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逼仄的、挂了大红灯笼的一爿小吃店里,被祈热问及,刚回国的鹿小诗正解释给她听,“也就前年,陆时樾生日那天,你不是来公司找他么?那会儿emily让朋友给我捎东西,喊我去机场拿。”
    “就是那个给你送东西的人?”祈热今日出来见人,化了淡妆,看上去气色好了一些。
    鹿小诗点头,“我见到人之前想啊,是emily的朋友,应该跟她同龄,哪知道一见人,是个蓝眼睛高鼻子的法国小帅哥。”
    她之后也真以为就是捎带东西,直到她和emily去法国度假,再见到这个法国小帅哥,才知道emily一开始就是带着介绍的心思来的。
    emily说,是她在家里办聚会,theo跟着他爸爸来,看到客厅里摆的合照,指着里头的鹿小诗问,能不能和她认识。
    他那一趟来梅城,就是特意来见鹿小诗一面。听emily说她有放不下的人,他便等。后来等到了。
    “我真觉得他们是在忽悠我,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和外国人谈恋爱,还是比我小的。”
    比起爱意,祈热从鹿小诗的笑容里读出的更多是一种安定感,她的笑容很淡,但就那么一直挂在嘴角,表示她心情不好也不坏。
    “我还记得那次我去机场前,你跟我说bonne chance,可能就是这句发挥了魔力,所以现在我回赠给你。”
    其实鹿小诗已经回赠过,在她和陆时樾一起知道祈热在和陆时迦谈恋爱之后,可现在祈热还是以分手收场了。
    一句祝你好运,最终是否会获得好运,得取决于当时当地的那个人。
    “你还会回来么?”走出小吃店的时候,祈热问鹿小诗。
    “回啊,”鹿小诗与她一起站在屋檐下避雨,“我肯定会回来的。”
    她的牵挂还在这里。
    “下次回来的时候,希望你好事将近,也希望……”
    鹿小诗没有说下去,手拢在兜里,冷风涌过来,她打了一个哆嗦。
    头顶大红灯笼在风雨里飘摇,而她长时间飘摇的一颗心,也终于有了意外的归宿。
    她往前迈出一步,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余生,她不再爱那个人,但会把全部的祝福留给他。
    她希望下次回来,至少能听见陆时樾的好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
    “要是以前,知道你分手了,肯定劝你和陆时樾试一试,但是现在……”她低着头笑了声,“我自己都是前车之鉴,明白什么东西都强求不来。”
    见祈热脸上浮出笑容,鹿小诗继续说:“但是属于自己的,一定得拿回来。”
    祈热将手往雨里伸,她接住几滴雨,不用张手,雨滴便沿着指缝往下渗,又跌落到地面。
    她笑着看向鹿小诗,“你看,没有什么是永远属于你的。”
    都是指间雨,即便这场雨下了很久不见停,最终也留不住,要回归大地。
    远处有红色的车子迎着温和的夜雨驶过来,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如鹿小诗所说,是个小帅哥。
    “我走了,祈热。”鹿小诗朝她挥手,坐上车,她又看向车外的人,大声喊:“bonne chance!”
    祈热朝她笑,点了点头。
    她擦了擦顺着手背以及手臂线条往下流的雨水,看一眼消失在雨中的车子,心里一时有些不适。等她戴上帽子走出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她2014年的第一场离别。
    而第二场,远比她想象的快,也突然得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彼时在外公外婆家拜年的陆时迦,正变着法子要红包,悄悄说是攒钱娶媳妇儿。生日那天也在外公家过,他又厚着脸皮重新要了一圈红包。
    殊不知,曾经与他碰过面的徐云柯,临时获得了一份在美国工作的机会,即将辞去梅外的工作,与家人一起赴美。
    “不用写论文,没有学术任务,我不去都说不过去。”这话是冲着花自酌说的。
    师徒三人坐在他们常去的餐厅,除了说话的徐云柯,花自酌和祈热因为太惊讶,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给一群美国精英上法语课,要求不高,教一个大概就成,工作时长短,钱还多,得去吧?”徐云柯故作轻松道。
    他这份工作是家里牵的线,知道他早就厌倦了体制里一些硬性要求,家里遍一直在给他观望。会把目标指向美国,是因为家里的亲戚朋友多半都定居在了那边,他们家也早就有了计划。
    徐云柯不太想去美国,但考虑到爷爷奶奶都要过去,他舍不得,于情于理也得尽孝,所以没有反对。
    早前他暗里和祈热透露过几回,这份工作他不想干了。但祈热以为他只是嘴上说说,单纯因为不喜欢写论文、开又臭又长的会,不至于真离职,所以她根本没想到事实这么快就摆在了眼前。
    但是在长久的错愕之后,她说服了自己。
    于是倒酒举杯,磕在他杯子上,“先去探探路,以后我要是想过去了,还能找你。”
    徐云柯“欸”一声,“就一点也不挽留我?有点绝情了。”
    祈热笑,“赚钱已经那么枯燥了,为了多点新鲜感,是得给钱包里换个币种放一放。”
    徐云柯自己也说了,新工作的工资是现在的四五倍,免费住高级公寓,认识的人也都是各个圈子里最优秀的那一拨人,不说干这份工作能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单长长见识也是好事。
    好朋友有更好的工作机会,难不成她还得拦着不成?何况这恰好也是她最近思考过的问题,是以即便难以接受,她也还是积极地看待眼下的状况。
    她倒还算是轻易地接受了,怅然的情绪只独留给了花自酌。
    一顿饭下来,任徐云柯和祈热怎么状似轻松地开玩笑,这位长辈也没露出笑脸来。
    按说当老师的见惯了离别,讲台总是那几个,台下的学生却一拨换一拨,还没来得及产生多深的感情,就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可眼下这对师徒感情颇厚,不是流水线似的关系。
    “好好干,任何时候想回来,我们都等着你。”花自酌最终拍了拍徐云柯的肩,仰头喝下满满一杯酒。
    说要走,倒也没那么快,得等梅外开学后去学校办理离职手续。
    “你说要是以后连你也不干了,花老师是不是得哭出来?”喝了酒没法开车,将花自酌送走之后,徐云柯暂时喊祈热上了车,开上空调取暖。
    祈热背靠椅背,听他一说笑了笑,“不至于吧。”
    “花老师更不舍得你,你俩欢喜冤家,感情也更深。”徐云柯歪着脑袋看她,“我已经走了,你要不是实在不想干了,就多坚持一会儿,陪会儿他。”
    “他也是性子太独,过于正义,反而不受人喜欢,其实他才是咱们系里最好的老师,你有事没事去办公室找找他的茬。”
    祈热伸手打住,“我怎么听着有点想哭呢?”
    “那值了,在我车上哭两回,一回为男朋友,一回为我。心情好像还不错。”徐云柯开着玩笑。
    说到“男朋友”,车内忽地安静了片刻。
    “你其实看出来了吧?”徐云柯笑着问她。
    祈热也冲着他笑,“我本来还只是猜测,你现在这么问,不就给我证实了么?”说不上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轻松了不少是真的,她视线一低,什么也没看,问:“陆时迦找你的吧?”
    徐云柯摇头,“我找的他。”
    祈热有些惊讶,“你干嘛找他?”
    “看你太消沉,看不下去了。”
    这个答案让祈热更加惊讶,也更加愧疚,“原来我都堕落成这样了。”
    徐云柯没有否认,看她脸上带着笑意,问:“和好了?”
    祈热摇头。
    徐云柯表情僵了一僵,他今天见她心情好了不少,以为她和陆时迦总算修成正果,哪知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当初我既然决定了,现在就不能轻易妥协,陆时迦确实变得更好了,我不能再犯错。”
    徐云柯沉默了会儿,“你确定想明白了?”
    他当初去找陆时迦,是不想祈热跟自己过不去,既然喜欢,就该去争取。他了解她的个性,如果不是她自己想明白了,别人再怎么说都是徒劳,所以他才决定去找陆时迦。
    他爷爷是梅大的教授,他闭着眼睛都能在梅大逛一圈,所以说迷路只是骗祈热,说遇上陆时迦和女同学在一块儿,包括那些不是他本意的“恋爱观”,也都是刺激的手段罢了。
    那次他特意去找陆时迦,两人只是站在路边,也没有聊太久。
    他带着两个目的去的,一个是提醒陆时迦,炸.弹另有其人,但看样子,这个目的他没达成。
    他先问了陆时迦,祈热哭的那次他干了什么。陆时迦毫无隐瞒,说自己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么幼稚地刺激祈热。
    “是挺幼稚的,但符合你的年龄。”徐云柯不是取笑他,知道他是被逼急了不得不这样做,而且事实表明有些效果,祈热不就真被他弄哭了么。
    紧接着,他试探地问:“你爸妈都很反对吧?”
    陆时迦听了还有些惊讶,惊讶徐云柯竟然知道这些,他也就没有隐瞒:“我妈其实不反对了。”
    “那就是你爸咯?”徐云柯开始暗示。
    “我爸还不知道。”
    徐云柯暗暗扬眉,“我还以为以祈热的性子,你们在一起早就人尽皆知,也以为你们分手就是因为家里的压力。祈热也跟我说过,她因为你们家长的态度,压力很大。”
    陆时迦没有多想,“确实是因为家长。”
    徐云柯没有权力也更没有义务去直接干涉他人的家事,所以提示到这里,他没再说下去,改进行另一个任务:给陆时迦提建议。
    “祈热很执拗,问题不在你,你要想跟她和好,得先让她明白自己的想法。你的方法虽然是有点幼稚,但是既然都开始了,你就干脆继续装下去,看看祈热的反应,要是还没有用,那就再说了。”
    这几句话陆时迦听着十分熟悉,因为他把车踢出一个坑的那次,班堇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她说他神经病,说他蠢,但也说:“你都用这么蠢的方法了,祈热还能上当,那你干脆继续蠢下去好了。”
    也就是因为身边人都这么说,他才会继续这么干。
    图书馆遇上的法语系女生,被故意传成是追求者;跨年忍着不去,然后在祈凉一句“开始了”之后,故意发那几句“爽歪歪”“有缘无分”。
    “开始了”,是开始演戏的意思,那日祈热哪怕往上翻一点点,就能看到祈凉发的这句。
    然后是寒假,他每日出去兼职,故意和祈凉在院子对话,只是为了让祈热听见;除夕年夜饭上,是在和祈凉发消息。
    后来出去接电话则是真的,是他做兼职的那家公司,给他发来一个红包,问他要不要考虑以后去就职。
    祈凉开玩笑说陆时迦欠他一个戛纳早起影帝奖,陆时迦压根笑不出来。
    他很悲观,这份悲观,是徐云柯一早也没有想到的。
    徐云柯将祈热的种种纠结看在眼里,那次在车上聊天,他看祈热快要受不了了,以为曙光就在前方,所以没忍住笑了笑。
    但现在,他却从祈热嘴里听到了另一个答案。
    祈热说:“我想明白了,是我辜负了你的好意。”
    徐云柯消化了一会儿,长长叹一口气,“也没辜负,我去找陆时迦本意也不是要撮合你们,是希望你不那么摇摆不定,早一点认清自己的想法。”
    那天在车上,徐云柯跟她说的话真真假假。一些是为了故意刺激她,一些则是实打实的真心话,比如要她别耗费时间,要她别瞻前顾后,往前看,要她早点做回祈热。
    他去找陆时迦带着的两个目的,也都是为了他最后跟陆时迦说的那句话——
    “陆时迦,等和好了,你得加倍对祈热好。”
    和不和好是其次,祈热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虽然祈热现在的决定让他有些意外,虽然他无法评判与预测她做出的决定,但他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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