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柳佩君紧盯着陆时迦。
    陆时迦回看过去,他对他妈妈的问题似懂非懂,似乎知道她在问什么,又不知道其中的具体。他一时语塞。
    柳佩君看着自家儿子,好像不知不觉间他就长大了,变得高瘦,长得也越来越出挑,成绩更是挑不出错,甚至也悄悄谈了恋爱,可就是这场恋爱,让他变得阴郁,话没几句,有时候还显出几分暴躁。
    她叹了口气说:“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和……”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称呼,停了几秒才说,“你和你祈热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们分手了,就再也没联系了?”
    陆时迦眉头一敛,低下头去。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即便他每日不自觉要想千百遍,可还是不想听。
    他也知道,柳佩君一直憋着没有问他,大概还是不想影响他学习。可现在她说她心里不舒服,他也生出几分愧疚来,却对安慰她无能为力。
    沉默片刻后,他只是点了点头。
    柳佩君见状暗自又叹了口气,“那……那你,”虽打好了腹稿,真要问出口还是有障碍,她停了好一会儿,终于问:“那你还喜欢你祈热姐么?”
    陆时迦低着头没有回答。
    柳佩君心下有了答案,“所以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跟妈妈说话,偷偷抽烟,就是因为分手了?”
    陆时迦沉默着,仍是没有说话。
    “你什么都不跟妈妈说,妈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柳佩君看着十分颓然,也是真的难受,“自从你跟妈妈说了之后,妈妈就没睡好过,你应该早跟妈妈说的,当初……你也知道,妈妈之前是希望你哥哥和……”再说下去,柳佩君自己也要觉得残忍。
    “哥他知道。”陆时迦有些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下的状况。
    他一面想说些什么,不让柳佩君担心,一面又有些抗拒交流。祈热坚持要跟他分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害怕他的家人不同意,每次想到这一点,他都很难受,他当然不是在怪家人,而是自责,要是他生得早一些,跟祈热相差小一点,阻力也不会那么大。
    他心情复杂,柳佩君亦然。她清楚陆时樾已经知道他们俩的事儿,更清楚是陆正午让他们俩分开的。她这么久都在衡量要不要告诉陆时迦,若是告诉他,他知道了原因,或许又要去找祈热复合,她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好是坏,挣扎到现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团毛线,各走各的路,只会越来越乱。
    柳佩君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气,“妈妈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你是不是……因为从小就受你祈热姐影响,所以误以为自己喜欢她?”
    “可能是吧。”陆时迦面上又恢复了冷漠,很快就接下柳佩君的话,“我应该不是真的喜欢她,您不用担心,我以后都不会跟她联系了。”
    听了答案,柳佩君张着嘴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她原以为陆时迦会反驳,结果却相当于是承认了。她愈发茫然。
    陆时迦也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天天都要想她,嘴上却又极力和她撇清关系,或许是因为这样能让周边人放心,也能给自己制造他真的不在乎了的假象。
    他提起包站起身,“明天我跟您一起回去。”这才又看一眼桌上的烟盒,很快收回视线,接着便往房间去了,留下一句,“晚饭我不吃了。”
    柳佩君叹口气往沙发背上靠,她实在是受不了这越来越乱的局面,拿出手机直接将电话打去给了季来烟。
    她也默默做了决定,一是等高考结束,她怎么也得搬回去;至于二,她或许还得多斟酌段时间,到时候再做打算。
    她以为跟季来烟通电话会尴尬,但说了两句,日子又好像回到从前,她也愈发坚定了要回去的想法。
    第二日她开车带着陆时迦回去,原本做好了要见到祈热的准备,一进门便问季来烟,才知道祈热这段时间出去培训了。
    季来烟没有多说,柳佩君却追问了好几句。
    “具体我也没问,她就说五月中旬回来。”
    提到五月中旬,柳佩君也知道原因,祈热坚持每年去扫墓,他们都心知肚明。
    柳佩君忽地产生了些奇怪的想法。往常她都是从陆时迦的角度猜测,觉得是孩子太小,误会了自己的感情,现在想想,也可能是祈热那头出了错。她曾经有那么要好的男朋友,男朋友的去世对她无疑是巨大的打击,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她对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有特殊感情,所以才会和陆时迦在一起。
    想到这儿,她愈发觉得自己想得离谱,立即停止了瞎猜。
    在祈家吃了一顿饭,聊了聊两个高三生的学习,柳佩君又带着陆时迦回了新住处。
    她虽试探了几回,也还是拿捏不准季来烟的态度,却又不好直接问,但是回来一趟,心情好了不少,等陆正午晚上回来,她立即跟他说了要搬回去的打算。
    陆正午这段时间虽忙,但也时刻注意着陆时迦的举动,也试着给祈热打了一回电话。
    祈热没说几句,她并不想承诺什么,但陆正午非拐着弯试探,她被逼急了,便说:“我有男朋友了,对陆时迦没兴趣,您大可放心。”
    陆正午知道自己成了大恶人,但每每看到陆时迦穿着校服的学生模样,都认为自己的做法最终还是利大于弊。加上五月中旬的三模,陆时迦又前进一名,保持了前五的名次,陆正午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却又一次肯定了自己的出发点。
    根据两边的情况,陆正午有自己的判断,也就没有反对柳佩君搬回去的计划。
    另一边,胡桃里中学的高三生进行三模考试时,梅城的机场,祈热从上海培训回来了。
    扫墓那日,她跟麻涯一起吃了顿饭,临走前,麻涯抓住她的手,说:“我看你这孩子又瘦了不少,平常别太操劳了。”
    倒不是八卦,是真切的关心,于是又问一句:“跟男朋友相处得可好?”
    眼泪突然往下掉的时候,祈热自己也吓了一跳,她立即伸手抹干净,可禁不住眼睛发红,强撑着摇了摇头说:“我现在单身呢。”
    麻涯自然看出了里头的内容,知道自己戳到了她的痛处,便急忙翻篇,转而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递给她,“过几日是你生日,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自己换着戴,或者送给朋友。”
    祈热打开来,里头是两根项链。分明是一对的,应该是麻涯买来送给她和她男朋友的,这会儿听说她单身,便临时改了口。
    祈热没有拒绝,收了下来。
    除去项链,生日那天,祈热还收到一束花,是徐云柯送的,说她近段时间太死气沉沉,买点鲜活的东西,给她带去点生命力。
    当天晚上,陆时樾也约了她吃饭。
    两人去的还是那家川菜馆,陆时樾穿得十分休闲,却又像是精心打扮过了。
    眼见祈热瘦得明显,他点了不少菜。
    祈热也没阻止,虽然没什么胃口,但一味地往肚子里装进食物。
    等吃得差不多,陆时樾拿出个黑色盒子放在桌上,然后推到祈热面前。
    他有千万句话要说,也曾经打算告诉她,内容包括了学生时代默默守护在她身边,她却从来不知。也包括了他认为的,她身上具备的所有的好,让他喜欢了她这么多年的好。
    归根结底,其实只需要一句话来总结。
    这句话,或许来得迟了一些。
    他也不打算说,但伸手替她打开黑色盒子,又一次看到里头那枚红色的羊角扣时,他彻底地释然了。
    于是也觉得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他或许说了一句,“祈热,我喜欢了你很多年。”
    又或许没说。
    但是祈热看着那枚丢了很多年的羊角扣,她明白他要说什么,不管他开没开口,她都明白。
    也明白羊角扣物归原主,是他省略的下一句,“以后我不会喜欢你了。”
    祈热捏住羊角扣,一时百感交集。
    一枚羊角扣,便是一场无疾而终的单恋。
    陆时樾归还给她,是要将自己十几年的感情交还于她,不管她珍藏或是丢弃,他都不再拥有,彻底地自我解放了。
    餐桌上良久没人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祈热拿起桌上那瓶酒,瓶口朝对面的陆时樾歪了歪,她赶在眼泪落下来之前,笑着说:“陆时樾,我敬你。”
    敬青春,敬守护,敬付出,敬他曾经那么爱她。
    她仰头喝净,亦是仰望的姿态。
    抹掉嘴角的酒液,则是在说谢谢。
    嘴角一弯,是说,陆时樾,我希望你余生都好。
    祈热将羊角扣收起来,终于开起玩笑,“你该送我一件羊角扣大衣,一枚扣子就想忽悠我……”
    陆时樾看她笑意十足,眼角却带着几分失意,他便知道她心里并不好受。
    “慢慢来,高考就要到了。”
    连陆时樾也是带着期盼与积极意义的,祈热却乐观不起来。
    她整日投身于工作,别人笑她忽然变作工作狂,祈热自己清楚得很,“工作狂”得分开解释,工作与狂,前者是利用工具,后者才是她。
    她经常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但见鬼似的,她竟能干得不错。在外培训的那段时间,她机械地记着笔记,却又拥有了魔法一样,事后再回想起来,竟然能清楚地记得细节与内容。
    祈热怀疑自己病了,她经常头疼,夜里忽然就掉眼泪,醒来也总是难受得手足无措。
    她不愿意承认,也故意避着不去想。她给自己找外因,天气热了,工作太忙,生活过于枯燥,等等等等。
    就是不猜,自己是心里头病了。
    持续一段时间后,她又给自己找理由,认为自己不该整天闷在室内,该出去走走。
    于是她精心打扮一番,走前神经质地确认一眼桌上的日历,才背起包出了门。
    胡桃里高中的门前空前拥挤,学生家长吵吵嚷嚷,来往的行人却少了很多,过往的车辆也没有鸣笛。
    这是个盛大又平常的日子,一年一度,验收学生九年寒窗苦读,一定程度上决定学生未来走向的,高考的日子。
    祈热不奢望见到他,就只是想过来感受,他必将感受的氛围。
    她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考场放行,学生与家长挥别,门口人很快少了一大半时,有人在后头喊了她。
    是祈凉的声音,祈热一时竟不敢回头。
    她希望他在,又希望他不在。
    “来就来,不知道撑伞?”祈凉自发自动地走上前来,手一歪,递给祈热一瓶水。
    头顶烈日如火,他看着气定神闲,动作间优哉游哉,似乎一点不急,与鱼贯而入的考生对比鲜明。
    他咳了咳,祈热便看过去,确定只有他一个人,才低头接了他递过来的水。
    祈凉将她眼底的情绪收入眼中,忍不住又咳了一声,不经意地解释,“刚刚柳阿姨和陆叔叔送他来的,他已经进去了。”
    祈热愣了愣,转头去拧瓶盖,故作自然地问:“你怎么还不进去?”
    “不知道啊,”祈凉随口回答,停顿两秒,接着说了真心话:“觉得你会来。”
    祈热仰头的动作一滞,她有那么一瞬的不舒服。她似乎成了可怜人,连平日与她不对盘的祈凉也开始怜悯她。
    祈凉当然不知道他姐已经敏感成这个样子,嘴上仍然说着陆时迦,“他很稳,没问题的,用不着担心。”
    说完,他也该进学校了。
    门口工作人员已经在催,祈凉小跑几步进了校门,再看一眼准考证,转身往左边教学楼去。
    跑了几步,他猛地停了下来。
    几步之外,本应该已经进了考场的陆时迦站在树下正看着他,显然是在等。
    祈凉反应过来,快步走了过去。
    这会儿离准备铃还有二十多分钟,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
    祈凉刚走到陆时迦面前,就听他面无表情地问:“她说什么了?”
    祈凉一惊,很快镇定下来,说:“她说……她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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