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早说了,不一定要留在梅城,出去看看也不错。”陆正午说着不同的意见,脸上却是附和之色。
    柳佩君觑一眼乐呵呵的丈夫,“跑出去,回来多难?大学在外地上,以后工作说不准也就在那个城市了,到时候要后悔也来不及,再说了,梅城也是一线城市,发展机会多,留下来最好。”
    对于这个问题,陆正午没有妥协过,他也没试图说服谁,最终表了个态:“这事儿由孩子自己决定。”
    一餐饭吃完,陆正午使出一个眼神,又把陆时樾喊到阳台上。门一关,先说些题外话,炫耀自己养的几盆绿植,再说几句院墙上聚满了的爬山虎,间隔了会儿才问出口:“热热现在还好吧?”
    陆时樾盯着盆里的金鱼草,“挺好的。”
    陆正午比陆时樾还高出一小截,身材也健硕些,笑时亲和力十足,正经起来又颇具领导风范,说起话来莫名地具有信服力,“热热有个很大的优点,想得通透,去年那会儿也确实是伤心了,见她哭,我都不忍心看,后来迈过那道坎儿,照样一天天风生水起,这点啊,我都得跟她学习。”
    起了阵风,陆时樾将手收回兜里,只静静听着。
    “有些话,该说就说,结果能不能如意,没法预料,就算能猜到,也要试一试不是?你妈妈说留在梅城,我也觉得挺好,要想多争取点机会,当然是近了好,要是不在身边,见也见不着,说不定等你回趟家,人就被追走了。”
    “这是爸爸的意见,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爸爸说。”
    陆时樾笑里有几分自嘲、几分落寞,“爸,我今年的生日愿望,跟往年的一样。”
    父子俩对视一眼,当爸爸的笑着拍了拍儿子的肩,似抚慰又似鼓劲,“爸爸知道,我的儿子,想得也通透。”
    父子俩虽关系不错,也不经常说这些话,是以两人对视一笑后又纷纷别开了头。
    第二日,所有高三考生返校估分,形式十分简单,不过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估摸分数,可供参考的也不过是高校招生考试报跟往年的录取分数线,没有再多的资料。
    其他人焦头烂额、踌躇不定时,祈热迅速估了分,直接凑了个整:600。要知道,在数学跟理综难度那么大的前提下,就算是实验班的学生也不太敢这么估,班主任也在她旁边念叨,“你再好好想想。”见到她立马就写好的志愿,又连忙提醒,“祈热!这么高的分,去外语大学可就可惜了。”说完,再次担心起她估分的准确性,就这么反反复复,真真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祈热有足够的自信来给自己估分,却没有强大的心理应对旁边半个小时前就空着的位置——
    李妲姣直接缺了席。
    祈热耐着性子填完,一时心急如麻,回头问陆时樾借手机,好巧不巧,他没带。
    “你怎么能不带!?”祈热气得捶桌子。
    观察到动静的班主任适时出现,安慰道:“李妲姣家里有事,晚点才来。”
    说是晚点才来,祈热却隐隐地知道,李妲姣不会来了。
    她不会来了。
    祈热索性直接交了志愿表,不理会班主任的召回,也不等陆时樾,一个人先回了家,气喘吁吁到了电话机前,立马拨了电话出去。
    “热热!”李妲姣的声音如平常一样轻快,像只心情不错的小麻雀。
    “你怎么没去学校?”祈热想用撒娇的方式问,一开口,哭腔溢了出来。
    “啊?我妈妈感冒了,我照顾她呢,下午我就去了,老班没跟你们说吗?”
    祈热哭了出来,“你个骗子,你骗我们,你个大骗子……”
    这边哭,那边迟迟没说话,也没将电话挂断。
    等祈热哭完,李妲姣的语气也沉冷不少,“热热,就算我填了,也考不上的,就算考上了,咱们也要分开,上中下,正好就是我们三个的成绩,我们早就知道的。你们好好读,我先去赚钱,然后带你们去shopping!”说到后头,又开起了玩笑。
    祈热听进去了,又仿佛没听进去。
    “你知道我家情况的,你也知道,我跟你一样,一直都想要一辆自行车,你曾经有过,现在你可以有,你又不需要了,我跟从前一样,还是想要,家里买不起,我就只好自己去赚啦。”
    “就算我家有钱,我也考不上,何况没有钱呢,你别难过呀热热,咱们以后都留梅城,这周去你学校,下周去biu学校,下下周来我住的地方,多好呀。”
    这些,祈热都知道,很早的时候她们就聊过,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难过。
    “别哭啦,晚上咱们约好一起去玩的,你把陆时樾喊出来给我们买单,他不来,我可就不出门了。”
    祈热边哭边笑,“你又不喜欢他,干嘛老这么说?”
    “那你呢?”
    祈热愣了愣,“我什么?”
    李妲姣笑得有些傻,“没什么啦,开玩笑嘛,反正天天那么无聊。”
    祈热用手背擦干了眼泪,“你可真成,我明明发了誓,再哭我就少穿一次裙子。”
    那次发誓,是在喻星淮离开之后。
    李妲姣是见证者,她听了反而更乐了,“我还是第二回 看你哭呢,怎么我还挺高兴呢?”
    祈热抽了纸巾用力擤着鼻涕,“不算,你没看到。”
    “那我总听到了。”
    “听到跟看到分明是两件事儿。”
    “……”
    祈热是这样,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李妲姣跟她开几句玩笑,她又笑得跟个没心没肺的人似的。
    电话挂断,一个小时不到,陆时樾骑了车回来。
    祈热破天荒地坐客厅看了会儿肥皂剧,听见声音起身走了出去,看见人,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车篓里放着书包,陆时樾脚一跨下了车,提了书包便往屋里走。
    “你怎么总不理人!”祈热气愤得跺脚,电视也来不及关,抬脚便跟了过去。
    陆时樾刚才加速骑车回来的,进门先开了空调,把书包里的志愿表拿出来时,祈热跟了进来。
    “晚上去玩呀。”祈热往他桌前的位置上一坐,左右脚轮流点地,椅子跟着弧形划圈。
    陆时樾似有若无地应一句,祈热见着他桌上的cd机,又看见新碟,拾起耳机塞进了耳朵,装碟时问:“你最喜欢哪首?”
    陆时樾刚要开口,身前的人已经按下了播放键。
    他顿了顿,将手上的志愿表放到桌面,探身往前,一只手撑在桌面,一偏头,看向她。
    “祈热。”
    祈热没听见,他没再喊,直接从后头将她两只耳机摘了下来。
    祈热缩着脖子回头,“干嘛?”问完又低头捡起装碟的盒子,大略地扫一眼曲目表,“大脚说《爱情的模样》很好听,我觉得……”
    话没说完,撑在桌面的手移过来,掌心对着盒子压了下去。
    “到底干嘛?”祈热松了手,身子一动,抬起头看他。
    有些事情一旦决定了,似乎就没那么难开头。
    “你想跟我谈恋爱么?”陆时樾嗓子有几分哑。
    此刻,多希望窗柩上能停下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
    可什么都没有,只有良久的沉默。
    就在陆时樾以为祈热的脖子要僵掉的时候,祈热转开了头,低下去,指腹描摹着耳机线的形状,一会儿,她捡起来,要重新戴上耳朵。
    塞进耳蜗之前,她轻声地回:“不想。”
    耳机离耳朵有着几公分的距离,祈热始终没塞进去。
    视野里撑在桌面的手指蜷了蜷,她听见那只手的主人淡淡应了一句:“好。”
    她将耳机塞回了耳朵,收下来的手轻微地发颤。
    身后,陆时樾也收回了手,从笔筒里找出一支笔。
    他猜到了的,早猜到了,所以下笔写下志愿时,“兰城大学”这四个字像是写过无数次,落笔流畅,收笔慎重。
    他不觉得有多难过,因为他积攒了几年的愿望在这一刻并没有破灭。
    他的愿望,是简单的重复。
    他要她开心,要她平安健康。
    仅此而已。
    窗外,一只鸟儿从蓝天蜿蜒而下,停在窗柩上,声音清脆,终是没来对时候。
    第34章
    2003年的nba总决赛在高考前两日开打, 马刺最终击败网队,获取总冠军。远在乡下的球迷陆时樾没机会看见, 马刺队举起奖杯时, 他正坐在门口的木板台阶上,手上拿着螺丝刀修一台出了毛病的电风扇。
    旁边三颗脑袋凑得近, 两跪一蹲,似在围观什么稀奇事。
    两天前,四个学生被陆正午送来乡下, 房子是以前陆正午爷爷奶奶留下来没拆的,打扫之后仍能住,陆正午把四个小孩安顿好,留下充足的食物,又开着车走了。
    提议下乡的是祈热, 她说城里无聊。非典已经不似先前严重, 梁碧梧跟家里去了外婆家探亲, 李妲姣在家里帮她妈妈做手工活儿,祈热要去帮忙,李妲姣死也不愿意, 她没处去,随口问祈畔能不能下乡, 祈畔一嘴答应了下来。
    衣住都有现成的, 几个学生要自行解决的是食与行。
    在那之前,顶着炎炎夏日,得先解决扇叶转不动的电风扇。
    祈热用手拨几下觉得卡涩, 从工具箱里翻出把生了锈的螺丝刀,陆时樾见了接过活儿,先拆了电风扇护罩,旋转电机轴困难,他便刮掉上面的锈迹,刮干净了,祈热提着一大瓶食用油走了过来。
    “没找到那种润滑油。”祈热把油瓶放下,耸耸肩。
    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陆时樾把油往上倒,试着多转了几圈,再把护罩装了回去。接电一按开关,扇叶仍没动静,祈热拿着根细柴火拨了拨,风扇像抬老爷车,吱吱呀呀地运转了起来。
    三个人凑在跟前,祈热朝着旋转的扇叶张嘴“啊”了两句,喊完,让祈凉也试,祈凉开口是一句短促的“啊”,祈热又揪着陆时迦的衣领把他往前拉,陆时迦紧抿着唇不配合,祈热捏着他下巴,“你试试。”
    陆时迦抵死不从。
    两头牛各自钻着牛角尖,直至其中一头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祈热摸摸肚子,吆喝着两个小孩去帮忙。
    剥毛豆,择青菜辣椒,数出几个农家鸡蛋,剥蒜洗葱,几样活儿,祈热都交给了两个小孩,她自个儿拿了把菜刀,从装了清水的棕色瓷缸里捞出一条肥美的草鱼,刚抓着到了厨房口,草鱼尾巴一摆,从她手里滑出去,跌进了台阶下的草丛。
    祈热往下跳,手里的刀往鱼的脑袋上用力拍,每拍一下,从屋里跑出来看热闹的两个小孩便眯着眼缩一次脖子。
    也不知鱼死没死,她斜着刀刃往鱼身上刮,鱼鳞掉得磕磕巴巴,半片的一片的,好一会儿才堆出一小摞。
    鱼鳞还没清理干净,又急着给鱼开膛破肚,里面的内脏一股脑儿被她连着血肉掏了出来,血滴滴答答往下落,祈热才觉出自己的残忍。
    整理“烂摊子”的是陆时樾,他重新刮了鱼鳞,洗净鱼肚,仔细地将鱼肉分离出来,头跟骨留晚上作汤,鱼肉切片,用料酒跟鸡蛋清腌十来分钟,再跟着豆芽海带黄瓜豆腐一块儿煮熟,加上花椒辣椒油,做出一份水煮鱼来。
    四个人,四个菜,兴许是自己做的,尝个鲜,最后吃得盘光碗净。祈热自觉地打算洗碗,临时又起玩心,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副牌来,三个人陪着她玩抽王八,几盘老千出下来,输的是陆时迦。
    她不至于真让小矮子一个人洗,剩下两个又被她撺掇着来了一盘,她一心要让陆时樾输,祈凉看不下去,头一回作了弊,帮他时樾哥打赢了他亲姐。
    祈热把手上剩下的最后一张牌丢了,起身去外头的水池旁帮忙。她做事向来风风火火,又不失条理,几下就把碗筷洗好,又将厨房打扫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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