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眼泪,沉默奔涌,流进少年发烫的手心。
    她从来没有发现,原来世上会有一人,让她自豪的泪腺控制不堪一击。
    他哑声道:
    “……阿姊,我对你,永远也不会变。”
    ……
    为了避免前朝嫡系血脉仍存的消息走漏后节外生枝,秦曜安的赐死旨意当天便下了。
    诸国使臣前脚刚走,后脚,一壶鸩酒便送去了暂时软禁秦曜安的帐篷,里面的哭求和谩骂交替了很久,久到直到一个时辰后,小侍才点火烧了整座帐篷。
    大火漫天,映得天边如火。
    周嫔哭晕数次,舒德妃也一病不起。被五花大绑的乌宝也在营地里一栋储物帐篷里发现。至于郳音,早已消失不见。
    而天寿帝在秦秾华的劝说下,下发了立即拔营回朝的旨意。
    上路的第一天正午,车队停下歇息,比起来时路上,出来透气的王公大臣寥寥无几。众人似乎都还陷在惊魂晚宴的余韵里。
    皇帝御用的马车上,秦秾华正在跪地请旨。
    “……燕王是穆世章的死穴,穆阳逸是穆得和的死穴,前朝余孽大费周章谋害燕王和穆阳逸二人,一定还有后招。虽然目前二人死讯还受封锁,但谁也不知还能封锁多久。一旦生变,三千金吾卫应对准备充分的前朝力量恐有力有未逮之处。以儿臣愚见,除了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从附近州府调动兵力护卫车队——以防最坏的情况发生。”
    天寿帝恹恹地躺在坐榻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
    自秦曜安死后,他便一直气色不好。
    “你想得不错……只是想要让地方上拿出兵力……难呐。”他喃喃道。
    “父皇只要点头,儿臣自会想办法说服裴舒二人,由内阁出面,调四方兵力。”
    天寿帝侧过头,目光欣慰地看着她。
    “秾华,你过来……”
    秦秾华膝行靠近,握住天寿帝向她伸出的手。
    “你母妃……一时转不过来,你别和她见气……如今她只有你啦,你是好孩子,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你多忍让一些……”
    秦秾华柔声道:“女儿理解母妃的悲痛,父皇不必担心。”
    “那就好……”天寿帝点点头:“你做事妥帖,父皇放心。你要调兵,要和那些虚伪的地方官打交道,父皇也没什么能帮你的,只有这个名头……偶尔还能用上一用。你便拿父皇的名号去用……事后,知会父皇一声就好了。”
    天寿帝看着她,眼中露出一抹悲伤。
    “你若是儿子——”他忽然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而道:“唉,算了,不是儿子也好。”
    秦秾华沉默不语,天寿帝握着她的手,自言自语道:
    “这鬼秋狝,吃儿子……朕再也不想办了……”
    秦秾华行礼离开后,立即去拜访了车队后排的裴舒二人。
    看在利害一致的份上,两位阁老都同意联名拟令,以内阁名义向回京路上的周边州府借兵。
    等谈妥相关事宜后,秦秾华走回她的马车。
    庆功晚宴上发生了太多事,只有现在,她才有了细细思索的时间。
    郳音是辉嫔的人,为了今日,蛰伏在秦曜安身边整整两年。在他口中,她乃永乐之女,然而十皇子生母为自保扣作证据的那封真密信里,秦曜渊才是永乐公主和废太子之子。
    此事只有三种可能,一为郳音说谎,二为辉嫔说谎。
    郳音说谎,意义不大。辉嫔说谎,可以调动全天下想要复辟狐胡皇朝的力量。
    最后一种可能,辉嫔是真正的永乐公主,废太子府中的才是假货。
    不论谁真谁假,从笔迹几乎一致来看,两人都关系匪浅,但真假辉嫔不可能是两个公主,因为她和秦曜渊之间没有三代内的血缘关系,而永乐公主的凤印,如今掌握在辉嫔手里。
    恐怕这也是她让别人确信她是永乐公主的决定性证据。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可能性更小的可能,秦秾华暂时摒弃这些猜想,以免将事情想得更加复杂。
    出事前,受福禄膏胁迫的碧琳将秦曜渊诱出帐篷,她的福禄膏又是从何而来?
    是郳音,还是另有其人?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辉嫔现在还不想动她。那封提前准备好,特意留在山洞外的假密信就是证据。她用珠钗暗示她如何自辩,用假密信向她示好,同时,又毫不留情将她困在山洞,以使这出大戏拉开帷幕。
    迷雾中的一半清晰了,另一半却因此陷入更深的迷雾。
    秦秾华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马车前。天寿帝体贴她要就近照顾身上有伤的秦曜渊,特意从他的舆车里腾出了一辆给两人。
    那辆在一众马车里格外醒目的高规格舆车外边,结绿正在和劫后余生的乌宝说话。
    见到秦秾华归来,两人都连忙行礼。
    “你们怎么都在外边?”她问:“渊儿醒了么?”
    “九皇子醒了,正在车内自己换药。”乌宝道。
    “低烧不退,一路昏睡,偏偏一到换药的时候就精神了。”秦秾华喃喃道。
    乌宝道:“奴婢也想帮九皇子换药,可是……奴婢不男不女的阉人一个,九皇子也不愿意。”
    “无事,让他动动也好。”
    秦秾华扶着结绿的手上了车,伸手刚要推开车门。
    “公主,九皇子还在更——”
    “无妨。”
    秦秾华弯腰走进推开的车门内。
    结绿白了惊愕的乌宝一眼:“大惊小怪,公主什么没见过?”
    什么都见过的公主走到床边坐下,朝正在合拢衣襟的秦曜渊伸手过去。
    “过来阿姊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秦曜渊侧过身体,赶忙系上腰带。
    “……好多了。”他道。
    “给我看看——”
    秦秾华再伸出手,他又躲。
    “男女有别……”
    她被气笑了:“我没听错吧,你还知道男女有别了?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请父皇再拨辆马车给我夜里歇息……”
    “不许去。”
    他转眼靠了过来。
    秦秾华伸手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又拉下他偷偷摸摸爬上腰间的狼爪子,道:
    “你不把伤给阿姊看,也不给御医看,你想给谁看?”
    他想也不想:“好了以后给你看。”
    “好了以后我就不想看了。”秦秾华伸手往他衣襟摸去:“快给阿姊看看。”
    这回轮到他逮捕禁锢她伸出的手。
    “快好了。”他解开袖扣,把手臂上的刀剑伤痕露给她看:“……已经结痂了,阿姊。”
    “那你怎么还在发烧?”
    “因为他在发骚!”
    秦辉仙推门而入,怒气冲冲道。
    她的战斗鹅子在车下为主而战,打得想要拦人的乌宝抱头逃窜。
    第95章
    “辉仙用过午膳了么?”秦秾华笑道:“既然来了, 就留下一起用罢。”
    “不吃!”她没好气道:“每天都是烤肉熏肉腊肉, 我都……我的鹅都拉不出屎了!”
    秦曜渊冷眼看着她一屁股坐到对面,嫌弃的表情不加掩饰。
    “看什么看?你病着我一样打你!”秦辉仙瞪眼。
    “……呵。”
    秦曜渊冷笑一声, 靠着秦秾华躺下来, 一手从后环过秦秾华的腰,弱声道:
    “……阿姊, 她吵得我头疼。”
    秦辉仙呼吸不畅,对他怒目而视道:
    “我——你——你这个臭不要脸的骚鬼, 扛鼎的气势去哪儿了?你这么大一坨——本公主还能吵得你头疼?”
    她表情夸张,扭头朝地上恶声恶气道:
    “我呸呸呸呸!”
    秦秾华哭笑不得, 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辉仙息息怒,这是谁又把你惹气啦?”
    “还不是我母妃舒也谭光武岳王斗星——他们都欺负我!”秦辉仙委屈巴巴道:“我要离家出走!我要出家做姑子!我——怎么这么可怜啊!”
    “他们怎么欺负你了?”
    秦秾华轻拍她的右肩安慰, 秦曜渊见状, 立即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舒也这个狗东西——狗东西!母妃发现了我精心编纂的《男戒》, 不但把我写了半年的书给撕了, 还气得打我手板心——舒也就在马车外边嘿嘿嘿地笑!就这样, 这样——嘿嘿嘿嘿嘿嘿——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定是他告密!只有他才知道我在写书!他在报复我呜呜呜呜呜……”
    秦辉仙气出了眼泪, 她抹了几下, 抹不干净,似乎是觉得眼泪都和自己作对, 转身伏在案上,双肩颤动。
    秦秾华连忙掏出手帕, 帮她擦了红通通眼眶里流出的眼泪。
    “他为什么要报复你呢?”秦秾华问。
    “不知道?”
    秦辉仙一边抽泣一边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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