在悬崖勒马,我对渣男下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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